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避之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他的目光冰冷如故,手中的木剑也不曾落下。
妙尊却知道,这些不过是可以一把撕开的假象。
他笑意更重,踩着翻涌的黑浊死气,慢慢地一步步向两人走来,嘴角还带着残余的血迹:“我不过是想借李道长的身体一用,失了这身体总比好过看着那小妖精神形俱灭吧?”
“师兄。”就在这时,钟棠轻轻地开了口,李避之倏尔回眸看他,两人却都再没有说一句话。
在地室之上,许是有风沙吹过,月下的海棠纷扬地落下了点点花瓣,好似要隔着妙尊的法镜,直接落到这深深的地底,落到两人的身上。
他们就站在这棠树下,无声地对望着,仿若光阴流转,又回到了那些再也无法触及的过去。
那些在大漠中,相伴相生的日子。
妙尊在一边,不知何时也闭上了嘴,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二人的静立,却也知道,这始终是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不过那又怎样,他已经紧紧抓住了李避之的死穴,便由不得他们不低头!
“李道长,想好了吗?”
妙尊再次开口,催促地问道,可就在这时,他却冷不防地对上了李避之的眼神。
他的话生生止住了,可甚至来不及做过多的反应,李避之的剑光便已逼至眼前,妙尊匆忙再引来翻涌的死气对峙,但他却听到一阵细碎的铃声,自上方传来。
难以言说的预感,令妙尊立刻抬头望去,双眼不敢置信地瞪圆——
就在李避之突袭妙尊之时,钟棠已飞身而起,向那地室的顶部冲去。
朱色的衣摆漫扬开来,那一刻钟棠彻底放开了压制,体内的厉煞顷刻间便迸发而出,混杂着渺茫的棠木之灵,仿佛要将他周身灵脉撑裂。
厉煞烧灼的剧痛侵蚀了钟棠的全身,但他却唯守着心中的清明,艰难却又孤注一掷地将它们尽数注入到手中的玉珠金铃中,而后向着妙尊所凝成的透明法镜,狠狠地抽去。
“咔嚓——”
厉煞顷刻间冲碎了法镜,而后是那真实的厚重的砂石地壳,甚至连元初补下的结界——所有的阻碍,所有的隔绝,在那瞬间被击得粉碎。
地室开始剧烈的颤动,无数的巨石落下,再难控制的厉煞仿若将钟棠的身体都穿碎,但疼痛却似乎早已远去。
他的直直地坠落下来,却不知为何,竟能那样清晰地看着,身边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阿旁尔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地室之中,但并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又一个的城中人,他们手中依旧捧着黑色的碗,碗中的火苗前所未有的明亮,映照着他们身上崭新而又美丽的衣袍。
钟棠似乎明白了什么,阿旁尔也对他笑了。
黑碗中的火苗冉冉升起,无数的亡魂,仿若化作了逆空而上的流星,穿过了钟棠的身体,从他破开的窟窿中飞起,洒向漆黑的夜空。
难怪城中人的相貌年纪有异,原来最后所剩的那些“人”,其实也早已死去了,他们只是凭着残存的信念,继续等待着……等待着这一天,终于挣脱了百年的困境,自由地消散。
妙尊只觉体内骤然空洞,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手中操纵的死气,竟如沙如水般流走而后消融。
“不,不,怎么会!”他徒劳而又疯狂地运起周身灵力,想要将这些死气重新积聚,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妙尊似乎陷入了狂乱之中,不断地打出一道道金符,却终是毫无作用,即便还未消融的死气,也在亡魂的引导下,开始向他反噬!
