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说一句,池戮便点一下头,答应的很快。
虞子栖顿了顿,暂时想不出,便歪着头道:“你重复一遍。”
池戮眼睛看着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
声音很低,瞳仁很黑。
他整个人混落在水中,露出水面的双肩被水打湿露出肌肉起伏的走向,看起来格外有攻击力。但是他说话的时候却微蹙着眉,侧脸的阴影被水光一笼,显出一圈轻薄的光来。
光圈一直向下,顺过凸起的喉结,被衣领关了起来。
虞子栖忘了后话,他转不开眼,“……其他的以后再加。以上四条,如果你犯了,那我可要罚你了。”
“嗯,”池戮道:“记住了。”
他难得将坏收敛干净。
虞子栖朝他撩了一脚水,怀疑的问:“这么听话,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抿到一起的唇启开,池戮站在原地,背着水面上巨大浓重的影子,忍不住追问:“按照第三条,有错的一方道歉后,对方要尽快原谅。仙尊,原谅我了吗?”
他说的小心翼翼,还总拿委屈落寞的眼神看自己,把人看的心浮气躁。
虞子栖的心彻底融化成了一滩水。
“怎么办呢,”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本正经的说:“郢武神君的凡魂被陵音拿来渡劫,陵音回报了他一个孩子还有一条命。若是按照这个来讲,你至少还得给我生个孩子。”
75、第 75 章
池戮看着他, 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开玩笑的成分来。
虞子栖舒适自在的靠在壁上,表情十分认真且耐人寻味。
半晌,池戮艰难道:“孩子,有……”
虞子栖内心吃了一惊, 心道难道魔界的人还有这个功能吗?
不等他天马行空的想完, 只见池戮一伸手, 不知从哪里招来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往虞子栖怀里一掖,匆忙道:“就不必……亲自生了。”
虞子栖一时没准备, 抓了两次才抓住往下掉的小东西,堪堪在落水之前抓到了手里。
这小东西月前才从蛋壳里爬出来, 浑身的毛雪白, 翅膀小小的,模样生的可爱,一双眼睛圆溜溜的, 喜欢歪着头看人。
是只白泽。
它似乎有些吓到了, 歪着头看了一眼虞子栖, 睁着水汪汪的眼睛, 瑟缩着往他怀里扎。
“呀!”他惊叹出声:“好看!”
池戮看着他惊喜的脸, 悄声松了口气。
他不敢提虞子栖的伤心事,想了想说:“仙尊给他取个名字吧。”
虞子栖天生对这一类柔软可爱的、喜爱粘人的小家伙没有抵抗力。这下子根本挪不开眼,“还没取名字吗?我想想。”
小家伙有些怕水,攀在虞子栖身上不松爪, 翅膀一颤一颤的。
“别怕,”虞子栖抱着它上去,安慰道:“我们去上头待着,不怕了, 乖。”
池戮看着他离开水,两步到了一旁的绒垫上,爱不释手的摸了摸白泽的头。
他坐下去,顺着它翅膀上的松软绒毛说:“既然白泽已经有了水,再添点金或者木就好了,希望他将来表面文温和但是内心坚定。”
池戮觉得虞子栖就是那样的人。
但是虞子栖根本没有察觉到,他比较了一下,继续说:“那就叫白木泽吧。”
“好,”池戮说:“好听。”
虞子栖嘴角一动,弯着眼笑起来,“来宝贝儿,叫爹。”
他许久没有这样笑过,眼睛里头装满了光,亮晶晶的。
这是只有新生命才能带来的力量。
池戮看着那光,心落回原地,唇角跟着一起向上翘。
·
池戮遭受反噬严重,活动范围缩小在狰狞窟的温泉池里。
虞子栖借口监建寒泉宫,顺带回去了一趟仙宫。
池戮从影幕中看着他身影一直到了凌云殿,才关闭虚空。
俊貌守在一边,感叹道:“仙仙尊好厉厉害啊。”
“怎么说?”池戮随口问。
俊貌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想了想说:“随随便便说说。”
池戮嘴角一动,上扬的那一刹那显露出一个轻轻浅浅的梨涡来,“寒冰怎么来的?”
俊貌被他的表情吓得如临大敌:“北海送送的。”
池戮刚要点头,俊貌想起来虞子栖的嘱托,补充道:“我没有有私自自窃取。”
池戮眉尖不着痕迹的一凝,看向他。
俊貌浑身凛着,无辜的望着他。
池戮眼睫微微压低了。
俊貌在那视线中快要裂开了,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片刻后,俊貌后背上的汗毛炸起一层,终于扛不住了:“仙仙尊去北海,跟蛟王王要的。”
北海跟仙界的仇不是一句半句能说得清的。
往大了说是杀子之仇、将士万魂,往小了说也是成王败寇的关系。
如果这都能大事化了,不知道虞子栖究竟给出了什么条件,“他给北海什么?”
