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只袖袍一挥,微风拂过大地, 引动天地杀机。所过之处,烈焰遮天而起, 灰白混沌之间, 无数魔物湮灭于无形。
他落于地面, 周围晦暗之气已然消失一空, 唯余寂然一片, 满地苍凉。
那灰白烈焰径直燃烧至裂缝之下,隐有呜呜鬼哭之声传出,他面色无波,一步步走进, 视线触及裂缝繁复的血色阵法,目中掠过一丝冷然之色。
他如今虽身处人间,境界却已超脱,自觉此间并无可以留恋之处,实在不理解为何有人热衷于插手下界事宜, 与他空磨数万年光阴, 实在叫人厌烦。
若上界之人皆是这般货色,那么所谓真仙,与这世间芸芸众生,又有什么区别呢?
浩瀚的神魂之力向阵法笼罩过去, 一一解析其中符文真义,姬临川很快便找到阵法关键所在。
他左手执着仙剑天极,右手紧握魔剑离渊,剑意凛然,浑然交融,不分彼此,一生一灭之间,仿佛便是一个轮回,气机深不可测。
此二剑本为神兵利器,威能极大,经过劫雷洗礼,剑更是寒光凛冽,迫人心神,本是极难驾驭之物,此时却随姬临川心念而动,剑鸣声起,双剑暴射而出,直取阵法中心。
便听一声轰然巨响,力量扩散开来,姬临川迎风而立,似感应到什么,忽然冷哼一声,袍袖飞扬之间,已跨越数丈虚空,右掌聚力,与一道穿透界壁而来的攻击悍然相接!
他身处狂风骤雨般的力量中心,衣物上不免出现一些细小划痕,然而他的模样却丝毫不显狼狈,力量碰撞之下甚至没有后退半步,只淡淡道:“藏头露尾之辈,只剩下这些手段了么?”
许久没有声音传来,他也不以为意,只驱动手中双剑,将力量旋涡轰出一道缺口,成功脱身而出。
忽有一个低沉邪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区区凡人竟敢冒犯本君,做我的下仆,或可饶你一命。”
姬临川漠然道:“白日做梦。”
那人似未料到有人敢拒绝于他,语气森然,威胁道:“沉渊小儿,莫以为渡过雷劫,便可白日飞升……得罪本君,便等着万劫不复吧!”
不料姬临川压根不吃这套,自然不会被吓到。他眉目淡漠,姿态睥睨,道:“那又如何?天道轮转,生死轮回,你又算什么东西?”
说罢,便以混沌神炎切断神魂与上界气机的联系,隔绝那喋喋不休之语,飘然在裂缝边缘落下。
至于对方会作何感想,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那血色阵法已经被他所破,阵阵血腥之气从岩层深处逸散,消泯于虚空之中,那诡谲至极、连接异域的裂缝也颤动起来,如同地动。
没有阵法支撑,这裂缝很快便在天灵界的排斥之力中被迫合拢,化为平地,全然看不出此地曾经为天魔祸乱,生灵绝迹。
姬临川垂眸,心念一动,二剑便飞回掌心,化作神纹缠绕于腕上。
但见肌理之上,两道痕迹交互,一道银白,一道墨黑,衬着苍白肤色,愈发色彩鲜明,似有若无的仙气与魔气交汇,气机莫测难明。
姬临川垂下双手,宽大的袖摆便遮了手腕,只余修长双手显露在外,干燥、有力。
他身形瘦削,衣饰飘然,却不曾给人以柔弱之感,恰如月色冷冽,于寂然无声处令人仰望。
此处事宜了结,他并未多加停留,接着数日之内,辗转数道深渊裂缝之间,将上面血色阵法一一破坏,终结了天魔异域与此间联系。
至此,九域十八州祸乱终止,一切再度繁衍生息。
因阻挡及时,这次大劫除却魔域,诸多宗门并未伤筋动骨,很快便已经恢复了元气。
而魔域魔修也成立了魔域联盟,因在天地大劫之中所定协约,道修与魔修之间的争端已然不多,一个新的格局正在形成。
待得事情尘埃落定,姬临川之名早已传遍九域,而他本人,却不声不响退出了俗世漩涡,孤身来到当年太清仙宗旧址之上。
五千年过去,此处沧海桑田变幻,当年壮阔的道修宗门,如今已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原野,半人高的碧草在风中飘摇,粲然日光为其铺上一层金鳞。
有人站在那儿,已不知站了多久。
背脊挺直如同苍松,白发于风中轻扬,衣摆云纹银绣泛出些细碎微光,道衍真君仰望着天空,轻轻道:“许久未曾见到这般澄澈的天机了。”
姬临川步上前去,道:“时光如流,不可往也。”
道衍真君微微颔首,“诚然。”
两人看着无垠碧草,皆静默下来。
暖阳落于身上,带来些微暖意。他们皆是少言寡语的类型,然而相伴数年,心意相通,即便没有言语,气氛亦算圆融。
道衍真君忽然侧过身,瞳孔之中似有微光荡漾,问道:“诸事已毕,你打算何日飞升?”
