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宇快步走上前。
其余人几乎是立刻齐齐看了过来,他们紧紧盯住了许三宇的身后。
“白先生休息好了?”龚导问。
这时候外面天刚蒙蒙亮,晨光熹微。
许三宇一手拍在负责调音、收音的机器上:“……怎么不打开收音?怕录到不好的声音吗?”
“其实这样录一录,没准更真实呢。”他冷声说。
龚导默然不语。
倒是他身后的男人笑着说:“只是对个台词,所以没开。许先生别激动……是不是看见什么了?其实没关系。这只是这个地方残存的意识。并不是真正的鬼魂。”
白遇淮缓缓走上前:“龚导死的时候,把这座城出售给我。”
龚导这下倒是笑了:“好,没问题。”丝毫不芥蒂别人提起他要死的事。
许三宇一噎,反倒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大概真就是他只能是个庸人的缘故,他是体会不到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执念当前,连性命都成了无足轻重的东西……
龚导一下来了精神,他说:“我们再改一改剧本……”
许三宇:“……”疯了疯了。
扭头再看一旁的编剧,她竟然也面露兴奋之色,丝毫没有要返工的痛苦。
这个剧组有病。
许三宇自己坐到了一边,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当初就不该把剧本拿给白遇淮看。
荆酒酒坐在角落里,低声问:“那是什么?”
他本来将声音压得很低,但不知道为什么,剧组里的人一时间全部齐齐回头,看了他一眼。
龚导昏花的老眼,都因此变得明亮了一点。
荆酒酒在片场大都是鬼魂状态示人,除了白遇淮,没有人看得见他。直到这一刻。
大家望着他低低窃窃私语了几句。
眼前的少年,还是那样的美丽,但比起刚看见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让人由心生出一股,不敢触碰、高不可攀的感觉来。
龚导放低了声音,说:“那也是剧本里的一个角色。”
荆酒酒却觉得有点奇怪。
那是一个演员吗?不是。
那是一个假人,蒙着层层的轻纱,戴着假发,坐在一把荆棘缠绕的椅子上。
龚导低声说:“那是天师心里追求的东西,那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之中……它是神,是天师对过往魑魅魍魉横行,神鬼共存于天地间时的向往和怀念。”
龚导盯着荆酒酒的模样,突然顿了下。
他说:“如果它有模样,也许会是您这样的……”
荆酒酒觉得他的目光让人有点不太自在,于是微微转过了头。正好这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荆酒酒摸出来看了一眼。
啊,不是他的。
那就是白遇淮的手机在响了。
许三宇忍不住和他搭话:“小少爷,你觉不觉得大家都有点神神叨叨的?”
荆酒酒:“嗯,有一点。”
“那白哥为什么还要买这座影视城呢?其实我看,咱们直接走最好了……”
荆酒酒顿了下:“因为我要?”
许三宇:“……”
哦,那没事了。原来是您要啊。
许三宇麻木地靠住椅背。
这老男人谈个恋爱,就是不一样,别人送个钻石、房产证,您给送大型鬼屋,为此刀山火海也不惧是呗?
荆酒酒:“嘘。”
他接起了电话。
而这时候,编剧和白遇淮交流着新剧情,说着说着,她回过头,又悄悄地打量了荆酒酒一眼。
许三宇忍不住想和荆酒酒说,但一转头,就发现他正和电话那头说话呢,许三宇就只好又全部憋回去了。
“是小友啊?白先生在忙?”那头传出了庭一大师的声音。
荆酒酒点头应声:“是。”他问:“您回京市了?之前印墨说,您有事要找我们?”
“对。”庭一大师说,“我去了一趟汾城。你知道汾城吗?”
