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玄幻科幻]——BY:莲兮莲兮
莲兮莲兮  发于:2020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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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六纳闷,这还没开张呢,谁那么不懂规矩这会儿来敲门?
  他原本打算不予理睬,等对方自己走开便是。谁承想那敲门声每隔一会儿就有规律地敲三声,全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重六叹了口气,把花生米罐子放到一边,走过去拿下了门栓,把门推开一条缝。
  “我们还没开门呢,您有……”
  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外面的大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一层淡灰色的雾气笼罩着汴河大街,萧条之气随着那没有温度的灰色舒展伸缩。
  奇怪,这个点了,街上该有些早晨往码头运货的脚夫了啊?
  重六探着头四下望了望,所有的商铺都门窗紧闭,就连一大早出来卖胡饼的李大哥一贯摆摊的地方也空着。
  重六正纳闷,却忽然听到汴河大街的远处,从那浓稠的雾气里,传来了空旷回荡的马蹄声。
  有人来了?
  这原本没什么奇怪的,可重六就是打心底里感觉到一丝丝异样。
  那马蹄声……好像有点不大对头。
  一般的马或走路或小跑或奔跑,蹄声毕竟还是有节律的。但是这阵蹄声,有时间隔太长,有时候又太短,听得久了,你甚至不确定这匹马到底有几条腿,或者长得到底有多大,一步才可以迈那么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马蹄声在渐渐接近。
  隔着晦暗的雾气,重六隐约分辨出一道逐渐析出的黑影。问题是……那黑影太高了,比那旁边的朱帆楼还要高出不少。它似乎是匹马,但头上长着四五根分叉密集如枯树枝的角。巨大的身躯下面拖着数不清的腿,一些腿的末端是蹄子,但还有些畸形的腿在空中蜷缩挥舞着,明明是人手的样子;有些胡乱晃荡着,蜿蜒伸缩着,又仿佛是章鱼的触手。那些太过密集的腿迈着徐缓的步子,带着种诡异难言的优雅,沿着寂静无人的长街踱来。
  雾气遮住了它的面目,但光是看着那渐渐接近的剪影,听着那没有规律的蹄声,重六就感觉到一股森然寒意从脚跟直贯头顶。他猛然将门关上,插上门栓,然后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有种突如其来的直觉——如果他动了,或者发出任何声音,那个东西就会看见他。
  那是什么?
  虽然还没看清,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东西身上弥散出的某种极为古老,古老到人还没有出现、甚至附近的紫鹿山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就存在的……气息。
  一种接近永恒的、神性的、让人从心底战栗的感觉。
  但神有这么恐怖吗?
  他听着那混乱的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地也在跟着簌簌发抖,大堂里的所有瓶瓶罐罐、筷筒里的筷子也都在跟着一起震颤。
  恐惧攀升到极点,重六仿佛突然回到了遥远的童年,在漆黑的夜里用被子蒙住自己,如鸵鸟一般假装这样外面世界的危险就可以不存在。现在的他隔着那薄薄的门板,也是同样的恓惶,双腿已经开始发软。
  他憋住呼吸,生怕被它察觉到。
  粗重的喘息声如远方传来的残雷滚动在空气里,一股微妙的气味蔓延过来,不能用香或者臭来形容,有些像是昆虫身上散发的潮湿腥气,又有点类似于大地深处的泥土才会有的古老而空洞的气味。
  一种低沉持续的耳鸣在重六的头脑中愈发鲜明起来,仿佛弹动着他后脑的某根弦,在头皮下面一跳一跳地胀痛着。有什么东西将他的头脑填满了,好像棉花一样,令他的思绪滞涩。一些混乱的念头、影像、声音,翻搅成深不见底的漩涡,吞噬着他对周遭一切的认知。
  一切都变得不真实,却又无比真实。
  “六哥,你干啥呢?干嘛不开门?”
  突然间,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猛然提起,脑子里的嗡鸣、那震动大地的恐怖蹄声、炙热而亘古的喘息声、还有那种无处不在的淡灰色雾气,全都在瞬间消失了。
  重六猛地转头,看到朱乙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开店的时间到了,都有客人在外头敲了半天门了。”
  开店的时间?现在不是才凌晨吗?
  重六这时才发现,明亮的阳光从糊窗户的纱布透过来,早已不是凌晨时分的暗淡天光了。
  怎么回事?刚才明明才起床不久,大概也就是寅时四刻的样子,现在怎么已经到开店时间了?
