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是修决定放弃这个阿尔弗雷德渴望的孩子,他也会支持修的决定。
修几乎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干巴巴地说:“现在考虑这个,有点早。有可能根本不是……不是那个。”
阿尔弗雷德点点头,没有逼他马上拿主意。
“也对。明天斯通元帅的直系舰队就会抵达这里接走我们,我会要我的心腹医疗团队在半路和我们会和,到时候再做个……”
“等等。”修忽然说,“明天?”
“对,明天。所以别担心,马上就有更专业的……”
“大元帅的直系舰队为什么能在一天之内就能赶到?”
阿尔弗雷德忽然噎住了,他小心地试图蒙混过关:“因为,我们舅舅……料事如神?”
“不要乱称呼。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早就到达了附近,只等着你一声令下。”修若有所思地盯着阿尔弗雷德,“对了,还有那个剧组,也不可能是碰巧在这里拍摄……从激怒皇帝开始,这就是你计划中的一环,这里是你早就选定的地点。”
一旦脱离了那难以启齿的话题,修的敏锐一下子回来了,他的语气也逐渐不妙了起来。
“我们落地的时候,我问你这是哪里,你说你不知道。你还说没料到这种情况,只带了一张卡,所以只能一起挤在这个小房间里,也不能多买被子。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有被困在这里。”
阿尔弗雷德一脸无辜地睁着那双浅色的眼睛,歪了歪头,一头蓬松金发跟着他的动作颤了颤,看上去很天真可爱的样子。
“哥哥。”
他喊道,凑过去试图撒娇,但是这一次效果不佳。
修先是控制不住地摸了一把他的头发,然后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金灿灿的脑袋。
“出去,再开一间房。”
第五十三章 门外
阿尔弗雷德被修赶出了房间。
他不敢和修对着干,悻悻地到楼下转了一圈,拨出了几个通讯,把该安排的事情安排好,又上了楼。
“哥哥,”他锲而不舍地敲着房间门,可怜地说,“天都黑了,外面好冷,让我进去吧!”
装的。修心想。
最顶级的基因继承者,在雪礼星那种以严寒气候著称的星球都可以穿着单衣面不改色,这种光照充足的星球还不是……
“哥哥我好冷,开门啊,哥哥……”
修的手指动了动,但仍然板着面孔继续看自己的联邦语学习笔记。
就是因为总是心软,有时候明知道阿尔弗雷德夸张了,也总是纵容……就是因为这样,这几天才被骗得团团转!
如果早知道从头到尾都是阿尔弗雷德自己设局,一切都安排好了,根本不是被局势逼得沦落至此,他才不会这么心软地放任阿尔弗雷德!
“我错了,哥哥让我进去吧,外面真的太冷了……”
修没有起身,但是手里的笔记半天也没有翻过一页。
说起来,他没有基因能力,并不知道体能被强化以后是什么样的。只是耐受程度提高,还是不会轻易觉得冷呢?如果是前者……刚才阿尔弗雷德出去有没有穿外套来着?
阿尔弗雷德在门外敲了一会儿,门突然打开了。
“哥哥我……”
他刚欣喜地喊出声,只见修快速地打量了他一眼,确认般地说了一句:“穿了。”
然后门又被“啪”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阿尔弗雷德有点懵地站在门外,只听隔着门传来一句:“快去开一间房休息,不要耽误明天的正事!”
第二天一早,修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
他很困,平时足够休息好的睡眠时常,现在好像根本不够用。
过去的几天里阿尔弗雷德会任由他睡,到了饭点再温柔地把他叫起来——顺便占点便宜,亲吻脸颊什么的——总之,修无需自己记着时间。
这是说得通的,疲倦嗜睡是孕早期的典型……
孕、早、期。
修一下子坐了起来,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这个词吓得完全清醒了。
他神色复杂地坐在床上,犹豫着想伸手去摸一下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但是直到下床去洗漱,他也没有做出那个动作。
收拾好自己,时间尚早,他准备下楼去前台问问阿尔弗雷德在哪一间房。
房门是朝里开的,刚一打开门,一个温热的躯体直接倒在修的小腿上,修被吓了一大跳,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就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
阿尔弗雷德一下子摔在地上,醒了过来。
“哥哥,你起来了。”
他说着,从地上爬起来。
显然,他刚才是坐在地上倚着门睡着了,才会在开门时猝不及防倒在开门的人腿上。
修震惊地说:“你来早了怎么不敲门?”
