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的。’
夏茨在地牢陪伴着库鲁,一直待到深夜,迟迟不舍得离去。
最后还是守门的黑雾飘进来,把他赶了出去,然后将牢门封住了。
夏茨安慰自己,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见到库鲁,于是勉强稳住了心情回主宅休息。
一夜过去,夏茨睡得比昨晚好些,至少神智清醒了不少,也没那么难过了。他瞅了瞅时钟,离仆人过来有一阵子,就抓紧时间洗漱起来。
过后夏茨打开了衣柜,里面清一色的黑衣服、黑裤子、黑袍子……他呆了呆,随手取了两件出来,换好后站到落地镜前。
丝布上衣紧贴着身体,带给皮肤舒适的触感。外面的衣服加了绒,厚实保暖,却并不显得臃肿,反而有修身效果。
他甚至找到了一根黑色的发带,用来绑自己橘红的长发。
镜子里的青年脱离了乱七八糟的色彩,显出一股清冷和贵气。
看起来有点不适应,但也不是很糟糕。
夏茨推开门出去了。正好外面有个仆人来,跟他大眼瞪小眼半天,侧身给他让路,“早上好,少爷。”
“早上好……”夏茨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回答一个假人。
他在房子里左转右转,摸进了敞开的厨房。那里有个厨娘,跟其它的仆人长得不一样。夏茨不禁想起,巴德雷说仆人们都是批量货,厨娘是以前做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厨娘问了他是否想吃东西,待会可以送去餐厅或者他房间里。但是他摇了摇头,拿了几片面包就走了。
在楼梯间,夏茨把面包啃得差不多,不经意瞥见黑袍的边角,赶紧把剩余的囫囵塞进嘴里,咽下去时对方正好过来了。
“孩子?”巴德雷上下打量,目光中不乏惊奇,“你看起来……很不错。”
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对夏茨的变化感到很满意。
夏茨提起衣服的下摆,弯腰屈膝,细声细气,“早上好,亲爱的爸爸,我来给你请安了。”
这装模作样的一幕娱乐到了巴德雷。他微微勾起唇角,随手揉了下那红发,“怎么,今天突然转性了?”
夏茨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跟你花点时间相处……嗯……增进感情,因为……我们还不太熟悉……”
巴德雷流露出欣慰的神色。
“太好了。我也想跟你相处。”他说,“不过,只是你不熟悉我。我还是很熟悉你的。”
“是吗?”
“是的。我时不时关注你的动向,了解你的成长轨迹,你从小到大去过哪些地方,做过什么事情,我差不多都知道。”
两人漫步下楼梯。夏茨搭着扶手,感到满腹疑虑。
“你说你一直都在关注我?怎么做到的?而且为什么你之前没有来找我,现在才把我接过来相认?”
巴德雷沉吟道,“其实我是想跟你一起生活的。我原本想抚养你长大,但没有这个机会。你被带离了我身边。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开始就读音乐学院了。你在那里似乎过得很开心,我不忍破坏你的生活。”
开心?夏茨回忆了一下。
能进入音乐学院确实是他为数不多的骄傲事迹之一。而且在学院里,他得以脱离继父的阴影,书写自己的人生。
所以开心是很开心啦……只不过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直有个人盯着自己。
“况且,我虽然不在你身边,但我能派人去你身边,查看你的情况。”
“啊?”夏茨呆了一下,“你派人来过我身边?”
“嗯。其中一个是我们的家人,加里斯·萨克塔伦。你们应该交谈过。我后来才知道他身体有恙。他说跟你共享了河船的舱房,听你演奏了音乐。作为见面礼,他送了你一包能量石。”
“……”
缓缓地,夏茨睁大了眼睛。
河船的舱房里?一个送了他能量石的人?
天啊……那不是……他刚刚离开玛比亚时发生的事吗?
当时他才捡到蜥蜴,上船后遇见那位乘客,心里七上八下的,还觉得人家受了伤很可疑,虽然顺手帮助了对方,但是……
……他完全不会想到那位乘客是一个黑魔法师,还跟他是同姓萨克塔伦的亲戚!
“等一下。”夏茨突然变得警觉,“加里斯跟我是什么关系?”
“我不太记得了。”巴德雷说,“得去画廊那边看看才知道。”
说着,一只漆黑的手掌伸出来,向夏茨递出邀请。
“跟我一起去吧,孩子?”
