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的通道处，有三个人高马大的身影在不远处站成一排，叼着烟在吞云吐雾，路忍的眼帘微微沉了沉。
　　“传闻里说什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听着好像牛皮哄哄的，结果那年开始培训还没有撞上面就犯事关进监管室了。”有人坏笑，“没想到啊，一年的时间就被放出来，看来那对开导师下杀手的事估计也是那群小崽子们吹出来的。”
　　“瞧瞧他的狼狈样，还敢那么狂。正好给他一个教训，教他培训以后加紧尾巴做人。”毛哥眯了眯眼，另外两人交换了个眼神达成共识，朝墙角边落单的青年围了过去。
　　尤游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保持着路忍离开前的姿势，超市塑料袋散落在一边，海水般深沉的瞳孔望着那只细长的牙膏管似乎在发呆。
　　“喂，给老子站起来！洋鬼子！”星星点点的烟灰洋洋洒洒地落在尤游的指缝间，“我们毛哥有些道理要好好教教你。”
　　尤游抬了抬眼皮，面对叫嚣，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
　　“他妈的！毛哥和你说话呢！你丫的耳朵聋了？！听不见吗！还不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这次坐在地上的人有了一点反应，略微动了动嘴唇：“滚，垃圾，不然弄死你。”
　　“怂样！你小子叽叽咕咕说什么。”毛哥取下嘴边的烟条，一脚踩在雪白的墙上，低下头凑到了青年的面前。
　　这次他终于听清了青年说出的低语。
　　“你他妈脑子关坏了吧！你狂什么鸡——”像一只蔫坏的哑炮，毛哥满腔的怒火还未来得及发泄，他嘴里还未出口的脏话就戛然而止了。
　　毛哥在二年级培训学生中有点威望的，在没有被强制输送到特殊人力资源局前，他也是末世安全区里混迹的小头头，自己带了几十个兄弟在外围强收点保护费。趁着社会秩序混乱的那五年，宰过十几只丧尸，枪|杀过几个人，也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街区恶霸。
　　这是人生中第一次，就在刚刚与青年对视后，毛哥发觉他的身体不受控地哆嗦了一下，四肢慢慢发凉，直到他抬起的那只脚的关节中。他眼睁睁地看着青年身后那白皙的手指毫不受阻地扣起坚硬的水泥，平整的地面上出现了蜘蛛网状的龟裂痕迹。
　　这样的事已经超出人类的体能范围了吧……
　　至少以毛哥自己的手爪子是插不进灌注好的水泥板的，但是他眼前这个过于漂亮的青年竟然做到了，拥有这样力度的手指……如果想直接戳穿人类的头骨，应该和碾花生皮一样简单吧。
　　他该不会是在做梦。
　　毛哥干脆闭上了眼，顺带狠掐了自己一把，还没等他再次睁开眼，一个硬|物毫不客气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艹！”毛哥根本没有任何的防备，像保龄球运动中的白色球瓶，硬是被冲击力砸翻在地。
　　尤游手上的动作顿了下，一团被揉捏地不成样子的可乐易拉罐叮呤咣啷地滚到了他的附近。
　　他抬起头靠在墙边，愣愣地望向去而复返的人影。
　　对方高举着的手臂还没来得及收回，现在的姿势瞧着有一点点滑稽，像极了棒球赛场上的投掷手。
　　然而，因为刚刚不按规则出牌的突然袭击，一时间在场没有人敢忽视这个前来搅局的男人。
　　“抱歉，我可能扔得有点重了。”路忍慢慢举起双手，望着倒地不起的毛哥，面色尴尬说，“本来是想提醒他一下的，结果力量没控制住。”
　　“你他妈是什么鸟人！竟然敢偷袭毛哥！找死！”两个小弟见路忍那张老好人实诚脸，便料定对方不是个会打架的，立刻回过神来。
　　他们丢下尤游，将关节捏得啪啪作响，朝着路忍走来。
　　“虽然你们可能不会听，但作为开导师，我不得不告诉你们，打架是不好的行为。”路忍望了眼对方抡起的大花臂，“还有那个…吓人的刺青也不太适合你们现在的身份。”
　　“你他妈拿开导师这种屁话糊弄谁——”两个人嘴里骂骂咧咧的，正准备给路忍一点教训。
　　这时一股呛人无比的高压喷雾直射进他们的眼睛里。
　　“什么东西！艹！”那两人极为同步的弯下了腰，紧紧捂着流泪发红的眼睛哭爹喊娘。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尤游望着混乱的场景微微出神。
　　“这手环还挺有用，就是动静稍微大了点。”浑浊升腾的白色烟雾中，路忍捏着鼻子走了过来。
　　“走吧，还愣着干什么，等他们来找你麻烦吗！”路忍二话不说拽起还赖在地上的青年。
　　尤游的神情还处于呆滞的状态，像一只精致的人偶，听话地站起身往外走去，路忍握着他的手腕，相接触的肌肤传来冰冰的温度，那种感觉意外地有点熟悉。
