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霄收剑于身后,盯着沈秋庭,挑衅地扬眉:“听说沈师弟修为进展神速,不如今日来比试一二?”
秋风飒飒,把两人的衣袍吹地鼓荡。
顾凌霄和沈秋庭相对而立,都是顶优秀的少年郎。
“好啊。”沈秋庭沉沉一笑,抬手招来了灵剑“栖白”。
逼人剑意登时袭来。
顾凌霄和他针锋相对,挽了个剑花迎上去。
两道强悍的灵力碰撞,地面如地震般摇晃起来。
青鸢从屋顶上飞来看热闹,欢快地在空中回旋:“打架啦~打架啦~”
迟宁眼睁睁看着玉案上的茶具被震倒,滚落到地上,摔碎了。
迟宁一阵心疼,对着那缠斗的身影叫:“顾凌霄!”
声音不大,却被顾凌霄敏锐地捕捉到,顾凌霄收住即将对上去的一掌,朝沈秋庭道:“去后山。”
于是后山遭了秧。
迟宁站在原处,面无表情地看地上又新被砸出的大坑,听树枝折断的咔嚓声。
这是养了百年的树,今天怕是要秃了。
说是小切磋,但两人一点没留余力。
动静太大了,萧镜和宗岱闻声赶来。
宗岱原本正在厨房烧菜,慌忙间拿着锅铲就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魔族入侵。他们怎么打起来的?”
迟宁拧眉想了想,没有想到什么原因。
顾凌霄一进门就怒气冲冲不管不顾,难道是……孩子开始叛逆了?
“不知。”他答道。
萧镜看到精彩处,连连点头:“小顾这招用的好,打他打他!”
迟宁轻轻叹了口气。
宗岱宽慰师尊:“师弟占上风,不会有事的。”
迟宁眼睁睁看着一颗楸木被打断,心疼不已:“他真的好败家啊。”
风尘飞扬,两人对过了一招又一招,顾凌霄的优势越发明显。
他不再恋战,双手握着摘辰朝沈秋庭劈去,沈秋庭提剑顶上。
剑刃相撞,火花迸溅。
相持片刻,沈秋庭体力不支,手臂止不住地发颤。
顾凌霄道:“你还是差些火候。”
沈秋庭额角上冒出冷汗:“你这么得意,无非是因为迟仙尊愿意和你灵修。”他看顾凌霄脸色微变,弯了弯唇角,“可这灵修,换一个人也是行的。不过就是破除你留下的印记时,会让迟宁疼一点。”
“找死!”顾凌霄灵力大炽,对沈秋庭下了杀招。
强大的灵力灌注而下,沈秋庭肺腑腾成一片,嘴角涌出鲜血:“别气啊。我不过是在说一个小小的可能。”
顾凌霄把他打伤了才好,迟宁心软,到时候怜悯的会是谁?
沈秋庭看顾凌霄的瞳孔隐隐发红,身上的魔气要被激醒了。当众发狂,迟宁也会保他吗?
第29章 我入深渊,偿你苦楚
迟宁渐渐觉察出不对劲来。
之前两人虽然打得凶,但能看出是留了余力的。
可现在顾凌霄和沈秋庭你来我往,一招狠似一招,都想把对方往死路上逼。
迟宁看得惊心:“不能再这么打下去。”
宗岱是个粗神经,没瞧出门道:“顾师弟向来有分寸,况且那是他好兄弟呢。”
迟宁握进了踏鸿剑,时刻关注着两人的动作。
沈秋庭见顾凌霄果然失去理智,故作退却,直到身后抵着一棵古木,再无路可去。
摘辰气若长虹,直指沈秋庭的心口。
沈秋庭提剑迎上,却没用全力,他仿佛是故意暴露致命的部位给顾凌霄,好让顾凌霄重伤他。
圈套设计地很巧妙,一步一步引着猎物往里钻。
他挥剑砍中了顾凌霄的右臂,却没去挡长驱直入刺向胸口的利刃。
可就在计谋达成的前一瞬,沈秋庭被一道力气推开了。
沈秋庭跌出数丈远,一回头,看清顾凌霄拿剑相对的人。
竟是迟宁。
剑身刺穿合抱粗的树木,摘辰钉入树干的地方,离迟宁的颈侧仅寸许距离。
若迟宁一偏头,利剑就会割入皮肉。
顾凌霄见有人坏他好事,暴戾地抽出剑刃,五指掐上眼前人的咽喉:“你敢拦我?”
迟宁看顾凌霄瞳仁赤红,眼底一丝清明也无,知他陷入狂暴,没了神志。
他忍着脖颈处的剧痛,叫他:“凌霄……”
这样的行为只换来更粗暴的对待,
迟宁神思有些涣散,他听到宗岱和萧镜的呼喊,他们想救他,却被顾凌霄筑起的结界挡在外面,他还闻到了粘稠滞重的血腥味。
怎会有血腥?