第089章 (修)
画廊位于三楼。
那里挂着很多肖像画, 彩色油画,风格残差不齐。底下有介绍性文字, 说明了谁是上一代,谁是下一代。
夏茨一路欣赏了不少肖像画,但是大多数人他都不认识, 没见过,看了也是白看。只有一些名字他见过,是在教廷发放的反黑小册子里提及。
从顺序上,展示在最外面的那些都是比较新的一代。夏茨还看到加里斯的名字和画像。这唤起他在河船上的记忆, 连带着那些关于养蜥蜴的美好日子,引得他驻足良久, 移步时发出了轻不可闻的叹息。
时间过得真快。
巴德雷陪在他的身边, 任他打量那些画, 随口说,“啊,我想起来了,按照辈分排列, 加里斯应该是你的曾曾曾侄孙。”
所以他跟自己的曾曾曾侄孙生活在同一个时代, 还打过照面说过话?
……这么一算, 巴德雷起码得几百岁了吧。
夏茨继续行进, 直到抵达画廊的尽头。一张肖像画底下写着巴德雷·萨克塔伦, 前面的另一张肖像画底下也写着巴德雷·萨克塔伦, 他不禁有些困惑。
不过他很快就想起, 巴德雷的名字是取自父亲, 难怪这里有两个同名同姓的人挨在一起,看来巴德雷没有同辈。
再往前看,只剩一张肖像画,底下写着谢利亚·萨克塔伦。
夏茨端详了片刻,有些吃惊。
一眼看上去,谢利亚真的跟他长得很像。怪不得精灵法蕊尔见到他就喊出萨克塔伦的名字。
若非巴德雷自称是他的父亲,他还要当谢利亚才是他的父亲了!
“这是隔代遗传的力量。”身后传来悠悠的声音,“你有帕蒂的红发和嘴唇,谢利亚的眼睛、鼻子和脸型。我猜你跟我相似的地方就剩下发际线了。”
夏茨轻轻一笑,转过身,“我以后也会出现在这个画廊吗?里面还是外面?”
“是的。你的画像还没来得及制作。到时候会挂在我的后面。这里有很多家庭成员,都是去世后才进入画廊的。”
“你似乎有很多孩子啊,父亲。”
夏茨弯腰指过去,后面一排都是巴德雷的子女,出生日期还都标得非常早,在夏茨看来都是古代人。
至于巴德雷和谢利亚的出生日期,那就更早了。夏茨记得,在谢利亚那个年代,芒罗还没有圣骑士团,更别替很多现在被视为常规的东西了。
“是的,我的儿女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巴德雷承认道,“你是我最小的儿子,也是现在仅存的儿子。”
所以巴德雷真的活了很多年……
不知为何,夏茨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要是连多活几百岁都做不到,他反而觉得巴德雷不是那么强大的魔法师了。
“对了,为什么我母亲也不在这里?”夏茨提问,“她已经去世了。”
“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巴德雷说,“不过……她没有萨克塔伦家的血统。外人没有留在这里的资格。”
这么说的时候,巴德雷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世界是圆的’那种客观事实。
夏茨大吃一惊,“什么叫外人?我的亲生母亲,你法定的前妻,是家里的外人?”
巴德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没跟帕蒂结婚。为什么我会想跟那种女人结婚?”沉思一会,又补充道,“我父亲之前的萨克塔伦家族成员也都没有进入画廊。”
然而夏茨的耳朵里只能接收到母亲的信息。
“那种女人是什么意思?!”夏茨生气地喊道,“我母亲虽然受气了一点,但从未做过不好的事,比你这个看不起她的人强多了!”
巴德雷摇了摇头,不想跟夏茨争论,转身走向楼梯口。
但是夏茨跑过去,追问道,“你们究竟发生过什么?如果我以前在这里出生,为什么我不是在这里长大的?”
“因为她把你带走了!”
