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茨怔怔地望着美少年,眼中看到的却是父母死亡的画面。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他的刺激实在太大了。他如今反应过来,承受不住地捂住了眼睛,徒劳地阻止泪水的滑落。
“哎呀,真是个爱哭的孩子。”
夏茨无声哽咽,越是回忆起刚才的细节,越是陷入绝望的深渊中。
他都做了些什么?!
“这样可不行哦。要是你现在就崩溃,以后还怎么为我工作。我想要我的孩子们成长为健全的奴隶……呃,我是说健全的员工。”
美少年拍拍他的脸,“所以说,给我振作起来!听到没有!”
但是夏茨看不到旁人,眼中一片空白。
要不是为了他,母亲不会死。
都是因为他……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别这么想。人迟早都要死的。”美少年安慰他,“再说她活着也没什么价值,死了就死了嘛。”
然而这番话似乎起到了反作用。
夏茨彻底崩溃了。绝望的泪水肆意横流,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是啊,如果他死了就好了!
受到他的念头影响,他体内的黑雾飘散了出来,化成一片固体的利刃,落到了他的掌心上。
这一幕让美少年大惊失色,“不是吧,这都要自杀了。”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看来你是一个需要别人照顾的孩子。你无法自己挺过去,就让我再帮你一把好了。”
谁让祂特别喜欢绿眼睛的萨克塔伦呢?
“去去。”美少年轻轻一点利刃,将其溶解为黑雾,然后并拢手掌,温柔地覆盖住夏茨的眼睛,“闭上眼,我的孩子,从今以后……”
声音渐渐变得充满了蛊惑。
“……你将会忘记今天的一切……父母是如何死的、你在这里做了什么、所有能击溃你的记忆……痛苦已被隔绝,切莫执意回想。有人称这为强效麻醉剂,而我称这为……混沌之祝福……”
虚无中,美少年人影不复,只剩下黑暗的八箭星转动着。
“睁眼吧,你将看到一块墓碑,一束鲜花。愿你好好享受余下的人生,然后走向生命的尽头,走向……我。”
安静骤至。
不知多久过去了。
夏茨缓缓睁开了双眼。
白日青天。
那个着火的房子消失了。而他不晓得房子曾经着火过。他的伤全好了。
他面对一块神创造的墓碑,手拿一束百合花,想着前往光明岛的行程。他选择了独自上路,只为顺路探望已故的母亲。
至于母亲是怎么逝世的……他……记不太清楚了……想起以前的事情会让他莫名头痛。
“希望你喜欢百合花,母亲。”
夏茨把那束白色的鲜花放在了墓碑前。
秋风拂过,将三两朵花瓣吹到刻印的文字上。
此处沉睡着
帕蒂·普朗
夏茨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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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我…我看见混沌了, 父亲。”
夏茨清醒过来时, 面上泪痕未干。母亲死在他面前的记忆是他所不能承受的痛苦,即使现在他已经成长了, 他仍然难以接受这一切。
巴德雷扶住他肩膀,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的记忆果然被改动了,而你毫不知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夏茨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这说明你对自身的控制少得可怜。你一直受到其它意志的左右。”
巴德雷的指尖萦绕起黑雾, 如宇宙星云那般旋转起来,带着点点微光, 骤然脱手飞向了夏茨,穿透皮肤的刹那间刺痛不已,引得夏茨□□着反抗, “不…父亲, 你做了什么……”
“你太孱弱了,孩子,从出生就是如此。”巴德雷扳正夏茨的脸,“但你从现在起,必须坚强起来。”
夏茨默默垂首, 惊觉脑海中的事物产生了一些变化。
如果说他的思维原本是□□的, 那么现在就身穿厚甲, 被护在铜墙铁壁下。他仍然可以自由地思考,只是外人无法轻易窥探了。
“混沌之祝福已经消退了。现在我给你的头脑施加了一层护印。机制跟混沌之祝福正好相反。如果你的记忆被篡改、精神被操纵, 说明你的精神护印已经被攻破, 你必须奋起抵抗外界攻击, 否则你将被疼痛折磨致昏厥。”
什么?!
夏茨的脸色转向苍白,“父、父亲……为什么……”为什么会希望他被疼痛折磨致昏厥?
