凌阳牢牢记着眼前的凌朔只是虚假的幻影，不仅没有应他的话，还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冰墙里的凌朔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凌阳的动作，依旧自顾自的对凌阳说道：“小阳啊，牛奶还是要每天喝！别光顾着给我买补品舍不得花这点钱！”
　　这是凌朔受伤之后最常对凌阳说的一句话。
　　“虽然你已经跟着我捉了不少鬼了，可这些都是常见的鬼，只占了所有鬼的一小部分，你也知道我教不来那些书本知识，所以你有空啊，还是要去协会上上理论课。”
　　“教你的剑法只是一些基本的招式，你呢不必太过拘泥于这些套路，随机应变、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才能在捉鬼的时候将寻常的招式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我没什么好的法器留给你，也就这最普通的三件套和桃木剑，你收好。”
　　“小阳啊，千万要记得，师父教你捉鬼不是要你杀鬼的，而是要你渡鬼的，能给鬼一个轮回重生机会的就别急着下死手，你灵力深厚修为高深，动手时候一定记得要悠着点啊！别抬手就把鬼给打散了。”
　　“你要是从小就在协会里修行，那应该是戒字辈的，师父我给你起个道名呗？一听就特厉害特有本事的那种？嗯我想想啊……哎算了……还是凌阳这名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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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墙里的凌朔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句说着，或是正经严肃的，或是轻松俏皮的，都是凌朔生前有事没事和凌阳念叨的话，不仅说的内容没有丝毫的不同，就连说话时的神情、语气和那些下意识的小动作都和凌朔一模一样，恍如隔世再见。
　　凌阳就这么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冰墙里的凌朔，一句句听着他说的话，即便是假的，他也想再多看一眼，即便是虚幻的，他也想再多听一句。
　　“我被你这小崽子套了这么十多年，你也该放我逍遥快活去了。”
　　“人总有一死，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我知道你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可人呐就应该向前看，以后要是遇上个会对你好的人，告诉我一声就行，别总惦记着我。”
　　“行了，我该走了，小阳啊，照顾好自己。”
　　这是凌朔离开前对凌阳说的最后几句话。
　　冰墙里的凌朔说罢，冲凌阳挥了挥手。
　　“师父……我送你。”凌阳朝前走了两步，忍着满眼的泪说道。
　　“小阳！危险！”冰墙里的凌朔还没转过身，就忽然一个闪身消失不见了。
　　凌阳下意识的转身寻找，却看到了另一侧的冰墙里出现了他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起的画面。

　　☆、魐－中

　　39.
　　凌朔不知何时来到了凌阳身后，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一只画皮鬼本该落在凌阳身上的一爪，又勉力举起桃木剑，架住了画皮鬼紧随而来的另一爪。
　　凌朔被画皮鬼一爪贯穿了半边肩头，鲜血溅了凌阳满脸，他眼中的画面也瞬间被染的血红一片。
　　凌阳大脑一片空白，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整个人浑身僵硬却又忍不住颤抖起来。
　　“小阳！快帮忙！”凌朔忍着剧痛喘着粗气喊道。
　　“师……师父……”凌阳失神的叫了一声，眼睁睁看着画皮鬼从凌朔肩头抽手时带出来的血和肉糊了凌朔满身。
　　“小阳！”凌朔受了伤，与画皮鬼的较量明显落了下风，躲闪不及又接连被画皮鬼击中。
　　“师父……”凌阳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想冲过去帮忙，可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怎么也动弹不得。
　　身负重伤又孤立无援的凌朔终是缓缓倒了下来，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师父……”凌阳不停摇着头，想要甩开这虚假却又格外真实的画面。
　　画皮鬼消失不见了，凌朔拖着犹如风中残烛一般的身子，费劲的朝凌阳爬了几步，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哑着嗓子质问凌阳道：“你为什么不帮我！你为什么不救我！”
　　“师父……不是的！”凌阳咬着牙，轻声说道。
