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
怪物掩住眼睛哧哧地笑,才想说些什么,听见正殿里铃响叮当。
它忽然翻过身,拉着长音说:“又来咯。”
叮零——叮零——
祈尤将斜挂在头上的面具扯过来戴正,跟着站起身,垂下红衣长袖,随手抓揉几把怪物的颈后皮毛,踩着空灵飘渺的铃声迈入正殿。
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小孩子跪坐在蒲团上,大概是还不清楚请神礼,眉头紧锁,双手合十,叽里咕噜地对着玉石神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祈尤下意识瞄一眼旁边的神龛。
这是神像吧?不是幼儿园园长雕塑吧?
他冷冰冰地问:“怨孰?”
那孩子轻轻惊叫,抬起头看过来。
他本是一脸惊喜,但还是被扮相如鬼的神明和狰狞诡异的怪物煞到,没等说话,唇色先白了一半。
怪物用尾巴蹭蹭祈尤的小腿,七只眼睛惬意地眯了起来。
“是之前那个小傻蛋。”
它不用看都知道自家主子的尿性,脸盲症一犯简直是六亲不认——虽然说他也没有六亲。
祈尤一怔:“哪个?”
庙里光线昏暗,实在是看不太清晰。
他打了个响指,七盏长明灯应声亮起。
小孩崇拜似的“哇”了一声,惊喜地打量着周遭灯火。
见他这副呆相,祈尤好像是依稀想起来一点,捏捏怪物的耳朵:“上个月那个?”
“嗯,小傻蛋嘛。”
“都说了我不是小傻蛋啦。”小孩子气哼哼地鼓起两腮。
转眼又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在蒲团四处翻找着:“我给你带了烧鸡喔,上次说好的!……我攒了一个月的钱呢!咦?放在哪里了……我烧鸡呢,我那么大一烧鸡呢!”
祈尤:“……”
他低下头看着一脸事不关己的宠物,压低了声音问:“跟他说好的?”
怪物甩甩尾巴又舔舔前爪,含糊不清地说:“上个月你让我送他回去,我就吓唬了他一下嘛。”
祈尤木着脸。
他不用听就知道怪物接下来对这个孩子说了什么。
无非是开膛破肚、抽筋剥皮的混账话。
小孩子信以为真,信誓旦旦说阁下今日不杀我,明日烧鸡必奉上之类的话。
他俩一个混账一个草包,早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扔到脑后,谁知道这小屁孩真的信守承诺,苦哈哈攒了一个月零花钱等着给它买烧鸡吃,结果人来了,鸡没来。
跪在那急得快要飙眼泪。
……祈尤最烦小孩哭。
注意到某人远远投来的警告眼神,小孩硬生生把鼻涕眼泪又憋回去,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现实里的东西怎么能带到梦里来呢,蠢货。”怪物不以为然地说着。
小孩一听,眼泪汪汪地看着它:“可是……可是……我攒了一个月……”
他这个月连最喜欢吃的辣条都没买呢!
每次看到同桌吃辣条,嘴巴染得红彤彤他就好馋喔……
想到这,小孩的眼泪和口水一起淌,又不敢当着祈尤的面哭,只能不住地打着哭嗝儿,含含糊糊地说:“我攒了好久……嗝、我连辣…嗝,辣条都没吃……嗝、我想着给你……买烧鸡。”
他简直是越想越委屈,眼看着就要憋不住。
祈尤:“……”
他低下头,目光森森地盯着怪物:“你惹出来的麻烦。”
怪物:“……”
怪我咯???
还在想着烧鸡和辣条的小孩注意到祈尤面无表情扯着怪物走到他面前——五米远。
估计是真挺烦小孩的,不耐烦地低呵一句:“憋回去。”
小孩像是拔了发条,顿时断气儿。
祈尤捏捏怪物后颈,面不改色说:“你现世。”
去把烧鸡吃了再回来。
怪物一动不动,头顶渐渐亮起一个大问号。
你认真的吗我亲爱的主子??
事实证明,祈尤是真的不爱开玩笑,他指尖一戳它额头,只听砰地一声,蓝烟缭绕。
那么大一怪物顿时成了一只蓝得发黑的小猫。
眼睛圆圆,油光水滑,长长尾巴上有七道红色的斑纹。
它冲着祈尤长长地喵了一声。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我只是拿游戏房调侃你一下,你就这么小气啊。
气量比芝麻还小的祈尤摸摸下巴,心满意足地送走了他家小黑。
……
游戏房的空调温度似乎有些过于低了。
祈尤醒来时打了个喷嚏,下意识裹了裹一身长袍,才收紧肩膀便觉得身体逐渐回暖。
“回来了?”低沉嗓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祈尤从座椅里坐正,只见陆忏优哉游哉翘着二郎腿坐在另一把椅子里。
他穿着一身干净又舒适的家居服,神情淡然,坐姿悠闲,只是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长时间。
陆忏看他逐渐回暖,默不作声收回围绕在他身边的灵力。
挂着灿烂的笑容说:“小殿下,这是我们同居的第一天,虽然你进了家门一声不吭跑进游戏房泡了一天,但我一点都不生气呢。我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祈尤:“……”
也不知道陆忏是觉得面对这么个面具太瘆得慌还是怎么样,抬手就把它揭了,与祈尤面对面说:“但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我们是不是该充电睡觉了呢。”
祈尤:“……”
我不该贪图这十二个显示屏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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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归梦
分房睡是不可能分房睡的。
同居还分房睡那和没同居有什么区别。
祈尤盯着主卧那张看起来就比员工宿舍柔软舒适的大床,身上却像长满了苍耳,上下哪都难受。
天要亡我。
比他先洗好澡的陆忏卧在一侧,搁下手中的书向他招招手。
姿态悠闲得像是猎人看待钻进自己圈套的油光水滑的小动物。
祈尤一张老脸恨不得拉到地心去,硬着头皮挨到另一侧床边坐好。
歪着头想了想,英勇就义一样忽然翻个身躺平,好像他躺的不是床,是一具棺材。
陆忏笑了一声,随手关了卧室大灯,只留着一盏灯光昏黄微弱的小台灯,估计是顾及某位小朋友的感受。
他掖了掖被子,装着一副谦谦君子,柔声细语说:“小朋……”
“滚。”
陆忏:“……”
这算不算应激反应。
祈尤心浮气躁。
他一向习惯面对着墙侧身睡,陆忏家里的床当不当正不正摆在卧室中间,离墙恨不得有八百里远。
再者就算是挨着墙,他也不想背对着陆忏,面对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祈尤不得不面对着天花板躺好,做一具愤怒的尸体。
陆忏轻叹一声,在被子底下摸索着握住他的手,用哄孩子的语调说:“来聊聊天?”
