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至容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一下眼,之后便愣住了。
刚接回茶杯的方玉漱也愣住了。
他从未见叶至容对光线有过任何反应,这是第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啪的一声又把洗手间的灯关掉,拉着叶至容出去了。
房间里虽然拉着窗帘,但这会儿是中午,还是有阳光照进来,叶至容紧皱着眉头闭眼适应了一会儿才又试着睁开眼,第一个映入眼中的是一双白净修长的手。
方玉漱在帮他换衬衫,纤细的指间轻轻触着他胸前的皮肤,颤抖而冰凉,好半天才解完扣子把衣服脱下来。
叶至容又一抬眼,见到了那张他无数次用指间描绘过轮廓的脸——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
精致漂亮得像个瓷娃娃。
他看得呆了,眼神一转不转。
方玉漱好似极度紧张,根本不敢抬头,手忙脚乱帮叶至容套上了干净的衣服,从下到上一颗颗拈着纽扣,系到最上面那颗时,他避无可避地触上了叶至容的眸子。
但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飞快地低下头,心脏狂跳得就要破腔而出似的。
是错觉吗?他刚刚是在看自己吗?
好半晌儿,方玉漱才重新鼓起勇气,抬头去看叶至容。
他的眼神有了焦距,而他目光所及之处,正是自己。
方玉漱的心都不会跳了,咬了咬嘴唇,而后试探一般地轻轻凑过去,想去吻他。
叶至容抬手握住方玉漱的肩制止了他,柔声道:“刚吐过。”
第76章 番外:叶至容x方玉漱(三)
叶至容的眼睛复明了,医生仔细检查后说是只有一点轻微的畏光后遗症,避免过度刺激的话一到两年就能痊愈。
叶豪为此高兴地广请媒体报导以告天下,向来只拜财神的他出钱捐了一座观音庙,本来这些年都不济的身子骨也一下健朗了不少。对于他这种糟粕父权观极重的富豪来说,无论平时多纵幼子,对身为Alpha嫡长子叶至容的重视也是对叶至臻这个小儿子不能相提并论的。
叶至容不是天生的盲人,对颜色和影像有概念,二十多年来也一直尽量保持常人的生活方式。对一些新兴事物他虽没能亲眼见过,但摸过听过,也大致能想象得出来。除了长时间使用电子产品会眼睛发酸外,对复明后的生活适应得很快。
他是习惯了黑暗的人,光明于他最大的用处,便是能真真切切地看到方玉漱。他强逼自己直面心结,就是为了能看一眼方玉漱。
比自己脑海中构想出的模样还更漂亮,明艳灵动,笑起来有一对浅浅的梨涡。也如自己想象中一样,值得这世上他最爱的那个人爱他。
或站或坐,或静或笑,方玉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偏头的角度都刻在了他的眼底心上。
要不是他昨夜无意听到方玉漱在阳台讲电话,与那个人约定在英国见,他都已经快要忘了,他们两个是场必散的宴席。
他一夜假寐。
方玉漱也一整天心事重重。
“至容,你晚饭怎么吃这么少?”方玉漱见刚才叶至容几乎没怎么动筷,问:“是不合口味吗?要不要吃我做的番茄焖饭?”
叶至容微扯唇角道:“不用了,我不饿。”
依然是温柔至极的语气。
“至容……”方玉漱咬着下唇,神情十分为难,他不知道该怎么张口说想去一趟英国。
昨天夜里,已经回英国休假的程家华打电话来,说他妈妈刚做了一个小手术,算不上严重,但如果他能回去看看她,心情一好对病情肯定更有帮助。
方玉漱知道,虽然他是叶至容名义上的妻子,可是叶家就连佣人都清楚,他的妈妈根本算不上是叶至容的岳母,是死是活对叶家都无关紧要。
“怎么了?”叶至容微不可查地把指尖陷进掌心。
“至容,我能不能……嗯……这个礼拜去一趟英国?”方玉漱说得很小声,一边观察着叶至容的反应,生怕是自己的请求太出格。毕竟叶至容才刚刚复明,正是要自己陪伴适应新生活的时候。
可他已经有八年没见过妈妈,听说她生了病有些坐立难安。最难挨的日子过去了,他早就不怪她了。
叶至容呼吸一滞,强作镇定,“要去多久?”
方玉漱见叶至容果然不太高兴,忙道:“不会很久的,我一定抓紧时间回来。”
果然,他根本没设归期。
叶至容的心又沉了半分,挣扎地问:“要见什么人吗?”