“别怕,这么做是为你好。”巴德雷抚摸他的脸,“既然你体会过精神被操纵的可怕之处……就应该明白自由意志的宝贵。这份痛苦被用来刺激你的潜能,会在你沦陷时使你清醒过来。”
巴德雷的语气包含着真实的关切,让夏茨略微放松了下来。
懵懂间,他似乎多少能理解巴德雷的意思,虽然不是全部,但是确实,没有痛觉的生物死得最快。
总有些事情会带来痛苦,甚至扼杀活下去的意愿,但是若要忘记,该是背负着痛苦的人选择忘记,而不是别人替他做出选择。
被操纵了选择,就不再有选择了。被操纵了人生……就不再有人生了。
“谢谢你,父亲。”夏茨虚弱地说。
巴德雷没回话,轻吻了一绺红色的头发。
在这个世界上,萨克塔伦的故事能止小儿夜啼。普通人分不清每个萨克塔伦有什么区别,只听说他们都是邪恶的黑魔法师,舞动着逆天的法术,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但人们乐此不彼,传了一代又一代。总有阴谋论认为,萨克塔伦家族活跃在暗处,操纵着世界命运。
没人会想,一个萨克塔伦和他的孩子是如何相处的。
他是否也曾夜半惊醒,发现孩子正哭个不停,于是想尽办法,又是哄抱又是换尿布,最后发现孩子是饿了,便急急地冲泡奶粉来喂养。
他是否也曾徘徊在音乐学院的门口,犹豫着如何进去相认,这时他的孩子从街上走来,跟一个同学打打闹闹,生活开心单纯,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去打扰。
他是否也曾像其他的父亲那样,做出自视对孩子有益的决定,无论事实是不是如此。
他有过儿子和女儿,但全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逝,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遥远的后代们要么改名换姓,要么各自成家。他感到心理上的苍老,再也没有人承欢他的膝下——直到一个有着绿眼睛的孩子诞生。
夏茨是他最小的儿子,时隔不知多少年后新有的血脉。
当时他想陪伴在夏茨的身边,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总结以往的教育经验,不再出任何差错。
真不幸。如果仅仅是帕蒂夺走了夏茨,那他仍然可以立刻抢回来。找到一个人根本不是问题!但是他错失了良机,因为混沌恰巧在那时把他送上了一段漫长的旅途。
等他回来,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巴德雷凝视着空气,书房里沉闷得落针可闻。夏茨已经倒在软椅上睡着了。先前的记忆探索消耗了夏茨的体力,使他的身心都疲惫不堪。
室内的气温并不高,这孩子只穿了衬衫,如此睡一下午很容易感冒。
巴德雷思忖片刻,拿来一条薄毯盖到夏茨的身上。
夏茨静静地躺在那,对此毫无所觉。巴德雷端详了一会,又拿来一条毯子,这回稍微厚一些,加盖到薄毯的上面。
随后巴德雷离开了书房。门被轻轻地关上,犹如刚刚好嵌合的榫卯,没有发出困难的□□。
下午,阳光难得透进庄园里,给屋里添了些暖意。
夏茨迷茫间醒转,出了一身的汗,这时突然发现自己身上裹着两条毛毯,比他夜里的被子还厚,再加上软椅自带的垫子,难怪这一觉睡得格外热乎。
他站了起来,揉着眼睛走到窗边。
外面的乌鸦从未飞走过,一直攀在枝头,时不时四处绕弯,就像一个放哨的。即便消失一阵,也总会回来。
真有趣。
夏茨的心情莫名变好了。也许是睡眠的功劳。原本他是那么的绝望,沉浸在记忆中不可自拔,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但是现在他醒来了,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他认为过去已经过去了。有些问题确实还存在。不过没必要纠缠着旧事不放。他不是法官,没法一锤定音,宣布何为正义。
巴德雷爱着他,是真心为他好的。站在他的立场上,只看当下,知道这个就够了。
粗粗整理了一下仪表,夏茨转身出了门,开始在主宅里晃荡起来。
时值太阳落山前,一些仆人走来走去,做着干不完的家务。他们会给夏茨让路,但不会做多余的交谈。
夏茨回忆起他们把每顿饭做得多美味,不由得感叹,他们简直是最称心如意、省心高效的仆人。
不过这样的仆人,肯定也不是轻轻松松就有的,无论是活物还是机器。
夏茨走出住宅,去了外面的那几个小屋。那些地方他还没看过,现在突然升起了兴趣探索一番。
进入第一个小屋后,夏茨就被惊到了。这里堆满了假人,全都是女性外貌,齐刷刷的站成了好几排,眼神全都是空白的,看上去特别吓人。
夏茨近身观察了这些假人,发现它们跟主宅里的厨娘长得差不多。而且这些假人是废旧的物品,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有的表面脏兮兮,有的胳膊没了,还有的脸部不知为何融化了……
夏茨壮起胆子,捏了捏一个假人的皮肤,然后生出一丝了悟。
这个材料好像是粘土……
粘土是一种很便宜的材料,不过种类很复杂。以前村里的小伙伴们会收集散落的面包屑等物质,做出很粗糙的粘土,用来捏很小的泥人。
这些假人的材料可比那好多了。尽管如此,它们仍然避免不了在使用过程中受损,最后作为一整批被送来,等待维修或淘汰。
夏茨悄悄退出去,继续往第二个小屋进发。这回他没找到假人,倒是找到了巴德雷。
“父亲!”
