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麻烦啦。
“你会留在这儿么?”夏元问。
“不一定,”时不可眯起眼睛看殿外的天空,笑着说,“当然是哪里舒服去哪里咯。”
他往日的笑里带了些疯癫和虚狂,这次是纯粹的洒脱。
夏元还是离开了。
顾凌霄问时不可:“你刚才和潘云鹤他们吵架了?”
“我没吵,姓潘的那个火药桶生气了。”
“你对玄断山做的事,不打算告诉他们吗?”
“没意思,反正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
“你以后就住这里了。”一位青衣宫女带迟宁来了他的住所。
迟宁连只小包袱也没背,跟着跨进了门槛。
挺小一个院子,几个屋子加起来才比得上摇光殿一个偏殿的大小。
院子朝北,采光很差,几棵高大的雪松种在墙边,把光线又遮掉大半。
迟宁满意于这几抹青色,问宫女道:“这院子可起了名?”
送他来的宫女回答说:“雪园。”
萧萧瑟瑟,大雪满园。
迟宁更害怕冬天了。
进到屋内,里面的陈设很简单,除了床榻桌椅外没其余物品。
迟宁看着空空荡荡的桌面,有些无奈:“茶壶和杯盏总要给我一套。”
“只有这些,”宫女觉得迟宁难伺候,语气挺不耐烦,“你还需要别的的话,自己想办法。”
迟宁还是站着,没什么反应。
“你来这里不是享福的,尽快适应的好。”
宫女走后,迟宁坐在椅子上愣了很久的神。
他修行了很久,虽然极不开窍无法飞升,但还是有一点悟性的。
起码能感知到身体的急剧衰弱。
垂垂休矣。
怕是连萧镜推断的两个月也活不满。
迟宁还能记起顾凌霄说让他做“奴仆”,他答应时顾凌霄的眼神,轻蔑的,很看不起。
迟宁在顾凌霄这一次又一次的打破界限,仍然和顾凌霄关系越来越差。
脑中乱糟糟的,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他还要再想很久,才能想到下次见顾凌霄时要说什么,才能鼓起勇气再去见顾凌霄。
像是被撬开蚌壳的贝,迟宁给别人看其中的珍珠之前,要先剖开自己。
屋内的桌椅对着门,外面的天空阴沉到昏黄,雪花被风吹得狂乱,穿过未关的门飘进来,积出了薄薄的一层雪。
迟宁枯坐到傍晚消逝,黑夜来临。
院中有口井,寒冬腊月竟然没结冰,迟宁打了冷水洗漱,洗漱后摸了摸床单,确定没有灰尘后便胡乱躺了上去。
身上的衣袍也未脱,棉被严严实实裹在身上。
迟宁开始觉得浑身不正常的热,后来冷到发颤,像掉进了雪堆里,汗水沾湿鬓角。
他翻身对着灰白色的墙,把身子尽量蜷起。
头脑中还有些意识,想玄断山……
潘云鹤他们应该已经回到城中,迟宁告诉潘云鹤他过几日就会回去,潘云鹤之后没看到迟宁,不知道会怎么发怒。
还好夏元会拦着他……
迟宁是被砰砰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费力挣开眼睛,去开门。
还是昨晚的青衣宫女。
迟宁喉咙干渴,出口的话几乎哑到失声:“有事要我去做么?”
宫女被迟宁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清了清嗓子说:“没事。但是已经中午了,你怎么还睡着?”
迟宁这才意识到他睡了这么久。
她是看迟宁许久没动静,怕他出什么岔子。
宫女隐约感觉到迟宁不是个简单人物,王上说迟宁是个普通奴仆,却单独辟了个院子给他住,待遇特殊。
不管怎么样,不能让迟宁在这里出事。
“今日宫人都有半日的休假,不用做事,也可以出宫去,但是晚饭之前一定要回来。”
宫女看迟宁身上毫无魔气:“你应该不是王城里的人,人生地不熟,还是呆在这里不要走动。”
迟宁摇头:“我要买茶具。”
宫女:“……”
魔族体质特殊,只靠饭食中的水就能维持日常生活。宫女完全不能理解迟宁,反而认为迟宁麻烦事很多。
炎北王城的街道比迟宁想象的更热闹。
迟宁用头上的玉簪换了茶具,提着茶具准备回去时经过一个小摊,闻到了久违的香味。
小摊上摆了糕点吃食,糕点的卖相不是很好,但热腾腾地冒着白气。
卖糕点的老婆婆看着停下脚步的迟宁:“要买些吗?”