“见我妈妈,她……她生病了。”方玉漱心虚道,生怕让叶至容觉得,自己见妈妈比陪他更重要。
“什么时候走?”
“这周日可以吗?”方玉漱想的是既然都开口了,不如早去早回,还能赶上接妈妈出院。
叶至容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一阵残酷的力量捏碎了,喉咙里都仿佛溢着腥气,艰涩道:“可以,订机票吧,到时我送你。”
“不用送我,我自己可……”
“我送你。”叶至容打断他,“我看着你进去我就走。”
方玉漱又内疚又心疼,叶至容眼睛看不见的这些年,对自己的依赖旁人根本体会不出。八年都没和自己分开过一天,这才眼睛刚好就扔下他一个人出国,也难怪他会情绪低落。
去机场那天,叶至容叫司机等在外面,自己拉着方玉漱的行李箱送他进去。
他只带了一个行李箱装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很快就托运好了。还有一个随身的背包,叶至容一路帮他背着,临进安检才给他套在肩上,嘱咐他一定要看好,护照证件都在里面。
方玉漱哭得一塌糊涂。
不只是叶至容从没离开过他,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来叶家后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一时难以适应,也不大放心叶至容。
叶至容一直拉着他,看着他,只是略微有些沉默,给方玉漱擦眼泪时的手凉得吓人。
临行时,叶至容捧着方玉漱的脸给了他一个吻,不带任何情欲的一个吻,却深长得让人难舍难分。
方玉漱靠在窗户上,看着地面的景物在视野中渐渐消失,感受飞机穿过云层起起伏伏,缓了半天才想着拿眼罩听歌睡觉。
他在侧面的夹层里翻了翻没找到,又拉开另外一个拉链,老觉得这包比他早上收拾完的时候又重了不少。还没等他想太多,赫然发现包里多了个他从没见过的牛皮纸文件袋。
方玉漱茫然地打开封口,猜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叶至容是什么时候偷偷放进去的,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他先是抽出一沓纸,待看清上面的字时,整个人都懵了。
那是一份叶至容已经签好了的离婚协议书,只缺他的名字。
他抖着手又倒出文件袋里的其它东西——支票,地契,股权转让书,全部已经或签好,或已过户到他名下。他瞟到上面的数额和股份市值,反而觉得心被掏空了一样,这巨额财富没能让他高兴起来。
这么高的分手费,够买十个当年走投无路的方玉漱,他何德何能啊。也不知是先该为自己的身价受宠若惊一番,还是先为这九年真心换不来的圆满痛哭一场。
明明说好的,会留他到三十四岁,为什么要这么急不可待?是因为眼睛好了,自己就没有用处了吗?
叶至容连个说法都不给他就擅自收走了他剩下的那七年。
方玉漱强迫自己把眼泪憋回去,先冷静下来读离婚协议,想看事情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读了两行才回过味儿来,如果叶至容是铁了心不要他了,为什么不起诉离婚,而是给他一份只要自己不签就不会生效的离婚协议?
他不甘心也不死心,把文件袋重又翻了一遍,果然在那一沓东西里翻出一张对折的信纸,入眼是叶至容一笔一划工整而略显笨拙的笔迹,只有短短几行。
吾妻玉漱:
看到这封信时,你应该正在千米高空,也或许已经平安到了英国。
我不擅长道别,怕说出什么让你为难的话,故而决定写信给你。说来惭愧,这几日我思绪情绪都控制得不太好,临别对你有些怠慢,还望你包涵。希望你记忆里最后的我,不是初见时那个只会欺负你的混蛋。
给你的东西你好好收着,那不是分手费,是我作为一个受你照顾多年的故人的一点心意,别有心理负担。不用回复我,忘了我,也把这段不堪的往事都忘了吧,好好和他在一起,我尊重你的选择。
你从来不欠我,不欠叶家,望从此天高海阔,你都能为自己而活。
方玉漱读完最后落款“叶至容”三个字,顿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懂叶至容所指的“他”是谁,“选择”又是指什么。
这什么意思?赶他走还非要给他强安个罪名?