迟宁用了最后的力气撩开顾凌霄衣袖,只见对方的小臂上被划出一道颇深的剑伤,深能见骨,猩红色血液浸透了一片白色道袍。
“受伤了……疼吗……”迟宁苍白的嘴唇张合着,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恍惚想起上一世的顾凌霄,发起疯来不管不顾,能折磨得他丢了半条命。
但顾凌霄对自己更狠,这人从不医治,无论伤到何种地步,都仗着魔族体质特殊放任伤口自愈。
每次迟宁见他,就会发现狰狞的旧伤疤上又添了新伤。
顾凌霄像是没有痛觉,压着迟宁在床上云雨,附在他耳边说他又征伐了哪处地方,取了多少人的项上首级。
那时迟宁说:“你会没命的。”顾凌霄抓住他的手腕:“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
……
迟宁太怕往事和现实重叠,他宁可自己入深渊,也不要顾凌霄再尝苦楚。
冰凉的指节触上顾凌霄的手臂,发着颤往伤口那里摸索,很快,干干净净的手指上就沾满了鲜血。
迟宁异想天开地想替顾凌霄擦净血迹。
顾凌霄听到被自己扼住喉管的猎物说:“你疼不疼……凌霄,你放开我,我替你、治伤……”
人人都说魔族血脉低贱,却又畏惧血脉给魔族带来的强悍实力。
传闻魔物的血滴在地上能灼烧草木,迟宁今日摸到了才相信,是真的很烫。
肺里的空气早已耗尽,薄弱的灵力也支撑不了太久,迟宁眼前发暗:“如果我死了,只我一人下地狱便好,你可别跟来……”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了顾凌霄,攥紧的五指乍然松开,留给迟宁一线生机。
新鲜空气争先恐后闯进肺管里,迟宁失去支撑跌坐在地上,猛烈地呛咳起来。
顾凌霄半蹲下来看他,瞳仁还是火焰般的颜色。
审视迟宁片刻,顾凌霄身型一晃,倒进了迟宁怀里。
迟宁觉得自己是被掐傻了,看到顾凌霄昏迷不醒,第一反应是抱着人去探他鼻息。
萧镜赶来把两人拉开,一摸顾凌霄的心脉,道:“兔崽子没死,活着呢。”
萧镜又低低咒骂一句:“他还不如死了,这是被狗咬了,好好的发什么疯。”
迟宁知道萧镜是在说气话,没说什么,摇摇晃晃地想起身。
宗岱把他扶起来,盯着师尊脖颈上触目惊心的指痕,声音里是少有的惊惧:“吓、吓死我了,师尊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要守活寡了……”
迟宁安抚性地拍了拍大徒弟的手背,受了伤的嗓子嘶哑难听:“我没事。”
他推开宗岱,独自走到沈秋庭跟前:“今天的事,还要劳烦你保密。”迟宁咳了几声,“若我在别处听到这消息,我定不轻饶你。”
迟宁苍白而虚弱,身上的痕迹甚至让他显得狼狈。
他几乎不能稳定地站立,说出口的话却字字坚决,字字维护。
他竟在维护差点杀死他的凶手。
沈秋庭心中情绪翻涌,攥紧的拳头上浮起道道青筋,表面上仍恭恭敬敬说了声“是”。
***
夜里,摇光殿灯火不熄。
迟宁坐在顾凌霄床前的木椅上,蜡烛熬尽了一根又一根,他却连姿势都不变一下。
宗岱端来两碗药,一一放在桌上:“这是师尊的,这是师弟的。”
迟宁喝尽了药,苦得舌根发麻:“养了两个药罐子,真是辛苦你了。”
“我哪里有师尊辛苦,”宗岱劝迟宁,“您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不会有事。”
“他都睡了两天了,”迟宁的视线落在顾凌霄紧闭的双眸上,“我再陪陪他,喂他吃药。”
宗岱拗不过迟宁,只得合上门出去了。
房间归于安静,迟宁给顾凌霄喂好药后,往前探了探身子,又去看顾凌霄手臂上的伤势。
这两天以来,好像只有逐渐愈合的伤口证明顾凌霄还健康地活着。
明明身上每一处经脉都是好好的,可他这徒弟就是不愿意苏醒。
迟宁帮顾凌霄拉好被子,心想,他不知道是哪辈子造了冤孽,上天才给他塞了这么个冤家来。
分明顾凌霄伤人在先,此刻却静静躺在这儿,像是个受害者。
迟宁下决心这次要重罚顾凌霄,若他醒了,就让他去解九泽那帮忙修缮宫殿,顶着太阳,日日搬砖。
