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乃孙家德高望重之人,自然是一人独自一个隔间。左右的管事都恭敬退下,只剩下戴着面纱的龙华奕,和黑暗中一身黑色的大长老。
龙华奕随意扒了那身衣裙,露出里面的劲装,没好气道:“换?”
那大长老站起身来,撕了那张面具,竟是早已混进来的裴兰秋。
他沙哑道:“换。”
龙华奕皱眉:“你毒性又发了?好歹珍惜一下自己,你那宝贝师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要是真认出来了,那你可完了。”
裴兰秋顿了顿:“他不会认出来的。”
龙华奕沉默些许,缓缓道:“……也是。你和之前相差着实大。”
——当年的青年一人一剑,似乎是山巅落至人间的冰雪,只一剑便好似千军万马,锋芒上有凝结的月光。
他孤身一人荡平魔教主力。归来那日,一身沾满血的蓝衣,一柄碧青色的长剑,孤冷的山巅雪没入了血色,被火毒摧毁了一切。
——曾经风华绝代的青年,纵然风骨依旧,却一身武力尽失,容貌仿若修罗。
裴兰秋不接话,只沉默地把那面具扔给龙华奕,催动辛澜给的幻术符,麻利地戴上锁链向外走去。
“……他不会认出来的。”他垂眸缓缓道,“莺时……最爱我从前容貌。”
那个一剑动山河的覆云巅掌门人已经不在了。现在的,只不过是武功尽散、容貌尽毁的杨家客卿罢了。
第35章 走剧情
孙慕开一剑刺来,整个人似乎被一种狂暴的气场所笼罩。
他像是裹挟了狂风骤雨,就要上前来,将蔺莺时的云卷云舒吹得七零八落,就此破了这少年缥缈无定的剑势。
少年眯了眯双眼,漂亮的黑色瞳孔里漾开几缕惊讶的波纹。
他足尖轻点,向后随意地退了几步,轻松地化解了那看似来势汹涌的攻击。少年正要细看,对面的孙慕开却早已逼近他身前,那一柄剑就要迎面劈来。
蔺莺时皱了皱眉,就着那劈头而来的剑光,趁势往旁边一闪。柔韧得不可思议的身体蜷曲,直直地避过了那长剑。
他手指搭上那剑背。似乎没人能看清他的动作,只见那一道红云般的身影在风中飘起,黑色长发与绯色衣袖翻飞,身形像是鸿羽般地立在了孙慕开的剑尖。
整个过程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演武场内一片寂静无声,只有烛火的哔剥声偶尔悄声响起,剩下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剑上站着的少年。
孙慕开的瞳孔因惊异而微微紧缩。他眉心紧皱,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少年,握剑的手背青筋鼓起,想要用尽力气,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甩飞。
孙家的家传剑法,最令人惊艳的便是在使出剑法时,那长剑周围鼓动不休的劲气。若是用剑到极处,甚至可以用外放的内劲对敌,却只需消耗剑者不多的内力。
孙家也正是因为这一门秘传剑法,才能代代相传,甚至在这七星城之首的天枢城,有那般的地位。
正因如此,孙慕开微微扯了扯嘴角:“蔺小兄弟,你确定不下去么?”
蔺莺时却像只鸟儿一般,稳稳地站在他的剑尖上。闻言,少年把剑往身后一背,弯下腰,一双纯然的桃花眼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孙家少爷。
孙慕开冷冷一哼。
他运动内力向着手腕处聚集,想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甩下剑去,教他尝尝何为孙家剑法。
然而不论孙慕开注入多少的内力,那外放的劲力虽然也是大涨,却仍然奈何不了少年。
蔺莺时蹙眉,将这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在满场武者的惊异眼神中,他甩了甩长剑,原本平淡无奇的剑似乎骤然笼上了一层飘然欲仙的意味。
少年一振手腕,那长剑嗡鸣着,点向了孙慕开手上的几处内力流过的穴位。
孙慕开顿时只觉一股温暖从那剑上传来,抚平了他有些隐隐刺痛的经脉。
少年无奈道:“你还是别用内力了。”
孙慕开皱眉:“为何?”
蔺莺时一跳落在地上:“你如果不想真的因为内力倒流爆体、或是走火入魔,就还是莫强行聚集了。”
孙慕开冷笑三声。
只见他手腕一翻,那长剑上翻腾的内劲仿佛更上一层楼,像是滔天的海浪向着眼前的少年奔涌而来,场上弥漫着一种玄妙的意境,教人忍不住被吸引几分。
孙家家主微微皱眉:“慕开这是......”