俊貌简短的说:“女女婿。”
池戮:“……”
俊貌看他脸色越来越黑,赶紧把经过理了一遍。
好在这‘女婿’跟虞子栖关系不大,池戮松了一口气。
俊貌:“更更更详细的的就不知知道了。”
“你没跟着他?”
“当时时仙尊不能能确定一定定能谈妥,让我先先去偷偷冰。”俊貌感慨说:“哇,仙仙尊好厉厉害,竟然然能让让老蛟蛇蛇送冰。”
虞子栖确实很厉害,池戮早已领略过许多次了。
他在泉水中沉思,俊貌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道:“尊尊主,我走走了。”
池戮作势一抬手,吓得俊貌猛地往后一躲,离他远远的站着,“仙仙尊说,他护着我,你你不敢敢打我。”
“……”池戮整张脸都沉下去,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什么?他护着你?我不敢打你??你让他自己跑北海去谈话,我还不能打你???”
俊貌竟然还不要命的点了一下头。
池戮嗤笑一声,伸手就要朝俊貌弹过去,指尖的光芒已经越来越盛,他眼见着俊貌手忙脚乱的掏出来一个埙,急急忙忙的喊:“仙仙尊救我,尊尊主要打我!”
池戮:“……”
那埙也非常给力,很快传出来虞子栖的声音:“池戮,你如果敢动他一下,我跟你没完!”
池戮指尖的光芒控制在一个大小不动,片刻后在俊貌戒备的视线中缓缓消失,那指尖变作指向门口的方向。他狠狠的威胁俊貌道:“好,有新靠山了是吧?行,可以啊俊貌,翅膀硬了,要起飞了,不然去仙界让虞子栖封你个仙君吧。”
俊貌一缩头,把埙往他那边举了举。
埙内虞子栖火冒三丈道:“你威胁他?!”
池戮一哽,紧紧盯着俊貌拿着那埙的手,无声的点了点他,然后狠狠的一摆手。
俊貌得到同意,连忙要溜,池戮冷冷道:“埙留下。”
俊貌小心翼翼的把埙放在池边,停顿都没有的撒丫子跑了。
池戮拿起埙来,沾了水的手在上面留下一串水痕。
虞子栖察觉到什么,带着些戒备语气:“怎么没有声音了,池戮?”
“嗯。”池戮应了一声。
虞子栖顿了顿,“俊貌呢?怎么不说话了,你没打他吧?”
池戮:“已经被我打死了。”
“那就埋了吧。”虞子栖飞快的说:“好歹也是四大魔将之一,死的也太容易了。”
池戮没忍住笑了一声:“不护着他了?”
虞子栖:“护了啊,埋的体面点。”
池戮笑了好一会儿,然后问:“什么时候回来?”
虞子栖短暂“嘶”了一小声,池戮立刻追问:“你现在在哪里?”
虞子栖在去锁仙峰的路上,被脚下崎岖的路绊了一下,扶一侧的绳索的时候被上头突出来的棱刺扎了一下手。他随意看了一眼,“在哪里都没你的事,你敢出那个泉水半步,我要罚你了。”
池戮对他几乎可以说百依百顺,虞子栖抓紧他那一瞬间的停顿,板直了些声音说:“我说到做到,你别以为这事过去了就没事了,我时时刻刻观察着你呢。”
他顺着长长的索路,寻着定元告诉他的方向一直向前,看到前面鼎立的一座高峰。
他顺着高峰脚下走过去,在寂静中屏息去听埙内的声音,只听见一声轻轻的:“嗯。”
虞子栖对着那埙干脆响亮的亲了一声,“乖乖的等我回去,宝贝儿。”
他关闭埙,特意检查了两次,确定已经关好了,这才放起来。
绕过峰口进去,就是仙界专门惩罚犯错仙君的地方。
虞子栖刚刚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这里应该已经荒废许久,看起来有些荒凉,极目望去整座山峰连枯草都没有一颗。
虞子栖手中拿着钥匙,快步走了进去。
峰洞中的池渊装着散仙水,将犯错的仙君绑在这里,首先会使其使不出法力,失去反抗的能力。
虞子栖顿在渊前看着被绑着双手双脚缚在石柱上头的人。
那人唇色惨白,脸上也毫无血色,微微垂着头,似乎正在睡觉。
虞子栖想起来初见他时的惨样,轻轻叫了他一声:“闻笛?”