荆酒酒当然是不知道的。
庭一大师大概也明白,于是不等他回话,马上接着往下说:“《庄子逍遥游》记载,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因而姑射山,被称作仙山,是传说有仙人居住的地方。汾城就有这样一座,疑似姑射山的地方。我在那里找到了一些东西,是一位名为浊无仙人留下的‘神谕’,刻于骸骨之上……他详细记载了一个,自己身死道消后,如何重筑九天,接引漫天神佛归位的历程……”
浊无。
听着很耳熟。
哦。
荆酒酒一下想起来,那不就是归云门的老太太,曾经提起过的,第一任归云门老祖宗?白遇淮的前世?连那个道长听了,都要惊骇、顶礼膜拜的人物。
也就约等于白遇淮了。
“这个说不清楚,最好是回来一趟。”庭一大师说着,顿了下,又道:“归云门的人,让我再转告。曲易道长的同伙还没抓着,但是有个自称叫林芝的人,说他在帮忙找了。”
庭一大师说到这里,手机似乎被谁夺走了。
那头传出了老太太的声音:“太师母。”她恭恭敬敬地唤道。
“阵法无法将邪神全数炼化,我们已经拍照,发到师祖的手机上了。请师祖拨冗归来,处置剩余事宜。”
“我看看。”荆酒酒拿下手机,开始翻微信页面和收件箱。
他一边翻,一边满脑子思绪乱飞。
啊,我也能帮白遇淮处理事务了。
我可太棒了!
乱飞的思绪,在荆酒酒从彩信,翻出一张座机画质般的照片时,一下顿住了。
照片里,古堡邪神端坐在那里。
从来看不清面容的它,终于彻底显露了它的面容。
它的面容并不丑陋,相反还俊美至极——
眸射寒星,眉如墨描,不似凡间人。
它身穿层叠的仿佛来自上古时代的宽袖、长袍,衣袂飘动。
它的嘴角斜斜勾起,笑容狂妄,不可一世。
它长得和白遇淮一模一样。
第68章
荆酒酒刚看完照片, 那边就又将电话打过来了。
大概是开的免提,那头的议论声听得一清二楚:
“你确定白先生能处理好这些事?”
“归云门一切事务都听从师祖的。”
“……”庭一大师喃喃念道,“怎么比我还为人死板呢?”
庭一大师清了清嗓子, 这才又转头对着手机说:“小友, 不如你先回来?咱们先议个章程, 再寻白先生回来。白先生这会儿也应该拍戏正忙吧。”
荆酒酒回头看了一眼白遇淮的方向。
白遇淮似有所觉, 于是也转头看了看他,最后目光落在了手机上。
自打白遇淮的手机让荆酒酒给撞烂之后, 白遇淮的手机就换了新。两个人的手机款式,彻底区分开, 十分好辨认。
白遇淮看一眼, 就将头又转了回去。
显然好像并不在意荆酒酒接他的电话。
荆酒酒咂了咂嘴:“我和他一起回来吧。”
庭一大师顿了顿:“可是那骸骨上的‘神谕’,还有这个邪神像……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呢。”比起深不见底的白遇淮,庭一大师实则倒是更相信荆酒酒这只鬼。
荆酒酒悄悄转了个身, 不让许三宇听见。
他小声问:“浊无就是白遇淮, 于是你觉得, 邪神像也是白遇淮吗?”
庭一大师:“邪神像不一定是白先生,但一定有牵扯。如果造神计划,是浊无一手策划。那白先生是否留有前世的记忆呢?”
荆酒酒:“嗯,我觉得一定不是。”
“小友何出此言?”
荆酒酒:“古堡邪神像阴毒, 而且没有白遇淮聪明。”
开着免提,那头坐落阵中,听得清清楚楚的邪神像:“……”几乎让他气得呕血。
“那造神计划……”庭一大师微一迟疑。
荆酒酒垂下眼眸, 推着椅背玩儿, 一边才又低声说:“如果白遇淮的确是浊无的转世无误,那不是只有自己更清楚自己会做什么吗?让白遇淮推测一下,他自己当初怎么想的, 不好吗?”
荆酒酒说得轻轻巧巧,完全没有遇见大/麻烦的意思。
庭一大师张张嘴:“……”
倒也……有、有点道理。
庭一大师轻叹一声:“那小友告知白先生就是。”
“唔。”
荆酒酒收起手机,就要挂断。
庭一大师突然出声说:“昨日忘了同小友说,小友生日快乐。”
荆酒酒微微耷拉的嘴角,这才缓缓牵起来了一点:“嗯,谢谢。”
荆酒酒收起了白遇淮的手机。
这才想起来要去找自己的,结果翻来翻去都没找到。
啊,可能是昨天脱衣服,就骨碌碌不知道滚哪里去了。
荆酒酒站起身往外走。
许三宇忙问:“要我跟着您一块儿去吗?”
