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怪物的形貌之可怖,足以令大多数承受能力不强的人吓到呆傻,完全失去自救反抗的能力。据说它们一开始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但是出乎星老族的预料,它们在不断的聚合又分散的过程中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意识,就算是两团不一样的渊魈之间也能产生某种功能意识共鸣。于是很快地,它们的意识进化到无比复杂的地步,拥有了足以蒙骗星老族的智慧。
于是发生了后来那一次渊魈的反叛,导致整个地宫被摧毁。
“如果记述没错的话,在那地宫深处,有一个池子。渊魈和星老族最伟大的武器星老水晶可能都是从那里制造出来的。”祝鹤澜揣着手,思索着自己看到的那些信息,“星老族当时在和水鬼争夺海里的领土,原本被逼的节节败退的星老族就是靠着那水晶与水鬼打成平手,却没想到回来发现家已经没了。”
“池子?不是我们看见的那个?”
“按位置来看不是,但……我想这两者之间恐怕有什么联系。你师父会选择在这里住下,恐怕也跟那地宫中藏着的东西有关。”
池子、水晶、那些仿佛残次品般的肉块、还有在隧道里听到的歌谣……
重六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什么也想不明白。
最关键的是,他还是对师父怎么会变成这样毫无头绪。
突然间,一阵剧烈的摇撼,巨大的轰鸣声传来。这一次却不是从地下,而是从洞外。
重六脸色骤变,从地上爬起来冲向洞口的方向。祝鹤澜也忙跟上。
当他们穿过最外层的溶洞,从狭窄的缝隙中挤出来之后,两人都呆住了。
原本屹立在洞口外如永恒的侍卫一般护卫着溶洞的石林,正在一座接着一座轰然倒塌。犹如被空中一根看不见的巨手接连推倒,砸在海中扬起滔天的浪花,立刻就将重六和祝鹤澜两人淋成落汤鸡一般。
当最后一根石柱也倾颓下来,碎裂在沙滩和浪涛间成了一片残垣,重六终于看到石林对面密密麻麻沾满了官兵和……穿紫衣的大罗派方士?
什么情况?!
重六向前走了几步,却看到有一名身着藕荷色长衫分外风姿飘逸的人影也走了出来。他眯起眼睛仔细一看,忍不住嘟哝了一句,“东家,大麻烦来了。”
那穿藕色衣服的不是别人,正是怎么都跟他们过不去的徐寒柯。
第90章 海棠木箱(5)
看着远处旌旗飘飘浩浩荡荡的阵势,重六知道徐寒柯此次来势汹汹。
只是他是如何找到自己和掌柜的?
脑子里迅速地把近日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想了一遍,能与徐寒柯牵上关系的大概便是溟渊道的那些人。当时有人悄悄偷了槐树里掌柜的血液,他和祝鹤澜都以为是水鬼,但昨天发生了狗追踪他们的事,他们才开始怀疑那件事或许是旁人做的。且极有可能就是徐寒柯指使的。
是否是他把血喂给了狗,当然后再通过狗来跟着他们?
问题是……要想追踪狗还不被狗盯上,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重六紧接着就注意到那站在倒塌的石林之前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此人光看外貌或有三十岁,但因他是个方士,实际上五六十岁也有可能。面容英俊,身上穿着一袭十分典雅的紫色衣袍,却与一般大罗派弟子的着装有些区别。
此人定然是大罗派中有些身份的人物。
一边是呜呜泱泱一大队人马,而废墟的另一边,只有重六和掌柜两人。
重六呆滞地转头看掌柜,“咱怎么办?”
掌柜眯起眼睛,竟是有些怒色了。
“原来他们偷我的血,是为了这个。徐寒柯安静下来的这半年时间里,看来是调查到了不少东西。”祝鹤澜冷笑道,对重六说,“你去守着洞口,我试试把他们‘劝’回去。”
重六担忧道,“对面那么多方士,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啊?”
“难应付也得硬着头皮上了。”掌柜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这些人,真是讨厌。”
对面的人马已经开始从倒塌的石块间迅速穿行过来,那些方士则直接运起心法,一个个如紫燕凌空一般踏着残垣快速逼近,转眼间已经近在咫尺。
重六忙向后快跑几步,躲在洞口只探出一颗脑袋。
却见一群方士在掌柜面前洋洋洒洒排开,而为首那紫衣人向前走了几步,用倨傲而冷厉的目光盯着掌柜,“祝鹤澜,别来无恙。”
又是认识掌柜的?!