  他到底在门前站了多久?
  刚才是做梦吗?是他梦游了?
  喧闹而平常的街市熙攘声喧腾在空气里,与刚才那阴暗湿冷寂静的感觉仿佛隔着一道界限分明的深渊。就仿佛是从阴间回到了阳世、从噩梦回到了现实一般分明的区别。
  但刚才那些清晰的感觉,又不太像是梦和幻觉。
  “喂!你们客栈是关门大吉了吗?”门外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再不开门我走了啊。”
  重六一脸懵然地拿下门栓,要拉开门的时候还是有些迟疑。
  那东西……会不会还在门外?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他身后的人真的是朱乙吗?
  “六哥你魂儿丢啦?”正忙着把重六没装完的花生米赶紧装好的朱乙再次催促道,”快开门啊。”
  重六半是困惑,半是怀疑,但终于还是一使劲拉开了门。
  门外一名青衣玉冠的方士从容而潇洒地靠在门框上,背上背着包袱和一把相对他的身形比例来说过于巨大的长钺。
  方士看到重六,意外地咦了一声,伸着脖子越过重六的头往店里看。看到朱乙后,他才一脸见到熟人的表情,“啊,我差点以为我走错店了。”
  朱乙看见他,可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
  说完,那方士绕过重六,径直穿过大堂就往中庭走。
  重六原本还因为困惑和惶恐有点发木的脑子突然回过神来。他忙追上去,“哎,客官,您等等,您是要住店还是……”
  “我找你们掌柜。”那方士连个眼神都不给,随意挥挥手仿佛要把赶苍蝇一样把重六赶走。
  那态度令重六莫名火大,然而一个跑堂的职业修养还是促使他拉开了专业热情的微笑。
  “客官,我们掌柜还在休息,烦请您在堂子里稍等,我去帮您看看他醒了没有?”
  “不用,你是新人可能不知道,我跟你们掌柜很熟的。”那方士总算转过头来,自以为风流倜傥地笑着,还对他眨了下右眼。
  重六的职业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方士不都应该走那种清心寡欲飘然出尘的路线吗?这人真的是方士而不是采花大盗吗?
  重六正忍不住想要明里暗里地怼上两句,忽然听到一阵轻柔悦耳的声音。
  “小哥,早上好。”
  重六一转头,却见徐寒柯和柳盛二人从北楼的楼梯下来,正好走到槐树下。今天的徐寒柯身着一袭素白拢纱鹤氅,头上没有戴巾,却将乌发挽成髻,架了一根长长的白玉簪。
  虽说这样的清秀瘦弱型美男子一般不是重六的菜,但他也不得不赞叹一句,长得这么好看就算了,偏偏还很有身份地位,大家都是人,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而旁边这位虽然相貌英俊但贱气逼人的方士在看到徐寒柯的一瞬眼睛就像点了灯一般亮了起来。
  登徒子……重六暗骂。
  然而徐寒柯却只对重六明媚一笑。
  重六赶紧把刚才面对着方士差点挂不住的笑容拉回脸上,“客官早啊!去吃早饭吗?今天早上有……有……”
  刚想习惯性地报菜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莫名其妙丢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也没来得及去后厨问廖师傅今天是什么菜。
  眼见重六打了个磕巴,徐寒柯毫不在意。他走到重六面前,笑容微微收敛,细细看了看重六的脸色,“小哥是否身体不适?怎么气色有些差?”
  那关心的语调令重六不大习惯。毕竟上一次有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没事,可能没太睡好。”重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脖子。那柳盛的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转,对重六郑重地说,“昨天真得多谢你了。”
  “没什么没什么。”重六连连摆手的同时,想起了掌柜对他说过的话。
  徐寒柯身上沾了很浓的秽气,命不久矣。
  就算他昨天救了他,也只是推迟死期而已。
  这样一想,看着面前那面带关心之色的年轻宪司,重六心里就不大好受。
  但该再次提醒他吗?
  会不会又惹来什么他惹不起的麻烦?


