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卓缓了些,把声音放的更轻了:“你从魔界叛出,最能明白魔尊嗜杀的为人,仰仗仙尊才脱离魔尊的追杀,在仙界有了一席之地。如今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踏进那暗渊之中永不得摆脱吗?”
三天门乐声大震,闻笛在鼎沸声中闭了闭眼。
虞子栖站直身转过来,对着众仙提高声音道:“今日还有一件事要通知大家。”
余卓心里的不好预感越来越重,眉头紧蹙盯着他。
他的预感成了真。虞子栖朝着这边一抬手,笑着说:“余仙尊已经飞升多日,同北海一战之时能力有目共睹。我准备今日开始,就将仙界事务交由他主理。定元同宝诰一同协助,等……”
他真的要堕仙,并且如此迫不及待。
余卓心中升起难以压制住的怒气来,垂头行礼之时从眼角瞟了一眼闻笛。
闻笛穿着仙君礼服,但是长久以来养成的沉默本性使他看起来同眼下场景有些格格不入。他接受到余卓眼中无声的催促和紧迫,不禁望向虞子栖。
在苍茫中灰暗洞中亮起的那束光拯救了他,给了他光明和希望。
如今,那光就要消失了。
闻笛眼中装满人影,耳朵里听着平易近人的声音,喉咙上下轻轻一动,再次向后退了一步。
他本就处在边角处,这一退,就彻底占到了通天柱的后头。
虞子栖的声音不紧不慢的继续传出来:“等今日大婚结束,我就打算长居魔界,暂时……”
闻笛靠在通天柱上,望着远处的缱绻白云发呆。
今天之后,再想要见这缕光一面不知道机会何其难得。
他将自己从阴影中拉出来,自己却要去更加黑暗的地方。
虞子栖的声音逐渐模糊消逝,白云的影子化成他朦胧的身影出现的闻笛的脑海中。通天柱遮挡住闻笛,只有衣角轻轻飘荡,偶然飞跑出去。
喜乐喧嚣,响个不停。
闻笛睁开眼,将长笛拿起,轻轻的搁在了嘴边。
金麒麟耳尖先是一竖,然后飞快的爬行两步围着虞子栖转圈,又仰头去蹭他的大腿。子栖被它憨直乖巧的模样逗笑了,他笑着挠了挠麒麟的下颌,麒麟乖顺的趴伏在地。
虞子栖正准备迈上去,突然那无数管弦组成的华美乐声中孤立出一丝极细的笛声。
继而,一阵能把人脑袋撕裂开的疼痛犹如一道迅疾的闪电当空劈下,在脑海中将神识一分为二!
“轰隆——”
那是天雷响起时的声音,夹杂着熊熊烈火燃烧时发出的劈咔声,虞子栖仿佛闻到了骨头烧焦的味道。
无数闪电劈下来的时候那亮光足以灼伤人的双目,巨雷劈下来的刹那间人的身体仿佛一分为二,胸腔内每一次起伏的呼吸都带着滚烫和血腥味。
那陌生人的声音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做交易吗?把你的躯体借给我,换你来世富贵享乐的命数。”
“哐当!”
虞子栖脚下不稳,撞翻了手边云台上的香鼎,滚烫的香灰洒在他手背上,顷刻间燎起一层水泡。
这疼痛夺回一丝神智,紧接着就被更深入骨髓的疼痛压了过去!
四周的仙君乱成一团,无数人嘴里急迫的喊着过来扶他,“仙尊!”
“仙尊怎么了?”
“怎么回事?”
“……”
离得近的定元伸手去扶他,却根本扶不住。虞子栖手指用力扶住冷硬的琉璃桌角,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整个人汗湿的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嘈杂声中,虞子栖听见记忆里自己的声音,回答那个不速之客:
——“不换。”
“轰隆——”
天边响起沉重的闷雷声,将云霞压去一半,半空中青灰色的云潮飞快的扑过来,争抢着吞噬光明。
云盖越来越低,越来越重,将裂开的霞口严严实实的遮挡住了。
这景象和声音如此的耳熟。
恰在此时,定元要历劫飞升了。
“轰隆——”
闷雷接二连三翻滚个不停,麒麟兽久久不回,被阴沉沉的天空挡住了身影。
等待迎接的魔将身着盔甲齐齐站在白骨渊前,一同望着闷雷滚动的仙宫的方向。
池戮微微仰着头,望着那高天一线金色逐渐被蚕食殆尽,随着逐渐大盛的雷声,心中毫无缘由的加速了跳动。
司礼魔犀将用力敲响鼓面催促麒麟返还,那声音悠远绵长入耳不绝,朝着仙宫而去。
但是麒麟仍旧未归。
池戮心底开始不安起来,侧耳去听仙宫动静,只听到到了杂乱一片的呼喊。
他面色已经寒下去,侧脸的线条弧度也跟着紧紧绷起。
司礼魔犀将在他迈出脚步之前下来,急急拦在了身前,“尊主不可去!成亲日现天雷,视为不详!”