掌柜难道在方士中间这么有名的吗?!
此时徐寒柯和柳盛也走上近前来,假模假式地对祝鹤澜拱了拱手,“祝老板,又见面了。”
祝鹤澜仍然维持着把手揣在袖子里的姿势,也不还礼,“你们要找我,传唤便可。我一介草民也不会违抗宪司大人的命令。这么大阵仗,连大罗派诸位都请来了,真的没必要。”
“祝老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徐寒柯依然笑吟吟的,不紧不慢地摇着他的扇子,“我今日不是专程为祝老板来的。”
说着,视线竟然越过祝鹤澜,落到了躲在洞口的重六的身上。
重六一个激灵,眨了眨眼睛。
徐寒柯要找他?
他一个跑堂有什么好找的?
祝鹤澜神色一凛,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威慑,“不要把他卷进来。”
“哈哈哈,祝先生你误会了。我指的不是你的跑堂。”徐寒柯一脸无辜地指了指他身后的山崖,“而是藏在这山里的一样东西。这次也只是想请二位指路勾陈先生的隐居之所,因为据说只有勾陈先生知道那东西的位置。既然找到了,只要二位配合,我们也自不会为难。”
祝鹤澜道,“勾陈先生身体不适,没办法帮你们。”
“如果祝先生知道,自然便不需要麻烦勾陈先生了。”徐寒柯笑道。
掌柜语气平平道,“这里不是我的地盘,我也不熟。”
掌柜说的其实是实话,可偏偏没人信他……
“看来,你还是这么不识抬举。”那一直沉默的紫衣真人说道,冰冷的语气里,带着半分嘲弄半分怨毒。
祝鹤澜终于将视线放到了他的身上,轻笑一声,“无生真人,你的师父梦骷国师可知道你今日所为?就凭你,也能威胁我么?”
无生真人……缘初的师父?!
缘初前脚走怎么他师父后脚就跟徐寒柯一起出现了?难道……缘初也是他派来的?
可是……看缘初的种种反应感觉又不像啊。重六愈发困惑。
“我原本或许没那个本事。”无生真人傲慢地扬起下颚,那莫测的目光却落到了重六身上,“但你现在有在意的人,我便有这种本事了。”
重六还来不及细想这话里的意思,忽然脚下开始簌簌震颤,电光石火之间突然脚下一空,眼前一黑,整个人竟直接掉了下去。
原本明明坚实的地面上,留下一道边缘平整的空洞。
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前一秒六儿还在,后一秒便已经不见了踪影。祝鹤澜脸色骤变,转身冲向重六之前站着的地方。却见那一道空洞一直向下延伸,光线照不到底,也找不到重六的踪影。洞口留下了一些黄绿色的黏液,散发着腐肉的腥气。
这洞的形状,还有这黏液……是地螭?
纵然大罗派时常会饲养一些秽生物来帮他们寻找秽气的源头例如缘初的盒子里装的骨生蛛,但连地螭这样的东西都敢养……也未免太大胆了?
无生真人明明最反感秽生物,却偏偏养了这般凶的东西……人性的自相矛盾,总是这么令人困惑。
“六儿!!!”祝鹤澜慌了,片刻过去也等不到回音,再转身面对无生真人时,他整个人已经被一团絮絮上升的红色烟云包裹,那原本总是淡然懒散的眼睛里开始冒出妖异的金色光芒,衣袍也跟着无形的气旋舞动起来。
“你把他带去哪了?”
徐寒柯作出一副惊讶的的样子,“哎呀,这地螭在地下行动极快,要是耽搁的久了,会不会就找不到了啊?”