夏茨瞅见巴德雷手中的东西,立刻好奇地跑过去查看。
“你这是……在雕刻吗?”
“嗯。”
巴德雷的前方是一个支架,上面放着一个未完成的头雕。旁边的桌子上摆了许多工具,还有一盏灯专门对着工作台照明。
夏茨走到头雕的背后,四下打量起内部的环境,“庄园里的那些假人都是你做的吗,父亲?”
“嗯。”
“那一定很费工夫吧。光是正在干活的就有那么多。我刚才去的小屋里也有好多……看起来像是废弃的假人……”
“是的。”巴德雷终于抬起头,“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了。厨娘是我的原型,做得比较精致。然后我照着她批量复制了那一堆。现在主宅里的男仆们,我都忘了原型是谁。”
“所以只有原型需要细心雕刻吗?”
“嗯。要不你来试试?”
对于这个邀请,夏茨欣然接受了。
但是不得不承认,对他来说,雕刻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
夏茨接过了巴德雷递来的刻刀,站在头雕的面前,对着这一坨厚重的粘土,有点不知所措。
巴德雷鼓励他,“没事,你是我的儿子,雕刻天赋肯定不差。放心大胆地上吧。”
也对,既然他父亲擅长雕刻人像,那他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夏茨感觉到内心充满了勇气,抬臂就是潇洒的一挥——
——咔啦。
刚做好的鼻子被削了下来,掉到地上以后,还好死不死地滚到了巴德雷的脚边。
“……对…对不起,父亲。”
“没关系。”巴德雷依然和善,只是一张黑脸变得有点苍白,“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大部分初学者都……都……没办法削得像你这么完整。”
有一种心血被糟蹋后快要哭了但还是努力在夸他的感觉。
夏茨暗自抹汗,连忙把刻刀还给了巴德雷。
“还是你来吧。”
巴德雷开始修补起头雕。夏茨原本想出去,但是巴德雷说他还可以帮忙,然后拿出一个盆,让他制作粘土。
夏茨同样不会做这个。但是至少做这个不会造成损失。所以夏茨就瞎搞起来,左手一袋面粉,右手一桶石膏液,开心地搅合出一团烂泥。
“父亲,你看这个。跟你现在用的差不多吧。”
巴德雷用余光一瞅,“嗯,不错。”
“我有在帮父亲的忙吧。”
“是的。”
夏茨继续努力,“父亲,你觉得我是个好孩子吗?”
巴德雷微微怔愣,并没有料到夏茨会有此一问。总觉得有些反常。巴德雷思忖了片刻,嘴上答道,“你是个好孩子。”
“那你放了我的伴侣好不好?”
果然。
巴德雷注视着残缺的头雕,“不行。我已经说过了,他是一个入侵者。萨克塔伦庄园没有邀请他过来,他是擅自闯进来的。这在世俗中也算作犯罪吧。”
夏茨知道父亲自有一套歪理,强辩不会有好结果,便说,“如果你不打算放了他,要如何处理他呢?”
“我通常会杀了入侵者。不过你喜欢那头龙,对吧?”
夏茨一呆,赶忙接话,“对,我喜欢他,非常喜欢,所以……”
他本想趁机求情,谁知巴德雷立刻打断他,“既然你喜欢,就给你当宠物好了。不过,那头龙应该是野生的,需要好好训练管教,你若是一味放养,以后可能会被他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