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的前爪已经快痊愈了,恢复健康的野兽比祢鸠更为敏捷,它一口叼住祢鸠的衣领,拎着他朝蔷薇丛跑去。
他们钻进一人高的蔷薇丛内。
野兽躺在草地上,祢鸠则趴在它胸前,一只手搭着它的脖子,将蓬松的鬃毛压下去。祢鸠小心地避开了蔷薇枝条上的尖刺,将头靠在野兽胸前。
外面,传来仆人的阵阵呼喊声。
他们逐渐靠近了,打着远光灯,将蔷薇园里照得像白昼一样明亮。
祢鸠听着他们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野兽被祢鸠压到了毛,发出一声抱怨:“呜——”
祢鸠差点被这声呜咽吓得心脏骤停,一把捂住它的嘴巴。
他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嘘,别叫了!”
幸好仆人们没发现躲在蔷薇丛里的祢鸠和野兽,他们一边呼喊着祢鸠的名字,一边从他们身旁走过去了。
等仆人们的脚步声逐渐离开蔷薇园,祢鸠终于松了口气,放开了捂着野兽嘴巴的手。
这时,雨滴已经将祢鸠的衣服和野兽的鬃毛全部打湿了。
祢鸠擦掉自己后颈上凉冰冰的雨水,探出脑袋:“他们已经走远了……出来吧,雨越来越大了,我们去回廊里躲一下。”
祢鸠和野兽一起跑向花园旁边的观景游廊,躲进凉亭底下。
初冬气温很低,祢鸠刚才因为过于紧张而没有感觉寒冷,现在一停下来,刺骨的寒意就侵袭了他。
祢鸠冷得肩膀都颤抖起来,他抱住野兽,将冰冷的脸埋入它的鬃毛里。
野兽从嘴里吐出一团火焰,它持续向火焰灌输灵力,让那团火保持旺盛,在空中熊熊燃烧。火焰令空气得到加热,附近的气温立即升高了。
野兽用鼻子顶了顶祢鸠,把他推到火焰旁取暖。
祢鸠在火焰旁边盘腿坐下,他把手伸向那簇熊熊的烈焰,冻得僵硬的手指终于感觉到了温暖。
祢鸠依偎着野兽,长舒一口气:“好暖啊。”
这条回廊离宫殿很近,从一条偏僻的走廊上,可以看到这里。
祢鸠突然感觉到一道尖锐的视线,他猛地回过头,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国王。
国王脸色铁青,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祢鸠身旁的野兽。
第51章
祢鸠偷偷养灵兽的事情暴露了。
正如祢鸠的预料, 国王果然大动肝火。他因祢鸠忤逆自己而暴怒,将祢鸠关进王宫的地下室里,让他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在断水断食地关了三天禁闭后, 因饥饿晕厥的祢鸠终于被放了出来, 送回自己房间。
三天过去, 他的卧房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国王以为有人暗中怂恿祢鸠在王宫里饲养危险的大型灵兽, 于是派人检查了他的房间,搜寻祢鸠和其他人通信的证据。
他们没找到任何书信, 祢鸠的光脑中也没有可疑的邮件。
但国王还是疑神疑鬼,他让工匠用钢板将祢鸠房间的窗户封了起来,让祢鸠的卧房完全与世隔绝。他还没收了祢鸠的光脑,不允许他踏出房间一步。
祢鸠担心野兽的安全,他连忙拉住自己熟稔的仆人, 问:“那只灵兽呢?灵兽现在还安全吗?”
那名仆人是来给祢鸠送午饭的,他生怕多嘴会触怒国王, 只能支支吾吾地把祢鸠的午饭放在桌上。
仆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他默默退了出去,还不忘锁上房门。
祢鸠被国王关进了房间里,此后, 不论是授课还是搏击练习, 都有专人在旁边看护,紧盯着祢鸠的一举一动。
祢鸠被关了整整四个月。
直到次年开春,国王才把祢鸠放了出来。
房门打开后,祢鸠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国王。他挤出和蔼的微笑, 朝祢鸠俯下身:“早安, 祢鸠。过得怎么样?”