见对方不打算回答,祝鹤澜转身便打算跳入洞中去追地螭。可是他刚有动作,便听徐寒柯道,“若你现在跳下去,我们便只好亲自进去将勾陈先生请出来为我们带路了。”
祝鹤澜的动作停住了。
勾陈先生目前的状况若是被他们发现,只怕凶多吉少。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六儿心里怕是难以过得去。
若他们要用六儿威胁自己,则应该不会伤害他的性命。只是那毕竟是地螭,而且这山下地宫中又藏着些难以测度的凶险……
“你们想让我带你们下去?”祝鹤澜冷冷地盯着他们。
“不错。”徐寒柯说着,看了柳盛一眼。柳盛于是走上前来,将一张咒符递给他。
“吃下去。”柳盛用命令的语气道。
祝鹤澜低头看了一眼,便知道那咒符正是缘初曾经给他和六儿看过的、无生真人创出的咒符。光是佩戴便能强硬地抑制住他体内的全部秽气,若是吃下……
自己身体里的秽气之浓,一旦尝试与这咒符抗拒,稍有差池便极有可能产生秽爆……到时候就算他自己能幸存,但方圆百里的所有生灵……六儿、勾陈先生、附近城镇里的无辜民众,都可能被卷入。死恐怕还是最好的结果,恐怖的是发生无可逆转也无法预测的畸变。
也就是说一旦吃下,他便一点能力都不能使用了。时间久了,恐怕他自己的身体还会从内开始崩毁。
“祝老板带我们找到东西之后,无生真人自然会将解咒的符印给你,你的伙计也会毫发无伤的还给你。”徐寒柯不急不躁地提着条件,却见祝鹤澜盯着那咒符,迟迟没有动静。
“不肯吗?”徐寒柯叹了口气,“看来那小跑堂对你来说,也就是那么回事,无生真人,今日你的地螭怕是有口福了……”
话未说完,却见祝鹤澜干脆地接过咒符,塞进嘴里。
无生真人看着他的动作,却似乎有些意外。
祝鹤澜用力将喉咙里的符纸咽下,立刻便感觉到一股强硬的压迫感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疼痛从胃部开始渐渐加剧,他忍着疼强迫自己放松,放弃对体内秽气习惯性的控制,任由那毒蛇般的阴冷占据他的每一条血脉。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手脚像是灌了铅,皮肤下面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蜘蛛毒虫在噬咬他的血肉。冷汗开始从额角蔓延,背上的衣衫也渐渐被浸透。
徐寒柯赞叹地拍了拍手,“祝老板果真是有情有义之人,倒是和我听说的传闻不甚相符了。”
祝鹤澜不顾胃里的疼痛站直身体,勉强维持表面上的镇定,甚至扯出了一丝森然的微笑,“事已至此还客气什么,你们要进山,便随我来。”
……………………………………………………
重六迷迷糊糊清醒过来,感觉到自己躺在粗糙坚硬的岩石上,被什么东西抓着双脚拖拽着。后背的衣服已经磨破了,浑身像被车轮碾过,疼得厉害。他发出呜咽声,睁眼却觉得漆黑一片,就好像眼皮仍然闭着一样,一丝光亮也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肉腐烂生蛆的味道,还能听到黏腻湿滑的摩擦声和另一种咀嚼的咯吱声。
怎么回事?这是哪?
他能感觉到,拖行自己的东西好像十分庞然,且仿佛不是人类。它的行动没有迈步的韵律,而是在地面上接连不断地爬行蠕动着。它的身体不时碰撞到周遭的岩壁,发出簌簌的摩擦声。
重六尝试着挣扎扭动,可是稍微一动,小腿便是一阵钻心的疼。
“东家?东家!”他大声呼救,声音回荡在狭窄的甬道里,得不到任何回应。
岩洞好像忽然打通了,更加旷远却依旧陈腐的风涌进来。重六还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便觉得自己被从一道断崖上拉了出去。身体下落到一半又被一种柔软而黏腻的东西卷住,尖叫声都被卡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有沙石落地的声音,回荡声显得愈发空旷。
终于他被丢在一片似乎较为平整的地面上。四周仍然是一片漆黑,全然无光的黑暗,令人一颗心没着没落,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在地下……很深很深的地下……他是被什么活着的东西拽下来的……
而且那东西此时就在他附近。他能听到那种恶心的粘稠物体互相磨蹭的声音。
“你……你是谁?”重六用不确定的、有些发抖的声音问道。
没有任何回应,四周再次陷入死寂。
没有视觉也没有声音,重六只能伸出手四处摸索。
石头……到处都是石头……直到他摸到了什么又湿滑又黏腻的东西,薄膜一样覆盖在指头上,散发着烂肉的霉臭味。
身上到处都在疼,怕是被拖行的路上受了不少伤。右腿一用力就疼得厉害,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他忍着疼,咬牙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伸着手到处摸索。
走着走着,他摸到了一面墙。
一面肉做的墙。那肉的触感跟他刚才摸到的黏液感觉很像,冰冷的表面下却透出一股子温热和隐约的脉动,还密布着不少瘤子状的凸起。
重六惊骇地退了几步,转头往另一个方向摸索,可没走几步就摸到了同样的肉墙。而且这一回,他的手直接被从那肉墙里伸出的什么东西缠绕住了,挣扎了半天才把手抽回来,重心一个不稳便坐到了地上。
他又试了几次,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最后他气喘吁吁地坐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累出来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