池戮越过他,随着他脚步微微一动,虚空已经自动出现在他身前。
司礼魔犀将滑跪在地再次拦住他的身形,“尊主三思!”婚礼未成他不得掀开红蓝鬼头面具,声音藏在面具之后有些像闷雷前夕的嗡响,“婚礼难得,如果轻视随意,恐怕会遗憾万年!”
然而池戮脚下未停,一脚踏入虚空之中,顿消的身影留下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重的黑雾在虚空之外飞速消散殆尽!
60、第 60 章
三天门嘈杂一片, 天边的雷声电闪同仙君们焦急说话的声音凑到一起,形成令人头晕眼花的嗡嗡声。
麒麟不停的用前爪刨地,焦躁中响鼻接二连三的喷出来。
池戮环视一圈, 没看到虞子栖的身影,麒麟群围过来,朝着凌云殿的方向发出低鸣。
池戮抬步就要进去三天门, 余卓在一旁祭出青锋剑, 横拦在前, “魔尊留步!”
池戮一顿,冷冷扫他一眼, 眼中深渊波澜涌动。
余卓撑开仙界禁制, 额间隐隐发黑, 肃杀道:“三天门为界,魔尊若是再进一步就算擅闯天宫,别怪我等兵刃相见。”
宝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头砸懵, 干巴巴转向余卓:“余仙尊?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余卓冷笑数声, “你们为了仙界平安能将仙尊拱手送人,我做不到。只要有我在一日,仙尊就用不可能去同别人联姻!”
池戮本来以为是因为定元意外渡劫, 所以耽搁了行程,却不想还有这一茬。
也就是说,虞子栖没能跟麒麟回去, 完全是因为此人的谋划。
池戮扫了一眼他散发出来的黑气, 冷冷笑了一声:“你想入魔, 也要看我收不收。”
宝诰震惊的看过去,看到他额间骤发的缭绕黑雾,顿时惊的说不出话来。
要不都说情劫难渡。
余卓依靠十世情劫飞升成仙尊, 但是他情根深重,又拒喝忘忧水。
徘徊至今日,竟然已经有了入魔的征兆!
情劫果然难渡。
“这……”宝诰手足无措道:“仙尊的红线已经同魔尊的绑到一起,他二人有缘。既然有姻缘在,为何不能成亲?”
余卓下颌角冷硬绷着,“强绑红线你已经触怒天规,如何还能错上加错。”
“当时绑红线是仙尊命令。但是强绑红线也要看缘分,比如战神同商将军,再强硬的绑在一起,也没有那个红线缘分。”宝诰说完觉得有些啰嗦,便上前两步解释道:“小仙的意思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不如……”
“不可能,”余卓剑锋指向池戮,决绝道:“仙尊之所以会同意联姻,只是因为他丢失了一部分记忆,等他想起来,他绝对会对今日之事痛悔。我不能眼看他走入万劫不复之地。”
眼看着一旁的魔尊脸色变寒,散发出来的魔气已经将三天门的禁制惊的嗡嗡作响。
宝诰急急道:“依小仙看,走火入魔、万劫不复的是你!”
余卓愤恨道:“仙尊在凡间时与我有过缘分,我还没有忘,他也不许忘!”
宝诰气的两眼发黑,头晕目眩的后退了一步。
池戮眼中杀机毕现,在青锋剑身折射出来的光中大步走了进去。宝诰本要出口阻拦,被他一伸手挡在原地不得动弹。
余卓横推半步,青锋剑上游走的光芒暴涨数倍,甚至因为主人的愤怒开始噼啪作响。
池戮动了动脖子,这挑衅激的余卓眼底发红。
下一刻,青锋剑陡然刺过来!池戮不躲不闪,无形的结界在他身前同刀锋相撞,引发了第一波强烈的冲击波。
脚底的仙云被甩向四面八方,飘荡起来的发丝与衣袍纠缠到一起,猛烈的向后刮去。
宝诰抬手挡住扑面而来的利风,在混乱中尖叫:“余仙尊!”
余卓看向他,青锋剑上的威压未停。他也停不了,因为池戮散发出来的强大法气和压迫感把整个禁制冲击的摇摇欲坠。
仙界的禁制自从虞子栖入住凌云殿后久不重设已经消退大半,但是自从余卓归位,首先第一件事都是加强仙界禁制,尤其在他已经打算好今日不善了的情况下,三天门的禁制开到了最强。
再加之仙界本身对魔族就有着天生的抵触,这种时刻只要他坚持住,三天门的禁制就一定会对魔尊产生反噬!
