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谢缈和温遇也没有多提她们在京都的凶险,更没有提楚灵越面临的诸多攻讦。
这是他们对彼此的体贴。
“对了,云蔚怎么样?”谢迁一连忙了好几个月,根本没时间跟徐霁联系,本来他回来徐霁是说要来给他接风的,如今也错过了,“近些日子都没听他的消息。”
安平侯府作为大楚为数不多的世袭侯府,纵然如今不如当初一语雷霆,可是他们的态度却仍然很重要,许多人都在观测他们的风向。
而当初楚灵越逼宫之时,安平侯府的人虽未相帮,但也从未出言中伤,一直持中立的态度。
但其实这种中立,本身就是一种偏帮了。
“成天满京城找那个贼呢。”谢缈随口吐槽,“找半年都找不到,还指望着找回来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迁闻言一惊:“还在找呢?”
谢迁离京之前徐霁家便遭了贼,如今他都去北境晃了一遭,京都也都变了天了,居然还没找到,他不禁问道:“这丢的是什么啊?要这样劳心费力的。”
谢缈耸肩:“谁知道。”
谢迁觉得颇有些神奇。
不过徐霁有时候确实是很神奇一人,这事儿安在他身上倒也不稀奇,指不定是为了逃课也说不定。
饭后谢迁没再多待,他不放心楚灵越一个人在府里待着,于是赶紧着便又去了神枢府,公平公正地要看看温遥。
温遥一如既往地寡言,不过谢迁这会儿已经习惯了温遥的脾性,感觉就是个纸老虎,于是自顾自地同闻言嘚啵嘚了许多。
温遥静静听着,时不时搭两句腔,倒也确实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不过最后,温遥犹豫了一会儿,难得主动问了句:“你父王……怎么样?”
谢迁笑着回道:“没有大碍,能吃能骂的,母妃不用挂心。”
温遥垂眸,随即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了。
只在谢迁临走之前,又提醒他说:“言疏此前吃来补气益血的药在他房内,你待会儿走的时候带上,劳你照顾他了。”
“知道了。”谢迁笑了下,“母亲放心。”
谢迁听话去了竹苑,这才发现屋内放着的可不止一瓶补气益血的药,瓶瓶罐罐的装了一兜,谢迁此前学过药理,此时随意打开一瓶闻了闻,发现都是些不可多得的珍稀药材。
谢迁见状,不禁摇头笑了笑。
而后他便替楚灵越全盘收下了。
本想这就转身离开,可是在离开之前,他的目光,不由再次被楼梯旁边的那间屋子吸引,那间他从未进去过的屋子。
谢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鬼使神差地便朝那屋子走了过去。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掌已经放在了门上。
只差这么一推,他就可以窥见楚灵越深藏已久的秘密了。
可是,他能这么做吗?
谢迁在心内纠结许久,似乎到了一种进退维谷的境地。
但最终,到底是私心战胜了理智。
谢迁深吸一口气,手上再一用力,骤然便推开了这扇在他这里尘封已久的大门。
第60章 两世
在开门的一瞬, 谢迁的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容易才鼓起勇气向内一望,可是里面却什么都没有,竟然是个一览无余的空房间。
谢迁不禁蹙了蹙眉, 忍不住想,就这?
可是转念间,谢迁却又觉得,依他对楚灵越的了解, 这里绝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他在室内缓缓走了一圈, 几乎将每一匹砖都过了目, 而在此时, 谢迁脑内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当初他和楚灵越在昆鹿学司年末考核之时, 楚灵越改攻为守的云天明河阵。
手随心动,谢迁想到这里, 手上不禁就结起了破此阵的印诀,而后手掌一合一开, 在淡蓝的光晕掩映之下,这间屋里的气场就悄然发生了改变。
静等片刻之后, 谢迁就听到咔嚓一声,他随之回头, 果然发现墙上开启了一扇石门。
谢迁顿了片刻, 提步向那处走去。
进门之时, 他在不知不觉间指尖几乎都掐进了掌心里。
可或许是期望太高, 等他看清房间内的物什时, 竟然觉得有些许失望。
房间内东西不少,可都是些平平无奇的小玩意儿,也不知道楚灵越收着来做什么, 而且还这样大动干戈的布下了一个阵。
而后谢迁不经意间看了眼身侧桌子上的一个细颈花瓶,可在他即将转头之际,身子却忽然顿住了。
这花瓶……怎么这么眼熟?