还要罚他抄心法一万遍。
再要他把砍断的树全补种上。
“你倒是醒啊……”迟宁轻声叹息,
“醒了我什么也不怪你了。”
第30章 亲近一捧雪
春日,花影乱,莺声碎。
十岁的顾凌霄站在树下等师尊出关。
迟宁这次闭关时间长达两年。顾凌霄几乎是刚被带回摇光殿,熟悉了环境,迟宁就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负责教导他的大师兄宗岱说,师尊一直是这样长年累月地闭关,醉心修行,不问俗务。
看到迟宁从石室里出来,腿都站麻了的顾凌霄咧出个漂亮的笑。
仙人走过来摸摸他发顶:“崽崽长高了这么多呀。”
“后山采草药的婆婆也这么说,她说再过几年,我就是大人了。”顾凌霄答。
一晃又两年,顾凌霄无意间听到了师尊和解峰主的对话。
“师弟这几年不像从前一样动不动就去石室入定,摇光殿里总算有了些烟火气。”
迟宁道:“我那小徒弟长得很快,我多陪陪他。”
解九泽笑说:“你这是像在养儿子。”
在听到这段对话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顾凌霄都觉得自己是无关紧要的。
迟宁收留他,就和收养一只小猫小狗没有区别。
师尊遥远孤高,不会多看别人一眼。
直到那时,顾凌霄才知道迟宁为了他做了让步,迟宁的心里是能装下其他人的。
少年人像是圈地盘似的,想让迟宁心里属于他的那份再多点。
于是他努力修炼,每次的进步都能得到迟宁的几句称赞。
顾凌霄那时候想,只要仙人多看他一眼,他便把命都给他了。
偏偏仙人对他嗤之以鼻,弃如敝履。
最终徒弟也没得做。
迟宁活得太出尘了,顾凌霄忍不住想迟宁到底在意什么,有什么能羁绊住他、锁住他。
让迟宁为自己所有。
师徒间微薄的情谊锁不住迟宁,顾凌霄便拿来铁镣铐。
亲近一捧雪,囚禁一弯月。
把迟宁也拉入黢黑的沼泽里去……
登仙殿里。
“你嫌弃我的血脏,嫌我暴戾噬杀,但现在下面不是咂弄地起劲,”顾凌霄攥住迟宁的脚踝,“你虚情假意做了我十载的师尊,何时像现在这般热情过?”
迟宁羞愤至极:“早知你起歹心……我、我当初定不收你为徒……”
顾凌霄哂笑:“歹心是对痛恨之人起的,我对你并无感情,你只配做我豢养的玩物。”
迟宁瓷白的骨节攥住绯红色床幔,摇晃,颠簸,直把那道红绸揉皱了,濡湿了,随着声幼猫似的叫,五指虚软下来,汗涔涔落在床被上。
只剩红帐晃动如波光。
***
顾凌霄从漫长的梦境里脱身,浑身冷汗。
他许久许久未曾梦过这些。前世和迟宁在簇玉的种种是他回忆里的禁区。
上辈子顾凌霄有意去忘掉迟宁的好,把仇恨无边扩大,这样才能心安
他总把对迟宁的欲望归因于恨,是种最猛烈的报复,最直接的折辱。
顾凌霄起身靠坐在床头,动作间牵动某个部位,他“嘶”地闷哼一声。
下腹处滚烫昂扬。
他竟然起了反应……
摇晃的红帐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顾凌霄想起出现在梦里的那句 “我对你并无感情”。
真的毫无感情吗,可年少时就已经心动了。
宗岱进来看到顾凌霄,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顾凌霄起身下床,掩饰下身的异样:“迟宁呢?”
宗岱还能想起顾凌霄眼底猩红的模样,有点怕他再对迟宁做什么:“你再躺会儿,师尊等等就回来了。”
顾凌霄眼神又凶又执拗:“我现在就要见他。”
“师尊在……刑鉴司。”
刑鉴司一间单独隔开的厅房里。
桌上的宗卷堆的老高,看过的放在一边,没看过的放在另一边。两摞宗卷间,迟宁伏在桌面上,睡得安安静静。
迟宁这几天很劳累,晚上照顾顾凌霄,白天办案冲业绩,一点休息的闲暇都没有。
他睡眠浅,听见房门开合的动静,长睫一抖,醒了。
迷蒙地抬头,一看见顾凌霄,迟宁刚睡起泛着水光的眸子在他脸上定住:“你没事啦。”
声音尾调是上扬的,但音色太过沙哑。
“我没事,”顾凌霄走到桌前,“你声音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