姬临川道:“与你道别之后。”
闻言,道衍真君面上带出淡淡笑意,道:“甚好。不过仙界凡间,其实并无太大不同。除却那方天地规则,仙人的行事作风,亦无外乎天理人情。”
他的语气似有一种漫不经心之意,姬临川似听出了些什么,忽而抬眸凝视着他,认真道:“我会想办法,助你脱离此境。”
道衍真君摇了摇头,道:“这么多年,我亦想通了,其实自由与否,意义并不大,若从实说来,这天地万物,何处不是樊笼?何况天道无常,欲知其中真意,化而用之,又岂是那般简单……”
“吾所愿也。”姬临川静静道。
道衍真君道:“我知你心意已坚,只是还想告诫你一句,凡事皆需量力而行。”
姬临川的目光掠过苍茫原野,终究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道衍真君便绕开了话题,叹了一口气,道:“只是顾师弟……五千年前,我便知他心有妄念,未想竟酿出如今局面。”
姬临川脑海之中浮现当年那个少年影像,目中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低声道:“因果有命,前日之因,今日之果,是我疏忽,未曾堪透这点。”
“非你之过。”道衍真君看着青年静默清冷的侧脸,眉心微皱,忽而又道:“是了,当年黎忱命魂破碎,你将他送往何处了?”
姬临川思索片刻,道:“他神魂将灭,我只能强行拘魂,将他送离此界,轮回往生。”
不过这样的手段,其实并不是那时候还被封于离渊剑内的他所能够做出的。
当年,魔尊以九幽轮回莲为引,唤魂而来的“褚离”虚影,严格意义上说并不是他,而只是他化身于天道的一部分。
一切,源于他在深渊之中那场意外——
那时他以自身精血和此间最为纯净的生灵之气点燃混沌之火,正欲化身其中,却被人强行打断,迫不得已,生生将意识拐了个方向,化入莲心之中,以莲心为躯,匿于尘世。
而那抹无意识的混沌之火,则被驱赶至虚无之境,与他切断了联系。
他懵懵懂懂失却记忆,再度醒来之时却已到了天灵界内,太清仙宗域内,恰逢仙宗大开山门,挑选弟子之日,机缘巧合拜入山门,重修仙法。
再之后,他便遇到了化身而来的姬映迟,还有当时尚且年少的……顾暝渊。
……
五千年前,太清仙宗。
正值仙门开山之际,山下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习道法,登仙途,翻手为云覆手雨……”
“我辈当求长生路,修仙求道何不为……”
小儿吟唱的话语,飘散在空气中,人来人往间,皆是面露渴求之色、欲登仙途之士。
这世间,谁不渴求力量?谁不渴求长生?
