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一回事呢?明明他才是被耍的那一个,结果罪魁祸首倒是开始趴在他身上悄悄哭鼻子了。
路忍叹了口气,抬手轻摁住青年微微颤动的头。他没有吭声,毕竟他连对方流泪的原因都不明白,怕随便开口又会说错了什么。
“我爱你,医生。”
“我爱你,医生。”
“我爱你,医生。”
……
那人埋在他脖子里声音很轻,却抖得极为厉害。路忍听得微微愣神,他不知道自己感受的对不对——似乎对尤游来说,喜欢他似乎是一件十分不安的事。
“你在害怕什么?”路忍想了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声音开口,“是因为我吗?”
“……”
“因为我是个……”路忍停顿了片刻,试图找一个形容自己合适的词语,“怪物,让你感到害怕了,是吗?”
这一点上路忍是十分理解的,虽然他总是数落对方是“疯狗”“疯子”,但到底也是属于人类范畴的,和他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好太多了。
换位思考下,要是大学那会儿有人突然赤手攀到他教学楼十层的窗户口,还伸手邀请他一起往下跳——他可能会直接被震惊到大脑宕机。所以那时,尤游愿意豁出性命抱住他,路忍还是颇为触动的。
如果现在,对方后知后觉因为他的存在而害怕的话,路忍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情有可原,有时候他以人类思维瞧自己也觉得够可怕的了。
“怎么会?”青年缓缓抬起头,淡蓝色的眸子还笼着一层雾气,“医生才不是什么怪物。”
路忍微微错开目光,他开始对眼前的青年产生了愧疚的情绪。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原来他一直有想隐瞒自己身份和对方相处下去的想法。
毫无疑问,这是卑劣的欺骗。
“很感谢你没有细问我其中的原因,尤游。因为我很难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路忍眼帘微垂,“你不用出于害怕的情绪说违心的话,真相就是如你所见的那样,我可以保证会接受你所有的决定和想法。所以你不用这样战战兢兢,如果我让你感到不舒服了,如果你希望我现在消失,只要说出来就好,我会立刻……”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仿佛威胁般可怕的话?”尤游的肩膀微微抖动。
路忍怔住了,连忙解释:“不,不是威胁,我是说真的,我不会伤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说现在消失……”
两道细细的泪痕在精致的面庞上留下清晰的痕迹,这不算瑕疵,甚至可以说那张脸比平日漂亮得更加真实。
只是看着让人难过。
路忍的心被狠狠捏了几下,当自己深陷其中,他所学的那点心理知识全都喂了狗完全派不上用场。自以为是的安慰全都成了伤害的利刃,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况,只能有些笨拙地用指腹帮对方抹去泪水。
“求你了,别哭了,”路忍低下头,两人的额头轻轻相抵,“你想怎么样都行,我听你的,好不好?”