闻笛胳膊挣了挣,缓缓睁开眼,维持着这个姿势没了动作。
虞子栖往前走了走,离那渊水很近,又叫了一声:“闻笛。”
闻笛指尖一动,猛地抬头,看到来人后不禁震惊的睁大了眼。
“……仙尊?”他近乎无声道。
虞子栖点点头,伸手够了够绑在他身上的锁链,没捞到,便四处打量着去寻趁手的东西。
闻笛干涸的嘴唇闭了闭,喉结滚动后,勉强可以发出一点声音:“仙尊怎么来了?”
虞子栖找了一圈没找到东西,便想着淌水过去,“我来放你回去。”
他还没有挨到水,闻笛便竭力抬高声音制止他:“仙尊不可,这水会化去法力!”
虞子栖停顿都没有,迈开腿下了水,慢慢朝着他走过去,“没事。”
他走到闻笛跟前,研究了一下,才打开了锁。
锁链掉到水中,沉到了水底。
“仙尊,”闻笛靠着石柱缓缓滑落,蹲在那水中仰头望着来人:“我……”
虞子栖说:“辛苦了,用扶吗?”
闻笛摇摇头,垂头看着水面的倒影,好一会儿才说:“仙尊不怪我?”
虞子栖看着他。
闻笛萎顿在水中,身上都湿透了,头发上也沾着水,看起来十分憔悴。
他的笛子断了,因此揣摩笛身的动作无处安放,细微的转动间有些无措。
“你戒备心强,凡事谨慎为之,我倒好奇,余卓怎么说动的你。”虞子栖偏头看着他:“他跟你说的什么?”
闻笛犹豫了一下,实话道:“他说,你同他有旧情。”
虞子栖觉得好笑:“那我为什么要跟魔尊成亲呢?”
闻笛仍旧是那副表情:“是被迫的。”
虞子栖噎了一下。
“一开始确实有点,但也算是半推半就。”虞子栖措着辞说:“但是现在完全是心甘情愿,我们两情相悦。”
闻笛久久无声。
无论是‘半推半就’还是‘心甘情愿’‘两情相悦’,都是他毫不掩饰的坦然心意。
闻笛犹豫着问:“那余卓……”
虞子栖坐在水中:“你知道,我确实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他斟酌道:“但是飘渺跟我说过,我归位以后不用喝忘忧水。”
闻笛看着他。
虞子栖略一耸肩:“没有心魔,就不用喝。”
余卓历经十世情劫,不肯喝忘忧水,导致心魔过盛,最终导致今日结局。
真是成也情劫,败也情劫。
虞子栖感叹道:“情劫难渡,过得去就成仙尊,过不去,就入魔道。”
闻笛若有所思的望着水面。
虞子栖收敛起脸上的表情,正经道:“往后你可要擦亮眼睛,不能随便相信别人的话。”
闻笛仍在愧疚,低声不语。
虞子栖拍拍他的肩:“这么说未免有些草木皆兵,总之,对错你自己判断,你觉得值得做,那就去做。”
闻笛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说实话,我有些怪你自作主张。”虞子栖活动了一下双臂,说:“我神识受损,贸然听见你的笛声,很容易让本就动荡的神识脱离识海。”
闻笛一怔,投在水中的眼角蓦然睁大。
虞子栖很矛盾。
他想要生气,但是气不起来。
这件事追根溯源,还在于闻笛私自用了池戮捏出来的泥人渡劫。
虞子栖亲眼见过定元渡劫,也听过不少关于渡劫的事情,自己也亲身经历过那种穿骨疼痛,知晓在那种关键时刻,只想着快些解脱。
就连池戮那种修为都承受不住找到了他的魂魄来顶替渡劫,何况远不如他的闻笛呢?
“对不起,仙尊。”闻笛张了张嘴:“我……”
虞子栖蹲下身,同他处在同一个高度:“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为之。我心里,又有点想谢谢你,谢你帮我找回了记忆。”
闻笛豁然抬头,愣愣看着他。
虞子栖能以受害者的身份原谅池戮,更别提初来仙宫时候第一个站队仙宫帮过自己的闻笛。
闻笛说不出话来。
虞子栖拍了他紧绷的肩膀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浅浅微笑:“还有,我还要谢你在我最难的时候帮了我一把,正因仙宫当时有了你,才寻到契机发展到今天的和平局面。”
虞子栖收敛了些笑,正经道:“谢谢你啊,闻笛。”
他笑起来眼睛微微弯着,眼角向两边延申出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像冰正在融化。
闻笛的心也跟着在化。
他俯身去扶闻笛,二人淌着水走出渊内,正要往前,闻笛却站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