本身进来已是他私心下的决定,谢迁没再敢乱碰里面的东西,便半弯下腰细看这个花瓶,一看之下,才发现这花瓶上竟有条条裂纹,像是打碎之后,又被人一片一片拼上的。
忽地,谢迁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怔住了。
当年他爱给楚灵越送花,后来还给他带了个细颈花瓶,可这花瓶最后却被李凭风打碎了,这是楚灵越和李凭风的交恶之始,当初谢迁还毫无自觉,如今来看,源头居然是在这里么?
而这花瓶当初碎得不成样子,谢迁没想到,楚灵越居然把它拼好了,一瞬之间,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在烛火摇曳之中,楚灵越在拼碎片时那眉眼专注的样子。
他的心瞬间便揪紧了。
自此开始,那些模糊得甚至几乎被他遗忘的记忆便像被打开了闸口,开闸泄洪似的涌入谢迁的脑海。
这里看似普通的一切也全都变得不普通起来。
那双鞋是楚灵越十五岁生辰时谢迁送他的,磨破了楚灵越的脚。
那把扇子是那年夏天谢迁给他的,他亲手在上面题了‘不想理你’几个大字。
那个小老虎是他们上布艺课,谢迁缝了送给他的,丑得不知道像什么。
……
这里一切的一切,几乎都同他相关,谢迁本来平复下去的心随着这些东西,又一点一点地提了起来。
岁月是个磨人的东西,纵然这些事离他并不久远,可历经两世,他就总觉得现今的自己同从前那些闲暇简单的时光仿佛隔了千重山万重水。
可当他走得即将筋疲力竭之时,却忽然发现,原来那些岁月,都有被人温柔对待,还安安稳稳地存放了起来,在不知名的角落,在深不见底的心里。
谢迁也不知作何想法,心里是又酸又软,而当他走到屋子角落的案台前时,这种情绪便一下推至了顶点。
那案台不宽,上面搁了一盏古朴的油灯,灯下零零散散地放了几块木头,还有几把大小不一的刻刀。
而在这案台正中,则是一个雕得差不多了的人形小木偶。
谢迁探手出去的时候,指尖都有些颤抖。
可在即将要触到的时候,他却猛然蜷起了手指。
还确认什么呢,这木偶一看便能看得出来是他,根本就不做他想。
谢迁眼睫轻忽地颤了颤,而后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倏然滚落了一滴泪。
这木偶看样子是没有打磨过的,但颜色看起来已经陈了,应当是雕了许久的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雕的呢?楚灵越雕这个做什么?又为什么停了下来?
可他自己在这边无论想多久,都不可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于是他也不再细想,有些眷恋地环顾了房内一眼,然后便转身出了门。
随后大步赶回了子说府。
他回去的时候,楚灵越又已经睡着了,嘴唇和脸色都是一片苍白,整个人竟无端地带上了些许脆弱,这是从前谢迁从未在楚灵越身上见到过的。
他记忆里的楚灵越,一贯强大矜傲,对他又极尽温柔,他从没想过,楚灵越会在病榻缠绵,这似乎和他毫不相关。
但他肯定会好起来的。
之后谢迁也没打扰他,转身去做了自己的事。
楚灵越一觉睡到夜间,可用膳沐浴之后,谢迁看他的模样,好似还有困意,大抵是过于虚弱了。
于是纵然他憋得不行了,还是没忍心立刻就问他。
可当他上床之后,他躺在楚灵越身边,楚灵越冰凉的手却握了过来,嗓音里也带着些哑:“今天怎么了?都不怎么说话。”
谢迁想了片刻,本想缓缓再说,可楚灵越却执着地捏了捏他的手。
于是谢迁便侧过身子脸正对着楚灵越,他皱着眉头纠结了片刻,楚灵越便探手抚他眉心。
而后谢迁一把握住楚灵越的手,一咬牙问道:“你喜不喜欢我?”