老婆婆眼睛差,看不清迟宁的具体长相,但对迟宁恨热情:“好吃嘞,买回去给妻子孩子都尝尝。”
一份糕点迅速被用油纸打包好,递到迟宁手中。
迟宁身上没有分毫银钱,往袖中摸了摸,只摸出一块玉佩。
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顾凌霄口中拙劣的仿品。
迟宁反复摸着玉佩上的梅花纹路,把玉石染上了和指腹一样的温度。
“怎么啦,年轻人。”
“没什么。”迟宁没退烧,身上滚烫,心里却是空荡荡的冷,“我用这个买,可以吗?”
迟宁把玉佩递了出去。
第67章 疼疼我吧…
时至傍晚,迟宁拎着一个盒子走到宫门口。
宫门处站着两列士兵,领头的伸出剑鞘拦住迟宁。
迟宁余光里出现高大的身影,黑金华袍,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顾凌霄。
顾凌霄目光沉沉地把迟宁上下打量一番。
今天下午,顾凌霄派人去雪园找迟宁,下属却告诉顾凌霄迟宁外出。
顾凌霄的第一反应就是迟宁逃了,他去迟宁住处,把里面的东西样样都翻了一遍,寒酸的房间被找得透彻,也只找出了几本书。
迟宁到底打的什么注意?
眼看去路被堵得死死的,迟宁道:“炎北王要做什么?”
顾凌霄也问:“迟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以为呢?”
素色布衣过于宽大单薄了,穿在迟宁身上,能隐约从背后看见精致凸起的蝴蝶骨。
顾凌霄皱了皱眉:“我以为你要找机会逃跑,这是你惯用的伎俩了。”
迟宁:“我不会跑。”
“谁说得准呢,来王宫里的第一天,就晚归。指不定明天就消失了。”
这是赤裸裸的不讲理。
迟宁微微瞪大眼睛:“有位宫人就比我靠前几步,怎么他顺利进去了,我却要被拦。”
顾凌霄不容辩驳:“我说你晚归,你便是晚归。”
迟宁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顾凌霄严厉斥责一位宫女。
“青璃怎么做事的!”
青璃就是负责看管迟宁的宫女,急忙跪下认错,瑟瑟发抖。
顾凌霄嘴上惩罚青璃,眼睛却直勾勾看着迟宁,“罚半年的薪俸,如果今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你的差事也不用干了,去罪奴署吧。”
看到迟宁右手提了一个盒子,顾凌霄说:“都收走。”
迟宁当然不配合。
旁边的侍卫走进,一把把迟宁手中的东西夺过去。
侍卫的动作很粗鲁,盒子被打在地上,木料散开,里面装着的白瓷茶具碎了一地。
迟宁有些心疼,他没有多余的钱再买一套茶具了。
“把人带到王殿里。”顾凌霄面不改色,俯身在迟宁耳边说,“听话待着,我半时辰后和属臣商量完事宜,一定要看到你。”
形势迫人,迟宁顺着顾凌霄:“好。”
青璃是个挺爱说话的女孩,被顾凌霄呵斥一顿后沉默很多。
一路低头走在迟宁面前引路,偶尔回头和迟宁说话时大眼睛瞪起来:
“你要用心记路线,可不是每一次我都能带着你。”
顾凌霄的寝殿很气派,迟宁穿过弯曲的长廊,才到了殿门口。
门内传来几个人热闹的闲聊声。
迟宁站在台阶下,因为耳力好,窃窃私语声被他一字不落地听清楚。
青璃也听到了,她有心让迟宁难堪,没出声阻止殿内人的谈话。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想进去也可以。”
青璃走了,迟宁静静站着,听些不堪入耳的言辞。
殿中的宫人边打扫边嚼舌根,其中一人说:
“昨天来的那个是中原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人族,他们都长这个样子么,细皮嫩肉招人怜惜。”
“我在路上碰到过那人一次,病恹恹的,腰那么细,皮肤那么白,指不定是狐狸精转世,把咱们王上哄得三迷五道。”
“不像吧,王上要真的对他有什么心思,不安排在这个殿里,弄去偏僻的雪园?”