阿尔弗雷德垂着头,一头金毛有点乱糟糟的,他说:“……怕打扰你睡觉。”
“那你回自己房间等着就是了,怎么坐在这里睡着了?早晨这么冷,会着凉的。”
修把他让进房间里,边说边给他拍了拍刚刚倒地蹭上的灰。
阿尔弗雷德任由他在身上拍着,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他还有点迷糊,毕竟是刚刚突然惊醒的。
“我们在降落的地点和他们会合。还得去租个车……早饭路上吃吧。”
“好,那收拾一下就出发。”修说,“你的钥匙呢?给我,我拿去退房,你别出面了。”
原本修的意思很简单,他们交替露面办事会安全一点,但是阿尔弗雷德怔了一下,没有交出钥匙。
“怎么了?”修问道。
阿尔弗雷德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犹豫地说:“我……”
修奇怪地看着阿尔弗雷德的神情,几秒之后,他忽然明白过来,惊愕地说:“你……你根本没有开房?”
阿尔弗雷德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修简直感到了眩晕。
远离恒星的边境星球,和白天温差极大的夜里,阿尔弗雷德就穿着身上这两件单薄的衣服,坐在冰冷的室外地上待了一夜。
“你!你……”
想到阿尔弗雷德一进来就昏昏沉沉的样子,修几乎话都不会说了,又急又气又害怕,赶紧去摸阿尔弗雷德的体温。
“没事,我是困的,不是失温症。”阿尔弗雷德赶紧说,“我去洗个脸就清醒了。”
摸到头和手都是还算正常的温度,修才大松了一口气,总算找回了语言能力。
“怎么不去要个房间睡觉?”他克制着怒火,尽力平静地问,“是不是没带够钱?”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就是不想。”
这一下,修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了。
“不想?你知不知道每年这样的边境星球会冻死多少人?那些冻死的人大部分都是在睡梦中离开的,他们睡着前也没想到会失温死亡!这是可以闹着玩的事情吗?!”
不用去洗脸提神,阿尔弗雷德也被骂清醒了,低声嘀咕着说:“……我怕你走。”
修听清了,好像被一盆冰水哗啦一下浇在了头上。
他怎么都想到,是因为这个。
“我为什么会走?”修问。
这个问题刚出口,他自己就意识到了——因为他有前科。
“可是……可是我答应过你了。”修无措地说,几乎是在为自己辩白,“我答应会陪你回主行星,继续辅佐你登基。你怎么会认为我要走呢?”
“我没有不相信你。”阿尔弗雷德回答,“我只是……”
他说不下去了,抿了抿唇,最终也没有诚实袒露自己的脆弱一面,只是深吸一口气,刻意轻快地说:“是我想多了。好了,这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吗?我们得抓紧时间出发了,我去洗漱,你看看有什么要带走的。”
他越过修进了洗浴室,修还愣怔地站在原地。
对于这个倾注了全部心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修再了解不过,阿尔弗雷德不说,他也知道那未尽的话语里是什么。
——他只是没有安全感。他只是……太害怕了。
而他从小桀骜不驯,争锋要强,耻于将这种内心真正的软弱宣之于口。
修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给阿尔弗雷德带来了怎样的心理伤害——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主行星,离开了阿尔弗雷德身边,甚至原本的打算是离开这个世界,这让阿尔弗雷德彻底失去了安全感。
他随时怀疑着修要离开,甚至不惜在冰天雪地的门外枯守一夜,忍受一整夜刺骨寒风的痛苦,只是害怕有可能会再次失去。
就连他自己恐怕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修没有理由离开,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疑心。
修忽然之间明白了,为什么阿尔弗雷德在这个星球上总是表现得像个依恋兄长的小孩子,恨不能每时每刻和修黏在一起,天天都在撒娇卖乖,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
他只是……在害怕。
修一路上情绪都不高,早餐也吃不下去,觉得恶心。阿尔弗雷德有些担心,开车的间隙频频侧目。
“哥哥,你还是不舒服吗?”