“不要现在消失……”
“好。”
“想要牵着手……”
“好。”
“想要你,亲吻我……”
路忍没有再说“好”,他将头垂到更低更方便接吻的位置。比起急躁不安的面对面交谈,他们此时只保持了为零的极近距离,像在冬日停止鸣叫的凉蝉,沉默地分享彼此的时间。
绵|软,发甜,流连忘返,接吻早就不是第一次,路忍才发现这亲密行为里包含着丰富的口感层次。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用心,也没有想到这种羞于启齿的事也要用心。
……
……
分开后,两人的眼神都出奇的一致,都还留恋在刚刚深切感受的地方。还想再来一次的念头同时徘徊在两个人的头脑里。
“到终点站了!好下车了!”前面的大叔敞着嗓门提醒道。
“走吧,先下车。”路忍率先回过神来,他有些不自然地站起身,拉着青年离开了座位。
“往前走两千米,有一家旅馆可以过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路忍下车时听见死机大叔操着方言轻描淡写地冒了这样一句话。
“谢谢。”路忍回了句,有些尴尬地下了车。
两人才站定,大巴车就在他们跟前调转车头,扬长而去。
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深蓝色大海出现在了路忍和尤游的面前。安安静静的,海面就像完全凝固了似的,亮光熠熠,像宝石平整的切面。
“我们到了。”路忍偏过头,望向身边的人。
正巧,尤游也正望着他,用那双比大海浅得多的眼眸望着他。
路忍的喉咙咽了咽,用手指勾下自己给青年亲手系上的红格子围巾,低头主动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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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白色的雪随着北风下落, 有的落进深蓝色的海面,有的落到了茶色与黑色的发梢上。
路忍和尤游并肩走在廖无人烟的海边小路上。海边沙滩上藏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生物,比如被海浪遗落的白色小贝壳一个接着一个。路忍没想到尤游会对这种不值钱的小玩意感兴趣,一路上捡了不少当宝贝似的捧在手里。
“你要把这些都带走吗?”路忍问。
“嗯, 这是纪念品, 证明我和医生来过海边。”尤游的眉眼十分柔和, 就和他被关在监管室时捧着那本《夜莺与玫瑰》一样。
路忍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侧脸, 看着咸咸的海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抚过那略微泛白的嘴唇。
路忍心里在想着下大巴车后两人接吻的场景。
这是控制不住的本能。毕竟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和喜欢的人在一块儿,脑子里装得都是差不多的事。
“医生,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尤游微微仰起头问。
“嗯, 沾到沙子了。”路忍睁着眼睛说瞎话。
“沙子……?”尤游愣了愣。
“我帮你弄吧,你手上也都是沙子,越抹越脏。”见尤游抬起手,路忍便立刻弯下了腰, 指腹装模作样地轻扫过青年的面庞。
“医生长得真帅气。”
帅个鬼啊——被真正长得好的人这么夸一点也不高兴,反而听起来特别羞耻好不好。
“就算真帅……你也别这样盯着我看啊。”路忍压着嗓音, 此时他有点心虚,因为他在那双淡蓝色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极为不自然的神情。
“不能看吗?医生之前还答应都听我的。”尤游的眉毛耷拉下来。
“看吧, 看吧,随你看。”路忍叹了口气认负, 看就看呗,反正也不会少块肉,再说,他的脸皮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已经磨练得够厚的了。
尤游眼中染上笑意,望着男人嘴角淡淡地上扬。
“起来吧, 下雪了,我们该找个落脚的地方了。”路忍右手将青年扶起来,左手拿出纸巾,并微微撑开自己衣服的口袋,“还有你捡的那些宝贝先放在我这里,万一有寄生虫什么的,要把手上的沙子都擦干净,知道吗?”
“知道了。”尤游小声嘀咕,“医生好啰嗦,好像老头子。”
路忍的嘴角抽了抽,拿着纸巾帮青年擦去手上的污垢:“嫌弃我啰嗦,那你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不要。”尤游望着两人接触着的双手,拒绝得极为干脆。
“不要?”路忍轻笑了一声,做眉毛微微挑了下,“那你还挺矛盾的。”
“不矛盾,是故意的,我喜欢医生不放心我的样子,也喜欢医生像老头一样对我啰嗦。”尤游脸往前凑近,淡蓝色的眼睛藏着狡黠的笑,“因为在这个时候,医生口中,眼里,心上,全都是我。”
路忍抬起头,心跟着猛得突了一下,就像爱情小说中的那句烂俗比喻,他望着尤游的脸,那一瞬间仿佛真的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击中了。
用这么一张犯规的脸目不转睛地冲着你说甜腻的情话,哪个春心萌动的小姑娘能顶得住?
