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成雪听闻,知道是他们突然出现,自是理亏,回头想瞪殷容一眼,想想今时不同往日,人家仙阶比自己要高,便只是微弯下身,将孩子扶起来,温声安慰道:“没事儿,小友,以后走路慢些,回家去吧。”
小孩被他扶起来,抬头看到个天仙似的男子,愣了半晌,才听清他的话,一时竟红了眼,抽噎道:“我....我没有家了,我爹爹和娘亲都死了。”
慕成雪蹙眉,抬眼望去,广陵城郊,像他这样流离失所的人数不胜数。
他抬眼看了眼广陵上空,方才看到一阵无形的瘟气。
殷容自然也看到了,沉声道:“此地瘟气笼罩,秋楚阁的人也不管一管?”
“两位哥哥,我很久没吃过东西了,能不能行行好,给我点吃的?”小孩怯怯地仰头望着慕成雪求情。
“这样,”慕成雪为难地看了看自己两袖清风,挥袖变出一油纸包着的肉包子,笑着递给他,小孩欢喜地伸手接过来,哪知道刚咬了一口,那东西便化成空气散了。
他吃惊地看着空空两手,瞪大了眼珠子看向慕成雪。
慕成雪一愣,才想起下界之前白阙说过的话,不可用仙法改变六界伦常。想不到连变个食物都不行。
他再想试一试时,发现自己的法术竟被禁了。怎么也使不出来。
“这....”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殷容。
殷容也未料到会这样,头一次见他如此窘迫,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慕成雪立即狠狠瞪住他,管他仙阶有多大,既然拜倒在他仙袍之下,那便是他裙下之臣。
殷容不敢笑了,忍着笑,低头看那孩子,道:“我们出来的匆忙,身上并未带有食物,所以就......”
慕成雪虽有不忍,但此刻确实身无分文,想想便只能低头道:“小友,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你住在何处,等我们有了食物,便立即给你送去。”
小孩愣怔了下,瘪着小嘴,轻轻点头:“谢谢两位哥哥。”说完,他就撒开脚丫子跑了。
“欸,他怎么连地方都没说就跑了?”慕成雪有些遗憾,无奈摇头。
殷容注意到他衣袍上的污泥,微蹙眉,施法为他洁衣,然后往前走:“先去秋楚阁看看,看看现在《人间世》灵图的情况。”
他们走进广陵城,街道上竟空荡荡的,偶有衣衫褴褛的病人坐在街边,咳嗽不止。
慕成雪与殷容对视一眼,两人继续前走,过了一刻钟,终于寻到秋楚阁。
秋楚阁前紧闭着门,上面蜘网密布,显然是很久没有人了。
此时距他们飞升上界,不过短短数日,可放在人间,已过去了六年之久。
慕成雪上前去敲门,见没有人应声,便伸手推开。木门嘎吱地响,扑面而来的灰尘。
他连忙掩住鼻子,走进去。
殷容与他一同,巡视了四周,道:“此处已经荒废已久了。”
“确实,”慕成雪叹了口气,“物是人非啊。那现在怎么办?”
殷容打开天帝给他的卷轴,扫了一眼。上面记载在二人飞升之后,仙门渐起争斗,而人间祸乱只增不减,其他门派在努力四处平乱时,屡屡受创,而岱岳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一家独大。
他们出城门时,慕成雪想到那个孩子,皱了皱眉,看向殷容。
殷容知他想法,想了想,挥袖间,招来此地的土地仙。
小老头顶着两坨红晕,忙上前恭迎。
殷容不耐地止住他:“繁文缛节免了,可有些粮食,给我些。”
“这......”土地仙转了转小眼珠子,难为道:“两位仙君也看到了,这人间祸乱,大旱了几年,如今这四处不仅饥荒,还闹瘟疫,人不吃人就算好的了,哪还有多余的粮食供奉我呀,不瞒您说,小老儿我也勒紧裤腰带饿着呢!”
殷容闻言,不由震怒:“既是如此,人间的地仙为何不早上报天庭?”
土地仙听他问责,难为地看了看一旁看着似乎好说话的慕成雪诉苦道:“这也不是我们不想早报,是这神仙也有等级,区区咱们人间的小仙人微言轻,想要奏报折子,也得一番准备贡品,层层打通关节,才能保证这折子能顺利往上送啊。这是规矩,小的们只能掏空自己的家底凑一凑,才勉强能够递上折子。”
“哼!”殷容怒得挥袍,“什么时候这神仙也弄得和人间的官僚一般贪墨了?规矩?谁定的规矩?”