　　“我为了保护你，替你挡下了画皮鬼的一爪，可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凌朔步步紧逼道。
　　“师父……不是的……”凌阳倒退两步，跌坐在地。
　　“我是被你害死的……我是被你害死的！我是被你害死的！”凌朔沙哑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冰窟。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凌阳哭道。
　　“我把你领回家，供你读书教你捉鬼，尽我所能的对你好，可最后你却眼睁睁看着我因你受伤！”凌朔不停念叨着。
　　“师父……师父……我知道你对我好……”凌阳呜咽道。
　　“我就是被你害死的！被你害死的！被你害死的！我就是被你害死的！就是你！就是你！”同一句话，凌朔用责怪、埋怨、不甘、气愤、指责、质问等各种语气反复说着。
　　“师父……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是我不好……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凌阳蜷着身子，双手捂着耳朵。
　　“我知道你曾试着找过你的家人，可是结果怎么样？你生辰至阴却命格极硬，你娘生你时难产大出血死了，你爹又在你出生不久车祸死了，那些好心照顾你的街坊邻居，也都接二连三的出了意外，没人敢收养你，生怕哪一天就不明不白的被你克死了！”凌朔说道。
　　“现在连我都被你害死了，你果然就是个天煞孤星！你命中注定无人相伴！你就是个天煞孤星！”凌朔又重复起了同一句话。
　　“我不是……不是的……师父对不起……”凌阳连连摇头，竭力否认着。
　　“你以为你现在有了肖灵槐，就能改变你天煞孤星的命数了么？不可能！肖灵槐迟早有一天也会因你而死！就像我一样！他也会因你而死的！因为你就是个天煞孤星！你害死了我！总有一天也会害死肖灵槐！”凌朔怪叫道。
　　“师父……是我害了你……灵槐……灵槐……我不是……师父对不起……别丢下我……”凌阳语无伦次的茫然辩解着，可凌朔的话犹如一把把利刃，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凌阳的心扎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马蜂窝。
　　“师父对不起……”
　　“灵槐……”
　　“都是我的错……”
　　“别丢下我……”
　　凌阳蜷缩在地，一边机械的摇着头，一边喃喃重复着这几句话，空洞无神的双眼不停涌出眼泪。
　　回荡在冰窟里的声音突然消失了，趴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凌朔也倏然不见了，一团半透明的、犹如巨型蝌蚪一样的东西被肖灵槐从冰墙里抽出，又狠狠掼在地上。
　　“凌阳！捆仙索！”肖灵槐冲凌阳喊道。
　　“师父对不起……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灵槐……你别丢下我……”凌阳仍陷在幻境里难以自拔。
　　肖灵槐捡起被凌阳丢在地上的凌肖剑，将窥心鬼牢牢钉在了地上。
　　“凌阳，没事了，别怕。”肖灵槐顾不上在地上扭曲着半截身子的窥心鬼，心疼的一把搂过凌阳。
　　“灵槐……”凌阳因为窥心鬼被捉，又感受到了熟悉的怀抱，微微回了神。
　　“师父……是被我害死的……”他又低声说道。
　　“那是窥心鬼制造的幻境，不是真的。”肖灵槐安慰道。
　　“是真的，师父是被我害死的……他是因为我才受的伤……”凌阳说道。
　　“可这不是你的错。”肖灵槐说道。
　　“是我的错……就是因为我师父才……”凌阳说道。
　　“如果换成是你，你愿意替你师父受伤么？”肖灵槐打断凌阳道。
　　“愿意！”凌阳毫不犹豫的应道。
　　“为什么？”肖灵槐又问道。
　　“因为……师父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要保护他。”凌阳说道。
　　“所以你师父替你挨了画皮鬼的那一爪，也是因为你是他最关心的人，他也要保护你，是不是？”肖灵槐说道。
　　“嗯……”凌阳点了点头。
　　“若你因为你师父受伤，最后丢了性命，你会觉得是你师父害了你么？”肖灵槐继续问道。
　　“当然不会，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只要师父没事，我怎么样都好。”凌阳说道。
　　“不错，心甘情愿，你师父护你，也是他心甘情愿的。”肖灵槐说道。
　　“心甘……情愿？”凌阳似乎隐隐体会到了什么。
　　“既然是心甘情愿，又怎么会有怨恨？既然他没有怨恨？你又何必自责？”肖灵槐说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是个天煞孤星？除了师父，我娘我爹，他们也都是被我害死的……”凌阳说着，挪了挪身子，似乎想要从肖灵槐密不透风的怀抱里让出一道缝隙，“你跟我在一起，也会被我害死的……”
　　“所以，这就是你表面上接受我、依赖我，却始终没有让我真正进到你心里的原因么？”肖灵槐问道。