巴德雷转过来看他,面带愠怒。
“那个无知又狡诈的女人贪心不足,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你离开了庄园,害得我许多年以后才找到你。”
夏茨愣住了。
巴德雷定定地看他,语气满是失望,“别想着为她辩护了,孩子,这只会提醒我这些年来,她是怎么用错误的方法教育你,让你在外面称另一个男人为父亲。我找到你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不要再用你听到的谎言来伤害我了。”
父亲是真的受伤了。夏茨端详巴德雷的表情,忽然有点不知所措。他还不了解这件事的经过,不能妄加批判。
夏茨咬住嘴唇,向巴德雷道了歉。
“对不起,父亲。我没想伤害你,而且……虽然我被迫叫了霍尔父亲好多年,但是我并不喜欢我的继父……我讨厌他。我恨透他了。”
无论如何,他能看出巴德雷至少关心他,还会展露出真实的情绪,而继父霍尔就只会打骂他,并把一切都怪到母亲的头上。
以前他每次被骂作杂种,都没有理解过真正的含义。
现在想来,也许霍尔早就知道他不是亲生的孩子,所以才对他那么坏。
见夏茨陷入沮丧中,巴德雷轻叹一声,“也许我该跟你讲讲整个故事了。从头到尾,关于我和你的母亲。”
夏茨被揽住肩膀,跟着巴德雷一道,慢慢走下楼梯。
这是个很简单的故事。帕蒂是他的母亲,巴德雷是他的父亲。两人相遇在一个节日氛围浓厚的夜晚,互相为彼此的外貌风情所倾倒,再加上酒劲的助推,发生了浪漫的关系。
原本,这可以只是露水情缘。但是帕蒂发现巴德雷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跟其他人不一样,神秘得令她迷恋不已。
她决定好好了解巴德雷,提出跟他约会,他同意了,因为他同样很喜欢帕蒂。两人就这样交往起来。
在这段时间,他们的交流总是很愉快,帕蒂总是能接上他的话,赞同他的观点。尽管在如今的巴德雷看来,她当时可能只是在做戏。
他们的恋情逐步进展,到了某个阶段,巴德雷就向帕蒂坦白了自己是一个恶名昭彰的黑魔法师。
他的力量并没有吓到帕蒂,反而让她感到崇拜。在发现自己意外怀上孩子后,她甚至搬进了萨克塔伦庄园。接下来的同居生活,使他们变得更如胶似漆。
巴德雷总是会费尽心思给她准备惊喜,送她各个世界的礼物,有一次还亲手雕刻翡翠,只是手法不熟练,做出了一个很粗糙的圆盘。
但因为帕蒂觉得可爱,他就在圆盘上雕刻了‘帕&巴’两个字,然后把圆盘串成了项链,戴到她的脖颈上。帕蒂笑得很开心。
帕蒂知道巴德雷有过很多前任,但她并不介意,很多有钱有势的男人都有过不止一个妻子,只要她是唯一的现任就没关系。
直到那时为止,她和巴德雷都几乎没有摩擦,堪称是完美的一对。
巴德雷也曾以为,他会跟这个女人相守下去。
但有时候,冲突只需要一个契机。
而那之后便是山洪爆发。
在某天早上,帕蒂商量起婚礼的事情。巴德雷一开始没放在心上,但发现她是认真的以后,便告诉她结婚是不可能的。
帕蒂一直当结婚是顺其自然的事,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反对,况且她还有身孕,怎么能没个名分?难道要让孩子成为婚外的私生子吗?
对于这个问题,巴德雷至今记得自己的原话:别用世俗那套来约束我。如果你选择跟随我,就要遵循我的原则。我们的家庭跟你的家庭无关。你必须切断跟旧日生活的联系。你侍奉我,我侍奉我们的孩子。这就是我的原则。
理所当然,帕蒂对他的答复感到震惊。
在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帕蒂很少接触外人,因为他身上有太多可挖的的东西了,她全心扑在他身上,着了魔地探索,可惜还是时间太短,了解太少。
所以在那一刻,她像是被当头棒喝,狠狠打了一巴掌,头晕眼花,耳畔嗡嗡作响。
巴德雷坚持不跟她结婚,但这样一来,她成了什么?她出身于一个新贵家庭,抛弃了礼义廉耻跟随他,是因为把他当未来的丈夫。
只要他愿意花心思到她家上门求亲,她保证父母会同意她嫁给这个一表人才,还拥有一个大庄园的男人。
她可以在那之后,逐渐减少跟原生家庭的来往,但是她必须要有个名分,才不会被人耻笑未婚生子。
帕蒂为了让巴德雷答应婚事,百般苦苦乞求,却都没能使巴德雷动摇。
巴德雷单纯认为婚姻很愚蠢。
但是帕蒂的想法正好相反。
两种意见死活不能磨合,帕蒂绝望地表示要离开他,并打掉腹中的孩子。这让巴德雷大为震怒,他每日期盼着孩子的出生,给萨克塔伦家族添加宝贵的新血,绝不能容忍她私自堕胎!
于是,巴德雷将帕蒂关在庄园里,限制了她的人身活动,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什么都不能做。他还威胁帕蒂,如果敢伤害胎儿,就让她全家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