土地仙为难地犹疑:“这....这小的不敢说那。”
慕成雪见他胆小,便戾色道:“你此时若不说,他日天帝怪罪下来,你想想谁保得住你这小小土地?”
土地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下来求饶道:“我说我说,是....是四殿下赤琰神君。”
殷容蹙眉:“四殿?”
殷容摆手:“好,本君知道了。那你且说说,这人间的瘟疫因何而起?”
土地仙苦笑道:“还不是前些年突然出现了个邪门左道驭妖宗,不知用了什么邪术,将一干小妖捉住,用妖术控住,不听话的肆意虐杀,听话的就作成妖傀,起初只是潜伏在凡人间,控制一些有钱有势的地头蛇,再后来就是地方官府,甚至皇亲国戚。”
“妖者化形,取而代之。到最后,你都不知道控制一个国家的到底是人是妖啊!”
慕成雪闻言骇然,想不到短短几年,这幕后控妖之人,野心已经膨胀至此。
慕成雪问:“那这附近管辖的仙门世家就不曾管一管?”
“管?怎么管?他们自身都难保!你们也看到了这秋楚阁怎么样?说没落就没落了,这人和妖若是合起手来,可怕着呢,谁斗得过?”土地仙唏嘘道。
殷容听出他话中之意,追问:“你刚刚说,人和妖,是说谁?”
土地仙摇头:“不清楚啊。”
慕成雪只好再问:“那你刚刚所说的国家皇城在何地?”
土地仙拿着拐杖遥遥指着东方一处道:“这此时人间的多个小国四分五裂,最大的便是这泱国,在短时间内,迅速吞并他国,皇城便在这近东海的泱京。”
慕成雪和殷容对视一眼,既然问题一直出在这驭妖宗,他们自然要往此处而去。
然慕成雪准备腾云时,方才发现自己刚刚因为妄用仙法,被惩失了法术,如今竟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他尴尬地看了看殷容。
殷容抿唇低笑,走过去,伸手揽过他的腰,低声道:“抱紧我。”说罢,便放出一双翅膀,腾空而去。
那羽毛尾端簇着金红色烈焰,甚是招摇。
慕成雪虽抱得他紧紧的,但也觉得没眼看,有些难为情地低声跟他商量:“殷容,要不我们腾云便是。”
“就这样,”殷容绷着一张矜傲的俊脸,直接拒绝,“抱紧了。”说罢便立即挥动羽翅,疾速穿透天边的云层,往东海的方向飞去。
慕成雪被他惊到,下意识双手搂紧了他的腰。
奸计得逞的殷容脸上虽绷着,心里却暗自得意,薄唇微勾泄露了他的心思。只是不慎,似听到了什么布帛撕裂的声音,接着觉得灌风一般地凉。
他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的衣袍竟被慕成雪拽得裂开了。
慕成雪:“......”
两人四目相对,甚至尴尬。
殷容黑着脸伸手将他手里的衣物拽过来,冷咳着,召出神武云逍遥,逍遥因念化形,转而化成一只大鹏鸟,展翅飞来,将二人托住。
慕成雪坐在前面,殷容贴着他坐在身后。
大鹏鸟飞得均速,看似不缓不急,但一瞬千里,慕成雪坐在上面既感舒适,又觉稳当。
此间二人气氛还甚至凝结,他便没话找话:“这大鸟儿不错,稳,坐得舒服。”
殷容冷着脸不悦:“本神这只三足金乌容不下你这小燕?”
“......”呵,这什么臭脾气,慕成雪闭眼养神再不说话。
再度陷入沉默,风中只有大鹏挥翅的声音。
许久,殷容也耐不住了,绞尽了脑汁,干巴巴道:“......素闻危月燕皎白如月,冰雪可爱,灵动机敏......”
慕成雪在他身前听他都快夸不下去了,不由暗翻眼仁,直接回礼道:“听闻三足金乌生于海底,乃上古神鸟,祥瑞至极,可谓是......”