第9章 嫁衣(9)
  徐寒柯又随便与重六聊了两句,柳盛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才跟重六道了别,与柳盛一道穿过大堂出去了。
  “没想到你们这里的客人倒是越来越好看了啊,简直快赶上你们掌柜了。”方士用一种欣赏赞叹的语气说着。
  重六不情愿地把注意力放回那登徒子一般的方士身上,也不再装笑了,语气甚至带上了点语重心长,“您呢还是在大堂等等,容我去看看掌柜起来了没有。您要是跟我们东家熟,应该知道他早上起来心情一般都不太好,可以说是非常的不好,有时候甚至有点恐怖。现在这才卯时,他必然是没有醒的,您要是把他吵醒了……”
  重六话没说完,那方士脸上已经有了几分迟疑和退缩之色。
  看来他确实是见识过掌柜的起床气的。
  问题是这人又不是客栈里的人,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见识到掌柜的起床气呢?难道他跟掌柜有一腿?
  所以掌柜一直对姑娘们那么冷淡是因为他喜欢男的?
  为什么他老是在琢磨掌柜跟谁有一腿?
  重六暗骂自己有病,今天早上发生了那样的怪事还有闲心想这些有的没的。
  那方士叹了口气,拄着自己的长钺想了想,“得了,赶了一路我也累了,干脆先吃个早饭。”说着,眼神又瞟到重六身上,咧嘴笑道,“贫道号松眀,不知小哥怎么称呼?”
  “管重六。”
  “那就劳烦小哥去看看你们东家醒了没有。告诉他我从京城回来了。”
  重六暗暗叹了口气,只好往后院走,作势去看看掌柜。重六九成确定掌柜还睡着,毕竟他一般要到快午时才会出现在堂子里。他刚才那么说,也不过是想要稳住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假道士。
  然而这一次偏偏是那一成应验了。
  重六一进后院,就注意到掌柜的小院那两扇墨绿色的月门开着。
  他咽了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紧张起来。
  站在门口往里探探头,便看到掌柜弯着腰,用一只木勺给院子里的那些奇怪的花草浇水。
  但是仔细一看,他从木桶里舀出来的不是水,而是某种红色的黏稠液体。
  ……不会是血吧?
  重六背上发毛,几乎要担心在木桶里看到一截人骨头了。
  却在此时掌柜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一般转过头来,看到重六在门口探头探脑,于是放下手里的木勺,对他招了招手。
  重六往里走了几步,用盯着什么易燃易爆物品谨慎目光小心地看着掌柜。
  掌柜偏着头端详了他一会儿,低声笑起来,仿佛在打量什么可爱的东西。
  “你是看到了,闻到了,听到了,还是感觉到了?”
  重六一愣,“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掌柜立在花藤下,衣领大约是由于刚刚晨起不久有些松散,能看到那线条优美让人联想到天鹅的修长颈项。
  重六故作镇定地咽了口唾沫,“大概……都有点。”
  “都有点?”掌柜扬起眉头,似乎有些意外,“什么时候?”
  “早上刚起床不久,我去堂子里做准备……”重六简单地叙述了一遍他看见的景象。空无一人的大街,还有那从雾气里析出的巨大而恐怖的黑影。
  “等到我回神的时候,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但我感觉才过了一小会儿……恐怕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重六有些不安地扣着手指头上的茧子,“东家……我是出现幻觉了吗?”
  “不是幻觉……只不过你受到秽气的侵袭,一些以前在你面前你也看不见感觉不到的东西,现在能看见了。只是一般人要么是能看到,要么是能感觉到,要么是能听到、闻到。能同时具备两种感官的已经不多,你却同时能看到、听到、闻到、感觉到……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那我看见的,到底是什么?怪物吗?”
  “不是怪物,是城隍在巡视它的领地。”掌柜顿了顿,又加了句,“其实城隍这个名字不太准确,早在城池出现之前它们就存在了,但人总是有点自大,硬要把自己建造的这些个聚居地扣在人家的头上。”
  城隍……
  那不应该是白面庞留胡子锦衣华带的老爷端坐在大殿里吗……那长了一堆脚一堆手还有一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巨型怪物距离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也太远了吧!
  “城隍一般不会对人有什么恶意,毕竟人对它们来说就像是自家院子里养着的一窝鸡鸭,你会护着它们,但也不会对它们的生活产生太大兴趣。它们对自己的领土有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执念,每天都会在属于它的土地上来回漫步,吞吃那些试图入侵它领地的秽物,保护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一切。人类开始为它们建造寺庙供奉后,它们对人类也有了些好奇,但很少会主动接触人类。你不必害怕。”
  “所以……城隍不是神,而是被秽沾染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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