蔺莺时则瞳孔一缩:“喂!”
——轰!
仿佛是远在天边、近在耳旁的爆鸣声,孙慕开只觉眼前血色闪过,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然而在外人眼中,失去意识的孙慕开却并非倒下的。
孙老爷捧着酒坛子的手颤抖着,失声道:“怎么、怎么会......”
——在外人眼中,孙慕开已非那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反而是脸上布满了奇异的纹路;那原本应当散发着浓厚内劲的长剑上,此刻仿佛是吸血一般抽着孙慕开身上的内力,剑上的内劲也散发着浓厚的不详气息。
孙慕开早已失去意识,然而他的脸上却呈现着一副痛苦的神情。他原本散发着生机光泽的皮肤,也因为内力被强行抽干而逐渐干涸。
若是再这般下去,他将会因为内力干涸力竭而亡。
在场武者一片喧哗。
那台上像是血人一般的青年,此刻正无意识地攻击着对面的少年。
台下一片混乱,台上也是一片人心惶惶。
孙慕开是下一任内定的孙家家主,此刻发生了这般的事情,怎地不让这些人惊慌?
长老的房间内,几道人影匆匆忙忙地商量着。心头一片茫然的龙华奕一问三摇头。他身为大长老的身份,既然说是难以救治,便让其他没有见过这般惨状的长老们也是脸色难看。
伪装成孙家小姐的裴兰秋则淡然地坐在台上。
一次性饮下太多的泉水......
他眼神淡淡。若是熬过去那便罢了,顶多也就是落得个经脉不可逆转损伤的下场,只要日后不再饮,便能平安过这一生。
若是熬不过去......
他僵硬的唇角微微一动,转而将视线投向对面正找机会阻止的少年。
男人的指尖动了动,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莺时啊。
台下。
一群武者第一时间往后连退,骇然地盯着那台上还在不停打斗的两人。
孙慕开的剑势狂暴。少年一心想要找到让这人停歇的想法,竟在一时之间难以辨认出那剑的来路,袖子上被划过几道。
他皱了皱眉,足尖一点,竟是生生往后退了一大段距离,足跟离比武台的边缘仅有一掌之隔。
龙华奕一边什么问题都摇头,一边也注意着台上的动向。
他惊异地看了看一旁的裴兰秋,倒也心头一松。人家师兄都没冲出去,自己跟着瞎担心什么劲。
只不过应付这群老头子,心里倒是骤然想起了许久之前,裴兰秋对他说过的话。
【许久之前,我门最出名的其实不是轻功,是剑法。】
【剑法?】龙华奕把手里的水壶扔给他,笑道,【接好了,拿去——你这身轻功不是我戏言,当今武林,若你要称第二,绝不会有人称第一!】
青年摇摇头,拔剑道:【百年前江湖更是精彩纷呈,只不过我门祖师明哲保身、急流勇退,才并未让本门传承消失罢了。】
【我门弟子,居山巅、乘山风,身法若鸿。】裴兰秋一身墨蓝衣衫,三春剑在他的手中清鸣阵阵,【而弟子自入门后,要习两门剑法。】
【一则,若游云清风。】
他手中长剑一抖,三春剑锋轻扫。那飘忽不定的剑光若山风、似流云,重重叠叠的剑影诡谲变幻、飘忽不定,让人无法掠其锋芒。
剑风骤起,桃花簌簌落下。正要碰到那剑时,看似温柔和煦的剑势陡然一变,竟是将那些桃花劈得粉碎,正是山间变幻不定的清风,下一刻就能露出狰狞的真实面貌将人吞噬。
透过漫天的花雨,龙华奕蹲在大石头上鼓掌:【那另一门呢?】
【另一则,则若山峰惊天,直指苍穹。】
裴兰秋却是收了剑:【此剑法开合颇大,却不适合在这处使用。】
他伸手接了这漫天的桃花:【战场上可用。】
龙华奕好奇道:【然后呢?有什么特异之处没有?】
青年沉吟道:【也无甚特异之处......若一定要言说,想必便是......】
“若是修习到炉火纯青之处,可操纵剑气,可在战场上隔空封住对方内力罢了。”
裴兰秋自言自语道。
台上,一片兵荒马乱中,他平静地坐在高台处。
台下,蔺莺时不经意抬头,正和那人看过来的眼神对上。
是......师兄。
少年微微一笑,双手握剑在面前竖起,澄澈若潭水的黑眸闪过一丝光芒。
“来罢。”他轻声道。
第36章 婴儿车也没有的洞房
“蔺小兄弟不愧是少年天才!”