可这些,似乎又与钟棠无关了,他只是有些痴迷地望着漫天的魂光,直到落入到那个熟悉的怀抱中。
李避之抱住了他,他们没有再下坠,而是随着点点魂光一同飞起,而后落到了大漠之中,海棠树下。
遥远的天际,五颗镇煞星终是察觉到了钟棠体内,迸发出的厉煞,它们骤然大明,而后以万物不可挡之势,降临而至。
已然被反噬的死气,逼得疯魔迷心的妙尊,拼死追寻他渴望的道根灵脉,紧跟李避之冲出地面,而当他被迎面的风沙吹醒时,却发现镇煞星已至时,太晚了——
明光将黑夜照耀得仿若白昼,海棠的花瓣终于真实的,洋洋洒洒地落到了两人的发间、衣上。
钟棠不知哪里生出了些许力气,竟抬起手来轻轻地捻起了落到李避之肩上的一片,那抹朱红在他白皙的手心中,不过停留了片刻,便被一点微凉所带走。
李避之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目光交汇处,却都染上了释然的笑意。
就在这棠花下,在这笑意中,李避之拥着钟棠的身体,而后温柔地像他们曾经的第一次般,吻了上去。
镇煞星的白光,终于彻底降临在海棠树下,这天道至罡至正的决处,洗净的不止是那盘踞百年的厉煞,还有周遭一切的阴邪。
妙尊痛苦地翻滚着身体,在绝望里化为了灰烬。
而钟棠的平静的目光中,却只剩了李避之的面容,还有他们身畔,那仿佛永无止境纷扬坠落的朱色海棠——
------------
大漠的风沙又起了,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深深地掩埋。
悠长的驼铃声从遥远的沙丘上传来,过往的西隶商客也偶尔议起,谁在这片黄沙之中,曾遇到过仿若神迹般生长的海棠树。
“你又在骗人了,我可不信,这种荒地方怎么可能长出海棠。”随骆驼队而行的年轻人,总是不会相信这样的传说,随口便当成了笑话。
可身后的老人,却神色认真地走了过来,虔诚地说道:“这可不是骗人,我是真的……见过的。”
“大约就在——那里。”
沾满沙土的手,指向夕阳下灿金的大漠,而老人所指之处,却并没有什么海棠树,反而有一个人从厚厚的沙层中,挣扎着起身。
细密的沙尘从他暗青色道袍中泻下,他似乎受过极重的伤,又或是在沙土中沉睡了太久,身形僵硬而迟缓,但他还是坚定地,一步步向前走着,走着,走着——
他不知走了多久,不知翻越过多少沙丘,终于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身前,是一株残朽的枯木,它似乎曾经生长的极为茂盛,残余的轮廓也有一尺多粗,只是如今树干已经空了,破碎的树皮间被灌满了黄沙。
但那人却好似并不在意,踉跄着俯下身子、抬起手,将树皮中夹杂的沙粒一点点拂去,将树干中填埋的黄沙一点点挖出。
他的每个动作,都是那样的认真,那样的温柔,像是在抚摸着许久未见的情人。
天光渐暗,西天的斜阳坠坠而沉,商队的驼铃声也越来越远。
那个人的动作,却停住了。
他干裂的手指不甚灵敏的,在树干的黄沙中,触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柄木剑,深深地被藏在枯木之心,埋于黄沙之下,直到被那人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挖出了大半。
挖剑的人喉咙间,发出了阵阵干涩的响声,像是痛苦的呜嚎,又像是喜极的泣笑。
半晌后,他才对着那柄木剑,缓缓地伸手从怀中破旧的衣襟下,珍而珍重地取出了抹朱红,
那时一片海棠花的花瓣,娇嫩而鲜活地,仿佛刚刚从花枝上落下。
他将这花瓣,轻轻地放到了木剑上,像是枯木又生出的新花,而转眼间那花瓣便化作了一滴血,融进了剑柄中。
那人好似怔愣一下,而后他的指尖试探摩挲着花瓣消失的地方,但那里除了留下血渍外,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就在他的手指从剑柄上离开的瞬间,血渍处却忽而冒出了一点绿芽,乍然碰到了他的指尖。
那人的身体几乎都颤抖起来,青色的灵力在须臾间,便自道根灵脉中流淌而出,之后源源不断地注入到木剑上。
新生的绿芽受到了这般浇灌,一息抽出万千枝条,二息生出蓁蓁茂叶,三息过后竟已开出繁花。
一个声音,自那满树盛绽的朱色海棠花中传来,带着仿若隔世的笑意。
“师兄,快来接住我呀——”
李避之应声而起,张开了双臂,终于稳稳地,将那朵只属于他的海棠花,重拥入怀。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
鸭鸭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写完了……