　　尤游认真回想起来，确定了在自己的记忆里绝对没有第二个人像路忍这样主动来牵过他手了。
　　真的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发生的事，却像在梦中幻想过千千万万遍了。
　　一切都如华丽的沉影，缥缈恍惚且永不消逝。
　　超市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迷离的彩光从灯牌投射出来，照着每一个路过的人脸上都是绚烂缤纷的颜色，红光，黄光，蓝光，绿光……交织汇聚中透露出了一种电子气息的冰冷浪漫。
　　“你买的那些东西是不是忘拿了？”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开口。
　　“好像忘了吧。”尤游注视着路忍的背影，嘴唇翕动。
　　“什么叫好像忘了，你就是忘了啊。那么一大袋子的东西要花不少钱……你现在两只手里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啊。”路忍扭过头望着身后青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自从与尤游相遇后，他已经不记这是自己今天第几次叹气了。
　　“医生，我的手里不是空的。”尤游轻声说。
　　“不是空的？”路忍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对方又要说出什么震惊的话来。
　　“我现在的手里握着的是医生的手啊。”茶色的碎发轻晃着，那张俊美的面孔暴露灯光下，再次展露出天使般无暇的笑容。
　　像是触电了一般，路忍立刻松开了自己握着的手，顺带往后挪了一步，和面前这个过于漂亮的青年保持了超过两米的距离。
　　“尤游同学，请你不要用轻浮的语气和自己的医生开说话。”路忍试图端起自己专业人员的架子，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伪装不算特别成功。
　　那双淡蓝色的眸子像是有着某种的魔力，让他无法轻易挪开目光。
　　“抱歉，医生，是我说话的态度不对。”尤游点点头，认错态度出乎意料的好，“我再重说一次。”
　　“重说就不用……”路忍摆摆手。
　　“路忍医生，我想我喜欢上你了，非常喜欢。”尤游温柔的声音像一束强光打在路忍的身上。
　　“什么？”路忍的大脑直接死机了。
　　他、他被告白了？这怎么可能？
　　从未谈过恋爱的路忍怎么也没有想到平生第一次收到的热烈告白会是来自自己未来的病人。
　　过了好一会儿，路忍才找回了点理智，艰难开口：“尤游同学，你说得喜欢指的是医患之间友爱的关系吗？”
　　“不，是想做|爱的那种喜欢。”那边的回答干脆利落。
　　路忍彻底沉默了，他被青年的惊人之语怔得不轻，刚找回的那点理智也在顷刻间不复存在了。


第6章
　　夜色中，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逆着人流往前走。路忍两手揣在口袋里，目不斜视，一直走到僻静的人行天桥下才倏地停下脚步。
　　路忍瞥了眼还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忍住唉声叹气的欲望，摸出了根烟叼在了嘴里。
　　咔嚓一声，尤游已经举着微弱的火苗走到他的身边。
　　“你身上怎么会有火机这种东西？”路忍皱了皱眉没有借对方的火。
　　“刚刚从商场买的放口袋里了。”
　　“买火机做什么？你抽烟？”
　　“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尤游诚实地回答。
　　“没收了，病人不能抽烟。”路忍瞟了眼尤游的脸，拿过火机将香烟点燃，“对身体也不好，趁年轻赶紧戒了。”
　　“医生，你应该看过我的档案吧。”尤游说。
　　“干嘛？”
　　“那医生应该知道，我的年纪是二十三岁。”尤游声音有点无奈，“不是十五、六岁的未成年。”
　　“哦，二十三怎么了？还不是个小鬼头。”路忍喃喃说，“我都三十二也没觉得自己多了不起。”
　　“二十三岁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是医生，这个年纪可以抽烟。”尤游坐在废弃的木椅上，歪着头说，“可以谈恋爱，可以发生性|关系，也可以合法结婚，所以医生和我在一起完全不用有什么多余的担心，我们的相爱结合都是正当合法的。”
　　“咳咳，靠，咳咳……”路忍头一次被自己抽得烟味呛得不行。
　　尤游嘴角微勾，走过去拍了拍男人的后背：“医生，你的表现有些急不可耐了。”
　　路忍摇了摇头，将贴在他背后的手臂扒拉到旁边，身体往外挪了一大步。