这问题的答案毋庸置疑,恐怕除了不敢相信的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楚灵越爱谢迁。
可楚灵越没想到他忽然这么问,一时之间竟然打了个顿。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谢迁又问了:“我特别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当日在北境,他们彼此剖白了心意,但却是点到为止,何时起,为何而起,他们都没有问清楚。
楚灵越隐有所感,以为谢迁终于是彻底冷静了下来,要在此时借此事,一并将他之前所说的重生的事问个明白。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看向谢迁的目光里满是无奈和宠溺:“迁迁,我还要怎么喜欢你。”
谢迁闻言红着脸笑了起来,而后凑上去亲了他一口,然后又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第一眼见你就很喜欢你了,只是那时我不太懂,只会跟着你跑,现在想来,我那时就是喜欢你。”这种事万没有只询问对方的份,于是谢迁一口气便把自己那点心思交代了个底儿掉,而后才又问,“所以你呢,你喜欢我多久了?”
一点一点剖析自己的心意,这真的是一件挺让人害臊的事,可是谢迁实在太想知道了,他和楚灵越也终究有那么一个过程,可楚灵越一贯能忍,所以干脆就由他来打破这个壁垒。
不过他见楚灵越似有些不好说的样子,一双眼沉沉地望着他,望得谢迁心头都有点麻麻的,差点就想主动告诉楚灵越说‘我进了你的屋子,看见你的秘密了’。
可就在他开口的前一刻,楚灵越像是彻底下定了决心一般,骤然回答了一句:“两世。”
一开始谢迁像没听懂似的,笑容也渐渐敛去,眼里满是迷茫:“什、什么?”
第61章 掉马
楚灵越认真重复道:“两世, 从前世到今生。”
谢迁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下意识里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你在说什么……”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于是楚灵越回:“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楚灵越一直认为谢迁知道他重生这件奇事,他想过去了这么久,不管谢迁到底如何想他,他觉得都应该有个回复。
可殊不知谢迁是今日才骤然得知这事!
此时谢迁脑子里一片空白, 看向楚灵越的时候, 都像是有些不认识这个人了似的。
楚灵越说的,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因为楚灵越的神色实在认真, 看起来着实不像是玩笑。
随即他语带不确定地问:“所以你……活了两世?”
问到这里,楚灵越这才发现, 他们俩之间好像有些话没有对上,他微微蹙了蹙眉:“那天晚上, 我曾告诉过你的。”
“哪天晚上?”
楚灵越耳根一红,随后才答:“在北境, 洞房夜。”
一听这个谢迁就还来劲了,下意识反驳说:“那种时候谁听得到你在说什么啊!我当时被你弄得脑子都是懵的好吗!”
说着谢迁又想到一点:“而且你那时候居然还有空想其他的, 你都不专心!”
“……”楚灵越一滞,随后解释道, “没有, 后来就没空想了。”
谢迁闻言, 这才闭嘴, 但还是有些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但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了, 当室内静下来之后,刚刚楚灵越说的那件事才又重新浮上了心头。
也是这时,楚灵越才知道原来他们闹了个乌龙, 那这件事,这会儿对谢迁来说会不会太突然了?不过他刚想开口,谢迁就阻止了他:“你先别说话,让我缓缓。”
于是楚灵越便听话地闭了嘴。
谢迁在楚灵越身边侧躺下来,把下巴搁在他胸膛上,双目有些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一樽烛台。
所以,楚灵越也是重生的?
其实一旦接受这个事实,很多事情就有了苗头,比如他最开始回来的时候,楚灵越对他奇怪的态度;比如楚灵越在许多事上提前做下的准备;又比如楚灵越在查威云府的事时如此迅捷而精准……
若非经历过一世,又如何能够未卜先知?
但谢迁还是觉得有些恍惚,原来不止他一个人经历了这些神鬼莫测的奇事。
许久之后,谢迁终是眨了眨眼,从出神的状态里回了点魂,但仍是有点不在状态:“怎么之前不告诉我?”
又是这个问题,但这一回,楚灵越却是不得不面对了。
他垂了眸,嗓音低低的:“觉得对不起你,不敢说。”
谢迁本是随口一问,听闻此言不禁顿住了,他歪过头,正眼看着楚灵越。
“为什么?”谢迁听见自己问,“你……做了什么?”
他是从哪个时间节点开始重生的?他的前世,和自己的前世会是重合的吗?
可谢迁刚刚想到这里,脑子里就开始抽痛了。
而接下来,就听楚灵越再度将他的前世回忆了一遍,一一同谢迁说了个清楚。
从赤令府灭,到他逼宫称帝,再到他骤然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