修仙求道,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然而这话落在刚刚清醒不久的青年耳中,却有些难以理解。
他茫茫然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人流涌向那登天之阶,看着云雾缥缈之间那隐隐约约露出的仙宫琼楼,犹疑许久后,终归还是举步向前迈去,随着人流踏上那见不到尽头的台阶。
却不为力量,亦不为长生。
台阶很漫长,愈往上,压力愈发厚重,还有幻影重重,搅人心念。毅力不够,意志不坚,资质不达者,行未过半,便已纷纷倒下。
而一倒下,便会化作白光,落回山脚。
这些人占了九成九以上。
而行过半者,大多额角亦渗出细汗,双腿颤颤,行走的速度亦越来越慢,最后不堪重负,终于倒下。这些倒下之人,有一部分同样化作白光落回山脚,另一部分,却被颜色不一的彩云接引上山,消失踪影,但这一部分的人数极为稀少。
数十万人跋涉上山,人数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着,然而最终通过试炼的,仍旧寥寥。
“求道之途何等艰辛,心性则尤为关键,我太清仙宗不收庸碌之徒,奈何天底下道意不坚之人何其之多,还都心怀侥幸……”
云层之后,正关注着这场开山收徒大典的众多仙宗长老正低声私语,兴许是因为此届好苗子并不算多的缘故,许多都在长吁短叹。
忽然听到一声轻咦,却是太上长老褚偃所出。
众人纷纷将目光落于云镜之上。
便见那画面中央,登天阶尽头,竟有一人矗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最近更新甚缓的原因……由于蠢作者最近多了两门专选,兼之临近期末各种作业交的飞起,这龟速实在对不住各位大家,躺平任锤了来吧_(:зゝ∠)_
然后,谢谢星雨、丹缡、雪儿满天飞、阿枕、白卿衣、墨卿、阿辞的地雷,么么哒~
第102章
众多长老目光纷纷转移, 落在那白衣青年身上,面上尽皆动容。
数万年来,仙宗开山收徒上万次,纷至沓来者不可计数, 能够登顶者却只手可数,无一不是惊世之才。
只是天才难得, 距上一位登顶之人, 已过了一千三百余年。
“褚偃真君, 您可看出他是何等资质?”一位长老耐不住性子, 急切问道。
站在最前方的老者缓缓道:“此子灵气内敛, 纯澈剔透,乃纯灵之体。”
那长老当即皱眉,道:“怎会是纯灵之体?纯灵之体虽也是上等资质,但相较于那些万年难遇的天才之辈, 却是流于普通。”
老者摇了摇头,斥道:“莫忘了前人设下登天阶的初衷,修道之途,怎能光凭资质而论!”
说罢,又凝视了青年片刻, 面上露出一丝欣赏之色, 赞道:“此子道意纯粹,心无杂念相随,大善,足以继我衣钵, 传于后世。”
这便是要收徒的意思了。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下方那青年的眼神便有些不同起来,纷纷慨叹。
“说起来,褚偃真君修道已经五千余年,未曾言收徒半句,未想原来是应在此处。此子能得真君青眼有加,亦是天大的福缘啊……”一名长老不无羡慕地说着,引来诸多赞同。
……
而众人议论中心的人,却并不知自己已引起了许多注意,或许即便知道了,他也并不在意。
青年迈步走上峰顶,神色依旧沉静淡漠,只看着那雄伟高大,仙气缥缈的山门,略略有些出神。
目中茫然之色突然褪去几分,他走近几步,手掌贴合在冰凉的灵玉石柱上,但见石壁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字体,笔锋清隽凌厉。
他眸色转深,莫名有几分熟悉之感从心底划过。
“这是我宗灵玉山门,乃十万年前高人所修,其中蕴藏深沉道意,无边无垠。你修为尚浅,莫要细观太久,免得伤及神魂。”一个苍老古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青年转过身,便见身后一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负手而立。
青年缓缓眨了眨眼,眼神虽纯粹透彻,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意,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你是……何人?”他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已经许久未曾说过话语般,有些艰涩,凝滞,而语气也是冷淡的,说不上有多少尊重之意。
并不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凡人面对修士的态度。
老者却不在乎这些外在表象,只微微笑道:“我乃太清仙宗长老,为接引而来。你既然能够登上此阶,便是有缘入我仙宗,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青年道:“请说。”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万般活法。修道之途道阻且长,一着不慎,当有神魂俱灭之危,而或误入歧途,沉沦此生……如此艰险,你仍要执意于此吗?”
青年面上未见动摇之色,只淡淡道:“道阻且长,又如何。”
老者微微一笑,又道:“好小子!既如此,那么在你心中,道为何物?”
青年此次却没有再回答,只是侧过身,修长的指尖在石壁小字上摩挲而过。
老者凝神看去,便见石壁上几行字体竟隐隐泛出微光——
……道隐无名[注],虚无中生,旷达无极 。
吾所求道者,为天地至理,为己身所悟,为世间恒常。所研道则,究其所含之理,非其所含之力,所修道法,寻究天地终极,非觅长生之境。
穷吾此生,凭依吾心……虽死不悔。
“好!……甚好!”老者阅毕,抚掌而叹,欣然道:“少年人,你可愿随我入道修行?”
青年定定看了老者数息,方道:“好。”
……
喜获良徒,褚偃心情相当不错。
只是青年情况却有些特殊,性情冷淡倒是其次,记忆不知为何丢失一空,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得一干二净,任他使了千般手段都寻不出原因,自然也无法把青年失却的记忆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