　　“等等，等等，你别偷换概念，说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路忍直起腰，脑壳有点疼，“听着首先，我们两个都是男的，其次我是医生，你是学生，还有我比你大了整整九岁，最重要的是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然后你就说喜欢我，要和我……谈恋爱？”
　　这些话路忍自己复述出来都觉得比狗血电视剧还扯淡：“你不觉得这个发展太跳脱了吗？”
　　“医生，跳脱是什么意思？”尤游愣了下问。
　　“就是无厘头、急转弯……”路忍挠了挠头恐怕外国小青年无法理解这些高级的流行词语，“总之，两个人相互认识的过程是循序渐进的，你不觉得和一个不熟悉的人说这种喜欢之类的话进展太快了吗？”
　　“不会啊，”尤游的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笑，“因为我对医生是一见钟情啊。”
　　“喂，不懂成语的意思就不要乱用啊。”路忍心里突了下，声音不由提高了点。
　　“一见钟情指的是一见面就喜欢上他（她），我记得同义词还有一见倾心、一拍即合、一见如故……”尤游弯着手指如数家珍。
　　“行了，行了，真是越说越离谱了。”路忍低下头去，他看上去很混乱，心里其实清醒得和明镜似的。
　　虽然他没有什么真实的感情经验，但他知道的感情鸡汤可一点也不少。而其中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早些年网络上疯传的那句“一见钟情,明明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不过是权衡利弊.。”
　　这话虽然说得有点以偏概全，但是路忍觉得这种别样的解释还是颇有辩证思维的，结合古今中外的爱情故事，更是能发现此句字字珠玑，全中要害。
　　被一见钟情的前提是拥有一副不错的皮囊，路忍照了几十年的镜子，又当了几十年的单身狗，很清楚长相平平的自己显然达不到这样苛刻的条件。
　　他不知道尤游出于什么目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反正路忍是一句也没有当真的。
　　“所以你是同性恋？喜欢男人？”路忍沉默片刻，决定换个方向突破。
　　“不是，我对男人不感兴趣，对女人也不感兴趣。”尤游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是唯一的，我喜欢的人。”
　　“拜托，别把你的医生当成春心萌动的花季少女好吗？这种土味情话谁教你的，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啊。”路忍抖了抖摇摇欲坠的烟灰，开始以长辈的口吻说教起来，“还有男人要对自己的话负责，别动不动就用‘唯一’这样极端的字眼，你连人生的四分之一都没走到呢，说得这么绝对谁会信啊——”
　　路忍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他眼睛下斜，发现自己的左手腕被青年紧紧握住。
　　怎么又动手动脚的？
　　路忍还没来得及开口，青年就已经拉着路忍的手抵在了自己的胸膛上，眼角眉梢流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深情来，“医生，你真的感受不到吗？”
　　“感受什么，我警告你别乱来……”路忍悄悄咽了咽口水，他不是被美色|诱惑的，而是被自己一下子的胡思乱想吓到了。此情此景，他不知怎么联想到了以前报道美女污蔑公职人员非|礼丢到饭碗的奇葩新闻，连忙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附近有没有隐藏着什么偷拍的机器。
　　“我的心跳声是真实，不会说谎的。”尤游注视着路忍，声音极为肯定，“刚刚你牵着我的手走出商场的时候，它的频率也是这样的快，有一只鹿在身体里没有方向地撞来撞去。”
　　“那叫小鹿乱撞。”路忍嘴里吐槽着，精神却真的像尤游所说的集中在左手心的触感上。
　　男人的胸|部和路忍青春期幻想的女性躯体完全不同，尽管称不上柔软，紧致的肌理却蕴藏着富有活力的弹性，有点像高级订制的鸵鸟皮私人沙发，手感意外的很不错。
　　“医生，你这样我会忍不住的。”尤游的声音变得微妙起来，“我会理解为你的某种暗示。”
　　糟糕，大意了。路忍一哆嗦，脑中的旖旎立刻消散不见，将手猛得抽了回来，而他面前的青年……像松前公园的樱花落在了脸上，露出了一种让人心痒难耐、蠢蠢欲动的神情。
　　“你、你脸红个什么劲？弄得我好像对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一样！”路忍眼神飘忽，为了掩饰自己无意的间失态，极为不要脸地选择了先发制人。
　　“医生刚刚揉了我……”青年的嗓音竟然带了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