池戮却想要将他撕碎。
余卓恐怕自己都想不到一番操作竟然歪打正着,把虞子栖被池戮抹去的临死之时的记忆给找回来。
池戮本想成亲后再缓缓告诉虞子栖,没想到竟然被打乱了计划。
不仅如此,此人还搅合了他的婚礼!
“虞子栖呢?”他问。那声音低哑沉闷,就像天雷将要劈下来的前一刻。
余卓牙间咬的死紧,双眼孤狼一般狠狠盯着他。
池戮冷笑一声,魔印在他眉心缓缓闪现:“想死成全你。”
他竟然是要祭出魔相。
“魔尊手下留情!”宝诰迎着平地刮起的风,如果不是此地人太多,他已经上前抱住了池戮的大腿:“此事发突然,这意外谁都不曾料到,不如等仙尊醒来,定夺此事后,再另定成亲吉日!”
池戮周身未动,视线也未曾有一刻飘离,只是更加沉了:“虞子栖呢?”
宝诰连忙说:“定元扶仙尊回凌云殿休息了。”
虞子栖和正在渡劫的定元在一起。
他凡人一个,神识动荡,根本不会用任何法力!
池戮根本不敢想他花了许久的时间才将虞子栖已经移位的神识稳定在识海之中,如果被天雷劈中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他整个人都被暴怒填满,此刻只想将这些碍事的人屠杀干净。
“两个选择。”池戮说:“一,让开路。二,我杀出一条路。”
余卓抬着手挡着侵入的魔气,脸色青白不定,青锋剑已经弯成危险的弧度,发出低低的哀鸣。
池戮仍旧是那副不耐烦的神情,“因为虞子栖时常教我有事情要和平解决,所以我也给诸位一个面子,杀人之前提前通知你们一声。”浮现在唇角的笑寒硬非常,梨涡里盛满了暴躁,暗红闪动的双眸无波注视着在场的人,似乎下一秒就会大开杀戒,“仙魔最终能走到今天这步,仰赖的是谁你们心中清楚。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诸位都在虞子栖麾下,只要不是非得找死,我也给你们留着情面。”
今天场面盛大,所有仙君尽数在场,却无一人敢发出声音。
远处天雷滚动,尽头处黑压压的一片乌云腾腾而来,就像已经盛怒的魔尊。
“虞子栖确实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但是这记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池戮说完之前的那段话,似乎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耐心。暗红色的眼底像是深夜中岩浆在烧:“可是,你做了不该做的事。”
他逼近一步,余卓便退一步,青锋剑被压的出现弧度。
池戮居高临下瞥着他:“今日,我就要你魂飞魄散。”
余卓不语,双眼狠绝盯着他,剑光在他面上留下泛白的痕迹。
随着池戮话音落地,重若千斤的青锋剑发出一声尖锐嗡鸣,紧接着砰一声从中折断了!
余卓倒退数步,勉强撑住身形。
宝诰扑在透明的结界上,焦急道:“二位先别打了!”
池戮前进两步,一脚踏碎三天门的结界,禁制在他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反噬,但是被今日的华冠锦服挡住了。
浓重的黑色雾气从他四周散发开,蚕食着洁白的缭绕仙云。
余卓结印的指尖颤抖起来,额间沁出汗珠。
池戮每进一步,他颤抖的频率都随之增大,双脚下沉踩裂坚硬的地板,逐渐深深的陷下去。
池戮停住脚,疏朗眼睫轻轻一掀,撑起压紧成一道利刃的眼皮,瞳孔深处倒映着余卓艰难直立的身体。
强势的威压仍旧在持续,池戮高高在上睥睨着他:“为了搅乱婚礼,精心策划了很久吧?还有谁,闻笛吗?”
他往旁边伸手一拉,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痕迹,随着这轻轻一动,一个人被拽了出来,重重摔到了脚下,将一团深重的黑气砸散了。
“又是你。”池戮微侧着头看着地上的人,天边闪电投下的光在侧脸上一闪而过:“既然笛子你不好好吹,以后就不要吹了。”
闻笛用笛身拄在地上撑起头来,正要挣扎起身。池戮垂眸看着他,一勾手指,“咔嚓!”
那长笛应声而断,闻笛来不及收力,一头栽到通透反光的大理石地面上。
池戮启唇时露出一线皓齿,同天边逐渐消失的白线一样的颜色,在魔气缭绕中看起来格外森寒:“我以为有了上回的教训,你不敢再出现在我面前,不想你是个胆大的,竟然敢在今日放肆。”
闻笛的手在地上收紧,指甲绷出块块白斑。
“我不服!”余卓切着齿,眼眶通红,眉间黑雾缠绕,是堕仙的前兆:“仙尊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