就是春心萌动的大老爷们也顶不住啊。
路忍往后退了一步,脸侧向了海水的那面,轻咳一声:“脸皮真是厚。”
“医生这样闷骚的性格,不就喜欢我这样主动的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拜托你,少说几句吧。”路忍听不下去了,迈开步子想往前走,结果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他面前。
路忍动作一顿,最后叹了口气,认命地将那只手握住。
“尤游,那边有几只海鸟。”
“嗯。”
“你看那里,树枝上都积雪了。”
“嗯,看到了。”
尤游微笑着应和着,自然地走在慢半步的位置。路忍走在前面,他就乖巧地跟在后面,从始至终目光都未曾离开过这个男人。
******
竖长条的蓝白色招牌出现在夕阳下的余晖下,“海平旅店”四个黑色大字出现在了路忍和尤游的眼前。
叮铃铃,漂亮的海螺坠撞击出清脆的响声,路忍推开门,走进了这家带着些文艺小资气的海边旅店。
“您好,住宿。”路忍走到前台。
“一百五,标准单间。二百五,大床房。”捏着报纸的大叔头也没抬,“自己在本子上登记公民身份号。”
“那来两个单间。”路忍握住笔。
“一间一个号,两间两个号。”大叔说。
“请问能不能,一个人开两个单间吗?”路忍问。
“你一个人为什么要开两个单间?”大叔声音有点不耐烦。
“……”路忍点开了手环上支付按键,“那就一间大床房。”
【账号到账二百五十和平币。】前台上的招财猫发出了清晰的电子声。
“喏,钥匙,晚饭七点,早饭也是七点,房间到明天十二点,过期不候。还有如果晚上干奇怪的事,床被之类弄脏的话,是要赔钱的。”
“奇怪的事是什么?”路忍怔了怔,没反应过来。
“谁知道呢?这可难说了,我只是遇到每个年轻人都要提个醒而已。”大叔态度随意地说,“毕竟曾经碰见过一个奇葩直接把我的床给整榻了。”
路忍眼角抽了抽:“您放心,我一个人做不了什么奇怪的事。”
“但愿如此。”
路忍不再与这位大叔多说,拿着要是拐进了偏暗的木质走廊。他的这间大床房在二楼,位置朝南,家具摆设都还不算不错,除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大海的咸湿味。
路忍推开窗户,朝着隐藏在旅店下的青年招了招手。
他打开暖气开关,准备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尤游也以干净利落的动作从窗户翻进了房间里。
“只有一张床。”
“那是因为你没有公民身份号,”路忍不知怎么解释起来,“我本来是打算订两间单间的。”
“幸好只订了一间。”尤游望着面前松软的大床,歪了歪头。
“为什么?”
“因为我今晚是一定要和医生住在一起的。”尤游耸了耸肩,仰头躺在了床上。
“你……想干什么?”路忍结领带的动作停住。
“不想干什么啊。”尤游望着天花板,若无其事地说,“只是有感觉了。”
路忍的喉头滚动。
尤游侧过头,望向男人紧绷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医生也一样吧,主动亲了我两次,很少见的情况。是因为我不在忍耐太久了吗?”
“你想多了。”路忍试图保持镇定,然而他周边的气氛已经慢慢变得灼热。
“是吗?我以为医生也有想法,所以路上一直偷偷看我来着……”尤游坐了起来,褪去脖子上的红格子围巾。“你不热吗?医生。房间里开了暖气。”
“我还好……”路忍声音有点艰难。
“可是,医生的脸红了。”
“我的脸不会红。”
“那为什么都不敢转过来看我呢?明明在海边的时候,都望着我出神了,不是吗?”尤游站起身,将摘下的帽子和围巾放在一块儿,尾音缓缓拖长,“真的不想吗?”
路忍缓缓呼出了口气,试图平心静气后,他转过身望向站在身后的漂亮青年:“天还亮着说这些不合适。”
唰的一声,青年伸出手臂猛得拽住窗帘一拉。
“现在天黑了,医生。”
“至少……等我们洗个澡?”
“不想等了。”
黑色的房间里,路忍拥有着和人类不同的清楚视野。他能清晰地看见尤游是以怎样的神情,怎样的姿态向他走来的。
那是他无法拒绝的美。
“请感受我,医生。”尤游是这样凑在他耳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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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在极简主义的世界观里, 每个人都可以看作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