“你懂什么?那人不属于我们魔族,待遇太好了有别的将领会不服气。”
话越说越露骨。
迟宁从殿前离开。
他找了一处避风的角落,慢慢蹲下,身子蜷着能更暖和些。
又拿出怀里的糕点来。
糕点放了这许久已经冷了,原本就不好看的卖相现在更差了些。
但迟宁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饿的厉害也管不上什么。
既使没有水,难以下咽,迟宁还是一连吃了三块,剩下最后一块。
迟宁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唇,心里计算着时间。
等顾凌霄回来的时候,他一定要站在殿前等顾凌霄,不然那人又要大发雷霆。
迟宁已经没精力应付顾凌霄的情绪了。
“怎么不进去?”顾凌霄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迟宁双腿蹲麻了,此刻站不起来。
顾凌霄看迟宁捧着冷了的糕点吃,冷声道:“装成这幅可怜相给谁看?”
“你往后退一退。”迟宁说。
迟宁双手撑着背后的石墙慢慢站了起来。
顾凌霄转身往殿门处走。
迟宁以为过了这么久,收拾宫殿的宫人已经走了,没想到他们还乐此不疲地聊八卦。
“啧,那个人族看起来孱弱,就是因为内个了呗,走路都走不稳。”
“他是心甘情愿来王城的,能是什么正经人?”
四五个人齐齐笑了起来。
顾凌霄挥出一团白光,光焰撞在门上,砰的一声殿门大开。
里面说小话的宫人吓了一跳,看清顾凌霄后张大嘴巴,忙不迭跪下来:“王上饶命!”
顾凌霄的脸色阴沉到吓人,吩咐侍卫:“先割舌头,再斩首。”
迟宁才一进殿,就被顾凌霄按着肩膀惯在了紧闭的殿门上。
“这是什么?”顾凌霄拿出几本书来在迟宁眼前晃了晃。
“什么?”
“我在问你,这是从你房间里搜出来的。”
是在玄断山,那位密探给迟宁的,说让迟宁翻看,里面有关于他们两人的消息。
迟宁太忙了,把密探的话抛在脑后,但书本一直带在身上,来到王宫后放在了雪园。
顾凌霄挑出一本,随意翻到一页给迟宁看。
迟宁扫了几眼脸就红了,文字内容太香艳了,是写两个人翻云覆雨之类。
两位主角的名字清清楚楚:迟宁和顾凌霄。
民间已经开始流行这样的话本了吗?
“拿着这些干什么,你还有这样的爱好。”顾凌霄语气促狭。
迟宁被抓住了小辫子,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顾凌霄好整以暇地摸迟宁的喉结,看它紧张地上下滑动,
“我渴……”迟宁笨拙地岔开话题。
顾凌霄顺着迟宁的眼神往桌子上看,看见两只杯盏:“想喝?”
坐在华贵的楠木椅上,顾凌霄朝迟宁说:“走过来。”
迟宁走到顾凌霄跟前。
“你真的什么都不懂?”顾凌霄笑。
迟宁腰间一重,就被顾凌霄揽着,坐进后者怀里。
亲吻和冰凉的液体一起触碰嘴唇。
迟宁这才意识到,壶里装的不是茶水,是酒。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纤长细密的睫毛上挂了晶莹水珠。
顾凌霄太知道迟宁身上哪处敏感、哪处碰不得了,隔着衣袍往迟宁的背上抚。
很惊讶的,迟宁没有抗拒。
反而在主动求欢。
迟宁的身高刚好能被顾凌霄搂在怀里,湿润鲜红的嘴唇张着,小口小口喘气。
“阿霄……阿霄……”
呼吸洒在顾凌霄颈窝里,唇瓣蹭在顾凌霄脖子上,很轻,欲落不落的蝴蝶似的。
顾凌霄感受到了皮肤上温热的湿意。
坚定地把人推离。
“轻贱。”迟宁听见顾凌霄说。
顾凌霄仿佛就是要打破迟宁外面裹着的那层壳,让他狼狈,看他潮湿,迷乱的内里。
这是一次不成功的示好。
对方冷漠又无动于衷。
迟宁抖得像暴雨中的柳枝,抬起衣袖擦眼睛,粗糙的衣料把眼皮蹭得通红。
他一直在哭。
心里一分把握也没有,偏要拿出十二分飞蛾扑火的勇气。
顾凌霄轻轻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故意的,把自己弄这么狼狈,然后让我心疼你?”
迟宁胡乱地摇头,发丝黏在腮边:“不……我害怕。”
顾凌霄听见迟宁说“怕”,是个很稀奇的词汇。
“怕你和顾凛一样,阿霄,别随意杀人,不要成为父辈那样的人……”
“你为什么替我担心?你站在什么立场上担心我?是,你是我师尊,但你如果在意名誉清白,我可以跟你断绝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