修“嗯”了一声。昨天没有睡好,今天起了个大早,他有些昏沉,很快就在车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路上有点颠簸。
修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把他从车里抱了出来,周围似乎有人说话,他意识到已经登舰,警觉地挣扎着想要醒来,但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年轻男声低低地哄着他。
“没事,哥哥,睡吧。我在呢,睡吧……”
他于是信任地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又睡了过去,只是吵杂的环境让他无意识地微微蹙眉。
在重新沉入梦乡之前,他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用的是一种他全然陌生的口吻和语调,威严、强硬,高高在上,不容辩驳。
“传令下去,保持安静!”
令行禁止,世界安静了。
修疲倦不已,这才终于安稳地睡着。
阿尔弗雷德见他熟睡,正要把他放在床上,出去谈事,却忽然发现自己没法把人放下来。
修的一只手正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即使沉睡也不肯放开。
第五十四章 相像
主行星,圣金宫。
作为三大家族之一的现任当家人,公爵之首,权倾一时的现任大元帅,斯通元帅曾经许多次被召进圣金宫来。
在他的印象中,圣金宫内的气氛从未如今天这样阴沉。
这也难怪,毕竟前不久圣金宫才刚刚沉痛悼念了殉国的皇太子,皇帝还亲自发表了演讲,高度赞赏皇太子临危受命,为国捐躯,以生命为代价将其他文明的飞船拦截在了境内,保卫了帝国的情报安全——结果今天边境搜救队就宣布找到了皇太子,活的。
不止如此,护送皇太子返程的军团还宣布,皇太子在爆炸前进入对方飞船,掌握了对方大量情报。
民间欢欣鼓舞的同时,不可避免地对圣金宫产生了大量的质疑。
皇太子带着情报高调返回主行星,圣金宫先前却宣布了他已经死亡,似乎两边都在自说自话,就连不那么敏锐的人都能嗅出双方不合的信号。
“我当了半辈子的皇帝了,民间口碑从来都没有降到过这种程度,从来没有。”
皇帝坐在高高的皇位上说。
他看着皇位下站立的男人,比他要年轻一些,他还能记起对方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凯德,”他叫了对方的教名,而不是职称头衔,“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哪里对不起你,以至于你倒戈向了阿尔弗雷德?”
凯德——斯通大元帅垂目站在那里,恭敬道:“陛下,我不知道您说的‘倒戈’是什么意思。自建国起,斯通家族世世代代都效忠于皇室,效忠于君王和储君。”
皇帝冷笑了起来,这没有温度的笑声在华贵但空荡的大殿里回响。
他缓缓地说:“好一个效忠啊……不是你向我报告说,皇太子已确认身亡吗?”
“他确实没有和大部队一起撤离,后来大部队也没有在附近的星球等到他,并且我们在残骸之中发现了皇太子肩章。”斯通元帅平稳地说,“现在看来,肩章只是不小心遗失的,这误导了我们。”
“呵呵,不小心遗失……”皇帝讽刺地说,“从一开始,我就怀疑那肩章是他故意扔下的。这些都无所谓,我难道没有命令你们,一旦有人声称自己是阿尔弗雷德,要秘而不发,将人控制住然后报告给我吗?怎么现在闹得全国都知道了?”
斯通元帅说:“我以为您只是担心有人冒充太子,而不是要扣下真正的太子。是我没有领会您的意思。”
皇帝无声地看着他,这个自己亲自任命的大元帅。当年,他正是看中了这个斯通家嫡子做事冲动粗犷的性格,又想要得到斯通家的支持,才一手扶了他登上大元帅的位置。
他知道,这位斯通元帅一直有点小心思,但他确实没想到,他有背叛自己,操纵皇位人选的胆量,也没想过他有这样的筹谋心计。
“既然是误会了我的意思,现在纠正也来得及。”皇帝的一双淡棕色眸子盯着座下站着的人,“反正,他这一路都由你的人护送,不是吗?”
“陛下,皇太子已经动用自己的军权临时接管了那个舰队,我无能为力。”斯通元帅说,似乎还嫌皇帝的怒火烧得不够旺,他又添了一句:“您的权限在他之上,您可以亲自对那个舰队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