殷容听他如此夸耀自己,心下悦然,眉梢含喜,倾着耳朵细听。
慕成雪悠悠道:“不错,是只好鸟。”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这么快就进入嫌弃模式。感谢在2020-02-08 23:12:30~2020-02-09 23:0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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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本君无所顾忌
泱京。
慕成雪与殷容二人走在泱京大街上,这里繁华热闹,来往的人车马穿行,竟看不出一丝乱世的模样。
慕成雪他们此行来是为解决驭妖宗一事,便径直避开热闹的都城,往皇城外的国道走去。
高耸的红墙外,如今尚未恢复法术的慕成雪下意识求助于殷容,下一瞬,殷容便抱着他,转瞬飞去了皇宫。
为了不引人耳目,殷容只施展了简单的轻功。
跃入宫门内,落地时分,墙内的海棠树上正开得浓密,花瓣飘飘洒洒飞过。
慕成雪被殷容抱着落下脚,不觉有些面颊微热。这厮怎么还横着抱他。
然他还未多想,便发觉面前有目光看过来。慕成雪抬眸望去,竟发现有人愣怔着看向他们。
此人一身蓝白轻衫,眉眼俊而柔和,想不到竟是熟人。
“....南秋?”慕成雪讶然,怎会在这儿看到他。
殷容也认出此人来,人间种种,对如今已是神君的他而言,早已过眼云烟。他对南秋只有浅浅的少年情谊,如今相见,只是微颔首,算是见过。
此时的南秋,一身儒雅之中,更显温和,七分相貌被三分含蓄的美所盖住,他面上先是愣怔,又听闻慕成雪叫出他的名讳,方是惊喜,接着急急从石桌前起身迎上来。
“仙尊,殷容,你们,你们原来没......我们以为你......”南秋似有些激动,几度欲言又止,最后才漾开笑来,“青宁若知道了,定会很高兴。”
慕成雪知道他误会了什么,但此次下界定不能让凡人知晓,他也不便多说,只问:“南秋,你怎会在这泱国皇宫内?”
南秋闻言,面色微动,才微敛眉,垂眸含蓄地解释道:“仙尊恐是忘了,我凡人的身世便是泱国皇室,是泱国的七皇子,本名裴南秋。”
慕成雪有些讪然,面上带着笑:“原是这样啊。”
南秋忧心道:“仙尊和殷容当年为追查驭妖一事,却再无音讯,掌门后来无奈,施招魂术招汝无果,只能作罢。”
慕成雪闻言,略有所思,又问:“那你如今又怎会在此?我们之前路过广陵方知秋楚阁已覆灭,而人间四处民不聊生。”
南秋:“实不相瞒,这正是当年的驭妖宗日渐壮大所致,而我和青宁为了追查此事,一路调查而来,正好到了泱国,觉出这皇宫有异,又正是我的母国,遂留下来细查。”
慕成雪闻言,下意识回头与殷容对上一眼,便对他道:“看来我们是撞到一处了。此次前来,也是觉这泱国皇宫内有异。”
南秋后点头,想到先安置二人在他的寝宫厢院内,再前去通知慕青宁。
南秋走后,屋内只剩下慕成雪与殷容二人。
慕成雪指尖在桌上轻敲,问殷容:“秋楚阁覆灭,《人间世》虽还在运作,却不知真图落入谁手。而这一切,很明显,与如今一家独大的岱岳宗脱不了干系。”
殷容坐在他身侧,沉思片刻道:“当年我确是从驭妖宗逃出,这驭妖宗便是岱岳宗的地下旁支。之后我神魂被濯雪所碎,怨气之深,确是引起无数驭妖宗内枉死的妖灵一时间怨气大涨,当时的代掌门难以操控......”
“不一定,”慕成雪沉思之余,打断他的话:“传言道是岱岳宗前掌门难以操控而祸水动引,对付垂天之云。可是他若真有这个本事,怎会被我轻而易举地就一剑解决。当然,我知道我当年也挺强。”慕成雪说罢微勾唇。
闻言,殷容略有些迟疑,似懂了他的想法:“你是说,一开始,便不一定是岱岳宗前掌门,他也许只是替罪羊?”
慕成雪也并不确定:“也许是,也许不是。当下,是先除掉这泱国宫内的妖孽,或断其背后操控,再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之人。我有预感,很可能就是当年那个黑袍男子闻春啼。”
殷容点头,又蹙眉道:“这泱京上下无一丝邪气笼罩,反倒一片祥和,紫气甚盈。”
“奇怪?这我倒未能料到。”慕成雪伸手抚着下颚轻摩。
殷容微垂黑眸,负手站在门前,微仰已是夜幕深降的泱京,半晌后,沉声道:“人间乱像,过于安宁,反倒诡异。这泱国宫内,不可小觑。”
慕青宁当夜并未前来,而是次日晌午十分才匆匆出现。
他看似风尘仆仆,面容微憔悴,推开门时,逆着光,青年的身躯竟有些瘦削,一身青衫道袍,背负长剑,看到慕成雪的时候,一个历经离难的青年,竟瞬间像个孩子似的红了眼睛,哑着嗓子:“兄长......”
慕成雪听到这声唤,心间微热,站起身来,慕青宁已迫不及待,几步上前来紧紧抱住他:“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我就知道......当年我若是陪着你们一块......”他不由哽咽,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