荆酒酒摇头:“不用。”
他现在都不会被拽回古堡了。
鬼神又都惧怕他,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荆酒酒慢吞吞地走出去,剧组里其他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流连了片刻,然后才又挪开。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对着他们,仿佛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荆酒酒前脚走下楼。
许三宇犹豫片刻,后脚也跟了上去。
反正他在这儿待着也怪不自在的。
“靠!怎么这么挤?”许三宇脱口而出。
等说出口,他又觉得自己的形容词蛮奇怪的,犹豫着改口嘀咕道:“……都不好喘气了,是不是空气里有什么有害气体啊?”
他话音落下,低头往下一看。
荆酒酒正驻足站在203室门口。
许三宇张嘴想叫他的名字,却觉得喉头一凉,像是什么东西钻了进去,给他堵上了。
许三宇:咳咳咳。
咳不出来。
但荆酒酒的声音,他倒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少年的嗓音就仿佛是一片迷障中,唯一的明灯,他轻声说:“别挡路哦,昨晚你们太吵了。我过生日,你们知道吗?太吵,会被……”他顿了下,随口编了个:“吃掉的。”
“你们”是谁?
鬼、鬼吗?
许三宇打了个哆嗦。
哪怕小少爷的声音再轻柔,他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但就在那瞬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许三宇也感觉到喉头一松,呼吸重新变得顺畅,四周也没有那种奇怪的挤压感了。
他连忙噔噔噔,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荆酒酒身边。
恰好这时候,只听得“哒”一声响。
一双拖鞋无风而动,就这样摆在了荆酒酒的面前。
荆酒酒直接越过了,他说:“我来拿手机。”
然后他的手机就从床底飞了出来,悬浮在了他的面前。荆酒酒伸手接了过来,电量5%。
“没电了啊……”荆酒酒简单翻了翻,还是翻到了一些未接来电。
分别是来自庭一大师、陶荷、丁大宝、印墨……可能是因为电话没接通,所以他们又各自发了短信。
孟和新还发了微信给他。
【是今天生日吗?我有没有记错?我拍戏拍得快错乱了】
【等我回来,再送你一个u盘!里面有很多好东西!】
絮絮叨叨,各种各样的话语,挤满了这个还不如巴掌大的手机。
荆酒酒缓缓笑了起来。
什么邪神呀,造神呀,都影响不了他的心情半分。
荆酒酒转过身:“嗯?许哥你怎么也在?”
许三宇颤抖着指了指他的身旁。
荆酒酒回头一看。
那里飘着一个充电器。
许三宇几乎魂不附体。
荆酒酒倒仍旧是有礼貌的,他推开充电器,低声说:“谢谢,你拿的充电器是十多年前的了,我用不上。”
荆酒酒走到门外,一下步子顿住了。
许三宇跟着也顿住了,他颤声说:“是、是鬼拦路了吗?”他伸了伸脖子,却只看见了门外,他老板那张脸。
“怎么下楼了?”白遇淮问。
“拿手机,但是没电了。”
白遇淮接过去:“我一会儿给你充。”
“唔。”荆酒酒顿了下,说:“古堡里那个邪神,炼化不了。”
“嗯?”白遇淮知道,他说的是那通电话的内容。
“他长了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
许三宇听得瞪大了眼。
白遇淮的眉眼骤然冷了起来,他抿了下唇:“是吗?”语气略有几分森寒意味。
“难怪从来看不清它的面容。”白遇淮微微垂下眼眸,“原来是赝品怕撞上正主。”
“它和你没有关系吗?”荆酒酒直接了当地问。
白遇淮扣住了他的手腕,摩挲了下。
“没有。在此之前,我不知道这东西。”
许三宇总觉得二人说的话题,似乎是什么极为重大的事,于是一下屏住了呼吸。
“哦。”荆酒酒顿了下,“但是,庭一道长说,制造伪神的计划,都是你写下来的。你写在了什么骸骨上面……”
白遇淮脚步一顿:“浊无写的?”
荆酒酒:“浊无不就是你?”
“是。”白遇淮顿了下,不自觉地将荆酒酒的手腕攥得更紧了一些,他微微皱了下眉,“但我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白遇淮心底浮动起了一丝焦躁和不快。
连带看周围那些往这栋建筑里拼命挤的鬼魂们,也就极其的不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