祢鸠没理国王。
他甚至连一句早安也没说,从国王身边挤出去, 直奔后花园。
龙涎蔷薇十年才能开花,开花后永不凋谢,四季长春。而且龙涎蔷薇的香气比其他花更为浓郁,能盖过任何花的气息。
因此,不论春夏秋冬,王宫的后花园都笼罩在一片馥郁的浓香里。
然而,当祢鸠来到花园外时,他并没有闻到龙涎蔷薇的气味。
并非气味减淡,而是彻彻底底的消失了,祢鸠闻不到任何龙涎蔷薇的味道。他有些疑惑不解,顺着大理石台阶跑出宫殿,朝后花园小跑过去。
穿过长着葡萄藤的长廊,祢鸠看到了后花园。
春季的花园里一片青翠,植物纷纷舒展开青绿的叶片,沉甸甸的花蕾压在枝头上,晨露反射着阳光。
祢鸠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朝蔷薇园走去,他又吸了吸鼻子,依旧没有闻到龙涎蔷薇令人心醉神迷的香气。
不好的预感将祢鸠包围了。
祢鸠走到原本种满龙涎蔷薇的花园,嗅到了一股玫瑰花的气味。
出现在祢鸠眼前的,是一片颜色漂亮的玫瑰花。花朵点缀在叶片后方,随着温柔的春风左右摇曳。
这里的龙涎蔷薇,全部被铲除了。
这时,国王也来到了花园中。他踱步走到祢鸠身旁,一群仆人和王宫卫士紧跟在他身后,走路时发出一阵窸窣声。
祢鸠望着眼前的玫瑰花圃,问:“那只灵兽在哪里?”
国王也望向玫瑰丛,脸上不由自主地,透出一丝得意之色。
国王说:“跑了。”
祢鸠没有接话,他安静地凝视着玫瑰花圃,又问:“它的伤好了吗?”
国王没料到祢鸠的情绪会那么平和,不无诧异地斜了他一眼。
接着,国王感觉有些不悦——祢鸠的情绪完全不符合他的预期,这让他非常不安,担心这个孩子摆脱自己的掌控。
“我让园丁把龙涎蔷薇全部铲掉了。”国王没回答祢鸠的问题,“龙涎蔷薇的刺非常锋利,太危险了。”
他又说:“那只野兽不是合格的宠物,在你离开以后,它袭击了王宫的卫士,导致五人死亡,十多人受伤。没有警卫敢靠近它,放任不理几天后,它就跑掉了。”
国王冷冰冰地睨了祢鸠一眼,观察他的表情。
“别难受了,不过是一只不通人性的畜生而已。”国王挤出一张慈爱的笑脸,“下次养宠物之前记得告诉我,好吗?”
祢鸠冷着一张脸,没有回答国王的话。
祢鸠不说话,仆人们也不敢吭声,周围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
国王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僵硬地直起身,转身朝宫殿走去。
他对祢鸠说:“我要去处理公务了。吃完晚饭后,来我书房。”
祢鸠冷漠的态度惹怒了国王。
当日傍晚,祢鸠走进书房后,国王取下挂在墙上的皮鞭,狠狠抽在祢鸠背上。
国王担心鞭子在祢鸠身上留下淤青,他不敢打得太狠,抽了祢鸠几鞭后,转而用更细的鞭子抽打祢鸠的手心。
手心的印子不容易被发现,国王打起来也更肆无忌惮了。
二十分钟后,祢鸠返回卧房。
他双手掌心传来一阵刺痛,疼得手指都在发抖。
祢鸠被鞭子抽过的脊背已经肿起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摸到了几条肿胀的鞭痕,皮肤发烫。
祢鸠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好痛……”
他躺在床上,痛苦地挺直脊背,避免拉扯到伤口。然而这个姿势并不能缓解背部的疼痛感,他小心翼翼地趴在床上,担心创口二次受伤。
他在床上痛苦地挣扎了四个小时,直到午夜时分,才终于感觉到了睡意。
就在祢鸠即将入睡时,他听见了一个男人的说话声。
有人在祢鸠床边坐了下来,一只冰冷的手伸入祢鸠衬衫下摆,一直上移到他脊背上,轻轻地抚摸着祢鸠背上的伤口。
这个人的触碰并没有给祢鸠带来痛苦,冰冷的灵力覆盖在他脊背上,缓解了鞭痕的痛感。
祢鸠从朦胧的睡意中醒来。
他张了张嘴,用干涩的嗓子说出一句话:“你是谁?”
时隔多年,祢鸠早已忘了那个男人的音色,只记得他声音很低,有些沙哑,听起来非常动人。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祢鸠的问题,他靠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会回来找你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祢鸠又一次被睡意攻陷了。
就在祢鸠即将昏昏沉沉进入梦乡时,他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脊背。
临森的声音在祢鸠耳边响起:“该起来了。”
这个声音和记忆中的声音非常相似,祢鸠睁开疼痛的双眼,恍恍惚惚地望着眼前的临森,走神了。
临森在祢鸠面前挥挥手:“能听见我说话吗?”
祢鸠回过神,猛地从睡意里挣扎出来。他感觉有些丢脸,轻轻咳嗽一声,望向舷窗:“到了?我睡了很久吗?”