这一点方玉漱是绝对不服的,他在叶至容身边呆了九年,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别的不敢自夸,他的忠诚是不容诋毁的。想赶他走,说他无趣说他笨,嫌弃他的出身和学历,哪怕嫌他不男不女方玉漱都能接受。
但是休想污蔑他偷人。
这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方玉漱是憋着一口气坐完的,下机第一件事就是买了最近的回程机票,顶着机场一众安检人员的质疑,解释了三十分钟,又搭了十几个小时回滨江,落地打车直奔叶家。
家里佣人都觉着奇怪,才听说他要去英国探亲,这才走了不到两天又风尘仆仆回来了,还以为英国那边出了什么事,也不敢问,只说大少爷不在家,要在城郊的庄园里住上一阵子。
方玉漱把行李一放又直奔庄园,就这样他来来回回折腾了将近四十个小时,只吃了两顿飞机餐,合了三个小时的眼,人都快虚脱了。但他必须马上找叶至容问个清楚,哪怕现在天还没亮他也不能等。
他钥匙没带在身上,只好拍院门叫醒里面的佣人,也吵醒了园子里养着的几只德国牧羊犬,引来一阵此起彼伏的犬吠。
“少夫人?您怎么这个时间来了,您不是出国了吗?”
凌晨三四点有人来砸门,佣人不敢开,是两个跟着叶至容的保镖出来开的门,见到方玉漱都有些吃惊。
“叶至容呢?”他连大少爷都不叫了,直接抑扬顿挫地喊大名。
“大……大……大少爷在楼上休息呢。”保镖见少夫人破天荒地穿着男式的运动套装,头发胡乱散着,脸上素净一片,惊讶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印象里少夫人是个精致到骨子里的Omega,就算从前大少爷看不见,他也会穿着质地考究的衣裙,妆容头发一丝不苟地见人,从没像今天这样随意过。
叶至容被屋外的犬吠声吵得睁了眼,其实他本来也没睡着,心口连每一下呼吸都牵扯着疼,疼得锥心刺骨,没办法忽视。
他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期待着什么,灵魂出窍一般地下了楼,走到门口。
第77章 番外:叶至容x方玉漱(四)
佣人睡眼惺忪地裹着个居家睡袍,一看也是刚被叫起来的样子,忙对叶至容道:“吵到您了大少爷,少夫人回来了,正要去通知您。”
叶至容心头一颤,直直盯着佣人身后那抹纤瘦的身形,吩咐众人道:“你们都回去睡觉吧。”
方玉漱也盯着叶至容,眼框通红地立在院子里,像是要哭,也像是累的,但丝毫没有要进屋的意思,等众人都各回各处他扭头就往院子里走。
叶至容毫不迟疑地追上去,跟在方玉漱瘦削的背影后面,犹豫着要不要去拉他的手。方玉漱忽然停步,转身把一直搭在肩上的背包猛地朝叶至容丢过去,使力毫不手软。
叶至容没有防备,也并不想躲,左肩被结结实实地砸中,他没吭声,只伸手轻轻捂了一下。
背包落地,牛皮文件袋也掉了出来。
叶至容正要弯腰,方玉漱先一步冲过来,捡起地上的文件袋稀里哗啦地往外倒东西,左手翻出离婚协议书,右手举着那封信,声音发抖道:“你什么意思?”
叶至容声音低哑,张了张嘴:“玉漱,我……”
还没等叶至容开口,方玉漱将那份离婚协议书往天上一扬,压抑着的怒吼带着哭腔:“叶至容!你到底有没有心?”
纸张散开,纷纷落地,叶至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方玉漱胡乱抓起地上散着的支票和地契,任它们在自己手里被捏得变了形,折了边,“我九年的卖.身钱吗?”
“不是,玉漱,我不是这个意思。”叶至容忙道,他给方玉漱这些东西,是为了让他以后衣食无忧,能过得像在自己身边时一样。糹工ㄖ曰生尐先阝人
“我到底哪里惹你这么讨厌啊叶至容?”方玉漱绷了四十几个小时的情绪终于在这刻爆发,“是,我承认我是配不上你高高在上的叶大少爷,我们结婚不过是爸想让我能死心塌地照顾你。可你说好的会给我十六年的时间,你说好的!现在你眼睛好了,能看见别人了,你就嫌我碍眼了,一天都不肯留给我了是吗?”
“没有,我不是嫌你,我不讨厌你,我……”叶至容没想到方玉漱误会了,两步上前想拉住他解释。
方玉漱退后一步,倔强地躲开叶至容的手,“你不标记我不让我生孩子我都能接受,我明白你早晚要跟我划清界限,不愿意和我这种人有瓜葛。但是叶至容你听着,我方玉漱从十八岁就跟了你,九年来我看都没多看过谁一眼,到底我是哪里对不起你还要劳你给我泼这么大一盆脏水!什么叫我选择和‘他’在一起?这个‘他’是谁有能耐你给我找出来!捉奸要抓双啊,叶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