这一章本来应该昨晚发的,但是一直改一直改一直改,改到了现在
小妖精与李崽儿的故事,到这里也将近结束了
这篇文写的十分不顺畅,可能是因为一开始我对古耽的期待过高,严重忽略了自己的能力,导致开文前许多设定还在改,人设到最后都还存在问题
再加上整个准备+写文的过程中……痛苦地换了三次工作,很长时间生活都很混乱,到后面有时间再想好好写文时,明显感觉很难再接上,更得越来越慢
感谢大家,能在我存在这么多问题的情况下,看文到最后
感谢一直给我留评论的小天使
接下来,应该还有一个连贯的两三篇番外,交代一些正文中没说的事,另外是小妖精跟李崽儿甜甜的生活
虽然中间经历不太好,但我还是很喜欢这对的,之前作话中提到过,想要开个金乌观日常生活的文,后来琢磨了一下,决定用黄狸儿的视角来写,开一个没有正文的日常段子集,啥时候想写了就往里头塞点内容
另外《道长,我香不香!》大概会在番外完结后入v,想要免费看的抓紧时间啦~
当然,接档文,鸭鸭也一定会好好准备,有了这次的教训……再也不敢那么点存稿就开文了
这次打算写个感情比例稍多些的故事,但总体还会像前几本那样,有剧情线
欢迎大家收藏一下,在专栏中就能看到,万分感谢支持
《民国疯少的病美人》
民国甜宠灵异单元文
土豪宠妻疯狗攻x年下病弱美人受
云扬城里最近传出了件风流事,祁家又疯又狠的二少爷祁沉笙,在城西买了座顶贵的小洋楼,关了个病美人。
但凡见过这病美人的都说,这美人虽年纪不小了,却当真美上了天去,难怪勾得疯二少迷了心。
可但凡听过这病美人事的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疯二少三年前,可是在这美人身上栽过大跟头的——丢尽了身家财产不说,还被他害瞎了一只眼睛。
这下众人明白了,难怪祁沉笙要将人关在楼里,这怕是要留着日日折磨。
正在“被折磨”的美人汪峦,身上裹着沙俄来的紫貂皮裘袄,手中揣着金丝珐琅小炉,嗓子痒了轻咳两声,便有人用白玉盏儿盛这汤药送到他唇边。
他刚要摇头,却听到那人狡戾的笑声:“哥哥还是快喝了吧,身子不好,夜里我怎么舍得跟你讨债?”
————
1、HE,1V1,年下,破镜重圆,但是不虐
2、架空民国,考据勿究
文案暂定
番外见~
感谢在2020-11-13 00:52:54~2020-11-15 14:3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要偷存稿 1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番外
卯时
一只细瘦白皙的手,悄悄地掀开了棠红色的床帐,凭空挥挥不闻外面有什么动静后,钟棠才忽得将头也探了出来。
暖暖的晨光将房间照得亮堂堂,微开的小轩窗下,还落着几点棠花瓣的幻影,风一吹便消散无痕了。
这时难得的,安静的早晨——难得的,李避之不在的早晨。
钟棠的一双眼眸轻挑而笑,迅速地从旁侧的木架上,取下薄薄的春衫,往自己身上一披,好容易遮住了带着零星红痕的身体。
而后轻轻推开门,确定不曾有人,这才踮着脚向外溜去。
这般做贼般的行径,也实属无奈。那日大漠一战,镇煞星几乎真将他劈了个神形俱灭。可兴许是天道当真有情,冥冥之中却又留下了些许机缘。
棠树虽毁,但那柄当年自他树芯中抽出的木剑却留了下来。钟棠的魂魄本应随着本木逸散,却意外地又附着到了木剑上,这才得以重生。
这其中太多巧合不定,稍有差池便再无回转,钟棠深知这一点,而李避之同样知道。
兴许是经历过骤失挚爱的痛苦,又兴许是太过珍视这新生与重逢,自钟棠从那海棠花枝中跳下来后,从西隶到大崇,自临安入金乌,李避之便几乎与他寸步不离。
——当然,也非是钟棠不喜欢这般,往日里总是他缠着李避之,如今师兄竟能反过来,时时刻刻跟着他了,钟棠心里自然是极美的。
可日子长了,难免也会生出小小的苦恼。
故而,当昨夜云||雨过后,钟棠绵软地靠在师兄怀里,听着李避之似不经意地与他说起,明日需早起与问威处置新入观的弟子时,钟棠忽而就精神了几分。
进而便缠着李避之,点着指尖说起自己与问威的种种不睦,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明日绝不和他一起去见问威。
李避之自然是说不过他的,再加上确实也知钟棠与问威之间的矛盾,只好无奈地答应了。
钟棠也终于为自己讨得了这半日的“清闲”。
门外的小院中,依旧随风飘扬着细碎的海棠花瓣,但与之前不同得是,这些花瓣有的坠落后依旧会化为虚影消散,有的却真实落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