“几个小时而已。”临森摇摇头,“我们没到M110星系,这是另一颗星球。”
他们的星舰降落在了一颗星球上。明亮的米色光芒透过窗户落入船舱里,照亮了晦暗的舱室。
祢鸠揉揉眼睛,从座位上站起来:“为什么要停在这里?——”
他看清了窗外的景色,一句话戛然而止。
祢鸠一言不发地走到驾驶窗旁边,这面窗户长达十几米,可以将外面的景象尽收眼底。
祢鸠先看到了一片浓墨重彩的夕阳。
日落方向的天空被染成一片漂亮的粉紫色,落日如同熔断的黄金,被泼洒在天空中,绽放出霞光万丈。
他们正停在一处海边的断崖上,眼前就是漫无边际的海面。
在夕阳映照下,海水呈现出浅金的色泽,海面波光粼粼。
临森打开了主舱门。
随着嘎吱一声,室外的微风吹入舱室内,带来一阵浓厚的芳香。
那味道闻起来像浓郁强烈的琥珀香,混杂着果香和木质香,温暖地吹进舱内,萦绕在祢鸠身旁。
祢鸠总觉得这个气味非常熟悉,但他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曾闻过了。
临森此时正站在舱门旁边,他面向室外,从祢鸠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下颌骨和耳垂。
临森说:“提前了一天,生日快乐。”
祢鸠睡得头昏脑涨,他迷茫地看了眼身旁的瑞安和杰克:“什么意思?”
半晌,他才意识到临森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临森没有回答祢鸠的问题,他从舱门边跳下去,声音混在微风中传进来:“出来吧,外面很安全。”
祢鸠走到舱门边,他抬起头,看到了一片广袤的草原,一直延伸到几千米外的雪山上。青翠的绿草间,点缀着无数巴掌大的白花,在风中摇摆着柔嫩的花枝。
那是漫山遍野的龙涎蔷薇。
龙涎蔷薇对生长环境要求很高,而且生长期过长,许多花匠都不愿耗费精力种植。在五六年前,帝国的龙涎蔷薇就已经全部灭绝了,甚至连一颗种子都没剩下。
风吹过那片花田,卷携着龙涎蔷薇的香味,轻盈地飘到祢鸠身旁。
他怔怔地站在舱门外,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
临森正站在祢鸠面前,他的金属面具被夕阳笼罩,映着天上浓墨重彩的晚霞,和面前这片广阔的花田。
临森指了指脚下的草地,说:“送给你了。”
祢鸠顺着临森的手指,低头望向地面。
他以为临森在说自己脚边那株龙涎蔷薇,点点头:“真的吗?谢谢!我想带一株回帝星,刚好可以养在花盆里。”
临森:“……”
他指的是这颗星球。
祢鸠完全没有留意到临森的目光,他自顾自地在悬崖旁边坐了下来。
“谢谢。”祢鸠说,“我已经很久没看过这么完美的日落了。”
祢鸠说的是实话。
帝星和珀耳星都工业污染严重,不论天气是晴是阴,傍晚的时候天色总是一片昏黑,污染气朦朦胧胧地将夕阳遮挡,看不清落日。
“你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吗?”
祢鸠当然记得自己和临森初遇那晚的惊悚情形,他语气肯定地回答道:“上个月,你转学那天。当时我在看恐怖片,外面正在下暴雨。”
临森摇摇头。
“十一年前,你六岁的时候。”
祢鸠:“???”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小时候认识一个魔族?
见祢鸠露出迷惑的表情,临森轻轻叹了口气。
“人类的记性可真差。”临森说着,取下自己脸上的面具。
祢鸠终于看到了他的真容。
临森的脸庞五官立体,俊美却神色阴郁,一双郁金色的眼睛深陷在眉骨的阴影里,像古代油画中阴沉的信徒。
这张脸,祢鸠印象十分深刻。
“嗯,呃——”
他长大嘴,半晌,只发出了几个奇怪的音节。
过了很久,祢鸠终于找到了声带的发声方式,声音颤抖着说:“你是……呆汪?”
临森点点头,又把面具戴上了:“那个游戏无法自己调整角色的五官,我本来想换一张脸的。”
临森说:“你还记得被养在花园里的野兽吗?那就是我。”
祢鸠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尚处于震惊中,无法对临森的话进行任何回应。
他望着夕阳,许久才终于吐出一句:“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祢鸠盯着晚霞看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
“你不是魔族吗,为什么会变成灵兽跑到王宫的后花园里?”
临森走到祢鸠身旁,和他并肩坐在悬崖边。
“在十年前的‘幽灵冰川’战役中,我受伤了。”临森仔细斟酌着每一个词,“我被刺伤右手,为了逃离其他魔族的追捕,我化形为灵兽,跑向银河系。”
他说:“我出现在人类帝星的王宫里,完全是一场巧合。我当时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养伤,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你。”
祢鸠点点头,感慨:“奇妙的缘分。”
临森和祢鸠并肩坐在悬崖旁边,在祢鸠脚下,就是拍击着海岸的巨浪。海浪撞击在礁石上,发出阵阵巨响,惊起海边的鸟群。
祢鸠看着临森柔顺的长发,忽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在游戏里,曾肆无忌惮地rua冥府白狼的脑袋、爪子和耳朵,还曾经把脸埋进冥府白狼的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