一片红绸之下,穿着艳红新郎服的蔺莺时双手捧着酒杯,嘴角含笑,应了对方的酒,一饮而尽。
“豪爽!”
一阵善意的笑声过后,少年脸上微微漫起了饮酒后的红晕,原本澄澈的桃花眼中漫起了雾气,眼尾微微带了一抹红。
他放下酒杯,缓缓转身,宽大的艳色袖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度。
金丝玉带掐出少年精瘦的腰线,因为饮酒而湿润的唇泛出莹润的光泽。在明亮的灯光下,少年眉眼间飘然世外的气质被艳红压下,像是沾染了人间烟火。
一旁的孙慕开坐在椅子上,一脸虚弱地朝着他举了举杯。
“多谢蔺小兄弟......不,以后应该称呼为——蔺弟了。”脸色苍白的青年露出一个带着谢意的笑容,“妹妹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蔺莺时眉眼弯弯。
——不久前。
意识全无的孙慕开将蔺莺时逼到了比武台边际,那充斥着狰狞气场的长剑即将劈头斩来。
众多武者连连惊呼:“不好!小兄弟,快离开!”
孙老爷一脸焦急,扔了酒,正要冲上去时——
烛光动了。
原本寂静无风的整个演武场,逐渐起了流动的风。
嗯?
裴兰秋抬起手,一缕看似柔韧的风亲昵地蹭到他身边,缠绕在他指间。他轻轻一笑,指尖微动,那原本柔软无形的风突然间有金铁之声。
“去。”他轻声道。
那缕风蹭了蹭他,宛若游龙入海,消失在了场中。
——一瞬间,仿佛有群山压阵,那一阵阵的压迫之感骤然袭来,将突然暴起的孙慕开牢牢地按在地上。
“嗬......嗬......嗬......”
青年口鼻处不断溢出血,五指拼命地在地上抓挠着,青筋暴起,口中不断地发出难以忍受的喘息声。
蔺莺时皱了皱眉,飞身上前,指尖微动,连连弹出几道剑气。那些看似柔韧无形的风裹挟着清脆的金铁之声,精准地封住了孙慕开的几道大穴。
挣扎着的青年发出几声非人似的嘶吼。约莫弹指间,他逐渐停下了响动,缓缓安静下来。
孙家主急匆匆地上前探查自家儿子。孙慕开经脉中乱窜的内劲已经逐渐平静,只不过脸上因为近乎走火入魔而留下来的狰狞疤痕仍然留着,显得他面目可憎。
发觉孙慕开终于平静下来的孙家家主缓缓呼出一口气,责备地看了儿子一眼,抬手让下人们把他抬走,请长老们为他诊治。
他眼中眸光微动:“多谢小兄弟。”
蔺莺时早已收了那满场如山渊般压迫的剑气。他抬眼,也回了个礼。
看来没有偷懒。高台上的裴兰秋动了动僵硬的嘴角。
“若不是蔺弟果断,恐怕为兄现在......”他苦笑几声,“原是我太过心急,多用了......”
“慕开。”
孙家家主低沉的声音响起。
孙慕开止住话头,将脱口而出的几个字眼生生吞了回去。他脸色苍白地冲着孙家家主惨然一笑:“......父亲。”
孙家家主缓缓地在他的肩头拍了拍:“你且去与宾客敬酒。”他吩咐完,转而朝着蔺莺时笑了笑:“有些事情,过几日自会让你知晓。”
少年灿若星辰的眸子里闪烁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多谢家主。”
孙老爷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好了,你也随我去见见长辈们。”
一番喧嚣后,少年面上含笑,艳红的眼角却昭示了他早已喝醉的事实。
他推开门,内力在体内运转一圈,酒气化去后,脸上的红晕骤然消散。
少年眼眸明亮,轻快地穿过红烛与屏风,衣摆在柔软的地毯上划过。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蔺莺时掀开叮咚作响的珠帘,眼中出现了一抹同样是绯色的身影。
他转了转漂亮的眼珠,从那些琳琅满目的物事中取出一杆金色的挑子,使坏地挑起那红艳艳的盖头。
“叫夫君~”蔺莺时嘻嘻笑道。
那张淡雅的面容一阵扭曲,露出裴兰秋那张有些狰狞僵硬的脸。
他声音有些低哑,无奈道:“小蔺,莫闹。”
蔺莺时故作低落:“哦。”
虽然嘴上难过,但少年早就已经蹭到了“新娘”的身边。裴兰秋刚想让他坐好想要讲正事,就见那少年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撒娇一般地玩笑道:“先生,今晚是‘大喜之夜’......你就别提其他事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