　　“我……”凌阳不是自己该说些什么。
　　肖灵槐从一开始就因为放心不下凌阳而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窥心鬼给凌阳制造的幻境他看的一清二楚。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凌阳的这个心结一定和他师父有关，也猜测过无数种可能的原因，可他唯独没有未想过，凌阳会认为是自己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师父，而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追根到底还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就是注定无人相伴的“天煞孤星”。
　　肖灵槐难以想象，看起来天真又单纯的凌阳，竟有着一颗如此沉重的心，打开了他的一扇心门之后，看到的又是另一扇心门。
　　“以你师父乐观豁达的性子，想必他受伤之后也一直是乐乐呵呵的吧？”肖灵槐问道。
　　“嗯。”凌阳点头。
　　“他就是太了解你的性子，知道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想尽办法不让你因为他难过，生怕你把他的伤归在自己身上。”肖灵槐说道。
　　“师父……”凌阳喃喃道。
　　凌阳没能体会到他师父的一片苦心，而他师父走了之后，他又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没人在他身边陪伴他、安慰他、开导他，使得他在“师父因我而死”的这个牛角尖里越钻越深，更使得他将自己一颗本就敏感又脆弱的心用一层层的疏离包裹起来。
　　而肖灵槐跟哄孩子似的，将换位思考、将心比心的道理告诉了他，及时将他从这个牛角尖里拉了出来，更小心翼翼的将他那颗琉璃水晶般的心护在了怀里。
　　“至于我，你更不用担心，我不会死的，只要我陪着你一天，你一天就不是天煞孤星。”肖灵槐坚定的说道。
　　“可是……”凌阳还想在说些什么。
　　“没有可是，你信我。”肖灵槐紧了紧胳膊，将凌阳让出来的那道缝隙又给挤没了，“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你信我。”肖灵槐低下头，亲了亲凌阳的额头。
　　“嗯……”凌阳应了一声，慢慢松开了环着自己的手，回抱住了肖灵槐。
　　肖灵槐虽然安抚住了凌阳，但他明白，凌阳心里的那个连环并没有被完全解开。
　　“不是让你在外面等我么……你怎么进来了……”凌阳算是缓了过来，和肖灵槐傲娇道。
　　“你用冰把这里冻起来之后就没了动静，我担心你。”肖灵槐说道。
　　凌阳站起身，看了一眼被肖灵槐用凌肖剑钉在地上的窥心鬼，问道：“你……徒手揪出来的？”
　　“嗯。”肖灵槐点了点头。
　　“你没被它窥探到内心，然后陷入幻境么？”凌阳好奇道。
　　“没有。”肖灵槐应了一声，说道：“窥心鬼一次只能窥探一人内心，制造一处幻境，它忙着困住你，顾不上我。”
　　“……”凌阳撇了撇嘴，从乾坤兜里掏出鬼葫芦，准备将窥心鬼收进去。
　　“等等！”肖灵槐突然出手阻止了凌阳。
　　“怎么了？”凌阳问道。
　　肖灵槐眯眼看了看还在地上扭来扭去的窥心鬼，随即蹲下身凑近了一些，又看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它的尾巴上……好像系着一道红线。”
　　“嗯？我看看。”凌阳闻言，也蹲了下来，仔细看了看那道异常浅淡的红线，忽然惊声说道：“这是……役鬼咒留下的痕迹！这只窥心鬼是有人操控的！”
　　“这废弃工厂的周围被没有什么能够折射反光的物体，照理，这只窥心鬼没法自己跑到这座废弃工厂里来，所以它应该是被人特意带到这里的。”肖灵槐说道。
　　“难怪刚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这废弃工厂里的鬼气新鲜又稀薄，这窥心鬼像是最近几天才出现的，不像长时间闹鬼留下的那般浓重。”凌阳说道。
　　“你还记得嘉年华鬼迷宫里的影子鬼和市医院的嗜血鬼么？”肖灵槐突然问道。
　　“当然。”凌阳应道。
　　“之前我就怀疑，那都是有人针对你刻意为之的，但因为只是我无凭无据的猜测，而且一次两次真的可能就只是巧合，所以也就没有说出来，可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是巧合了。”肖灵槐说道。
　　“会是什么人要针对我呢……”凌阳嘀咕道。
　　“如果说影子鬼是用来试探你，嗜血鬼是用来挑衅你，那么窥心鬼很有可能就是用来寻找你弱点的。”肖灵槐说道：“操控窥心鬼的人可以通过窥心鬼窥探到你的内心。”
　　“还好有你在……”凌阳飞快的瞥了肖灵槐一眼，随即顶着一张微红的脸从乾坤兜里掏出一张符纸，贴到窥心鬼身上，随即念咒道：“役鬼为隶！唯尊我令！”
　　“役鬼咒？”肖灵槐见窥心鬼的身上又多了一条鲜艳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