祈尤当着没听见,麻利地闭上眼睛。
陆忏当着没看见,麻利地张开嘴。
“你每次回庙里都是整个人回去吗?”
祈尤:“嗯。”
“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祈尤心想这都是什么狗屁问题,不咸不淡地说:“还有一只猫。”
“猫?”
祈尤应了一声。
“听话吗?”
祈尤默了。
不仅不听话,还喜欢抓人吃,偶尔还会抓妖吃,尤其你这种废话多多、脑袋空空的,一口一个小朋友。
陆忏轻轻笑着,像是飞雁掠过湖面,一圈圈水纹荡漾开来。
“看不出来,我的小殿下还会照顾宠物呀。”
翻译一下:你这逼样的居然没把猫猫狗狗的照顾死。
祈尤呵地冷笑一声,“我还养过鸡。”
“然后呢?”
“宰了吃肉。”
陆忏:“……”
他伸手给祈尤掖了掖被子,视线游走于他的发梢、额头、轻皱着的眉头、微颤的眼睫,最后黏在颜色似糖的双唇上。
见了便移不开眼。
陆忏又放柔了语气:“还养过什么?”
祈尤伴着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心情渐渐平缓,胸腔里点了一簇火苗似的漾开暖意。
“……狗。”
“哦,有名字吗?”
祈尤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唇角漾开一丝笑意,“有,叫大黄。”
陆忏哑然失笑。
在被子下的手,轻柔地顶开他的五指,小心翼翼地缓慢收拢扣住。
他的小殿下什么时候会明白呢……
陆忏与他十指相扣,正是怅然,却不经意间瞥见祈尤轻锁着的眉头渐渐舒展。
一个荒谬的念头骤然窜进陆忏的脑中,他不受控制地心口狂跳。
难道小殿下其实……
他刚要进一步确认,却听见祈尤平稳的呼吸声,胸口起伏缓慢且有规律性。
俨然是已经入睡了。
陆忏无声叹息,倾身印在小殿下额头一个轻柔的晚安吻。
是原谅,也是期望,
他调整调整枕头,闭上眼睛,与小殿下十指相扣,共度梦乡。
陆忏却不知道,祈尤在他入睡后,悄悄睁开眼睛,偏过脸打量着他的眉眼,神情复杂。
……
他又做梦了。
梦中不知身是客。
他一袭翩翩白衣,行过漫长石阶,穿过蜿蜒回廊,路过满树花香。
他对着传话的小童笑着说:“告诉宗主,侍奉神明自然要活鸡活鸭,贴近生灵,才显尊敬。记得了吗?”
小童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眼里沁着满满的敬佩钦慕,把话记下之后恭恭敬敬地行礼离开。
望着传话小童蹦跳的背影,他心里想:谁家神爱吃活鸡活鸭,不把人惹毛了才奇怪,真是有病。
但在梦里他是客,他只能依着“主人”这样说,然后跟着转头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多远,其余景色在他眼里不过过眼云烟。
终于他在一处庭院前停了下来。
如同心里燃了如豆火苗,烧得他胸腔发烫。
他听见自己轻声喊:“十一。”
周围光景逐一黯淡,唯有石桌前那个少年好像藏着光。
少年听见了也不应,坐在桌前懒洋洋地晒太阳。
他心下奇道:已经是光了怎么还需要晒太阳。
“主人”无奈又好笑地摇头,好脾气地走过去。
他正对着少年样貌好奇着,垂首只见一片雾气氤氲,怎样也看不清长相,但他依稀知道,这少年应是长得极好看的。
是那种,让人看了心里发醉、发烫的好看。
他伸手按了按少年的脑袋,柔声训斥:“又不束发。”
少年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呵欠,变戏法似的手心一摊,正是一根红色发带。
故意阴阳怪气抻着长声说:“劳烦大祭司。”
大祭司三个字在少年唇齿间浸淫,仿佛裹着一层酒香。
他指尖一戳少年的脑袋,嗔责:“别这样说话。”
伸手取了发带,站到少年身后去,如同对待一只瓷娃娃,动作温柔又谨慎地梳理着这一头长发。
远处有鸟鸣声响起,悠长灵动。
少年望着远山,撑着下巴说:“妖市开了。”
他手一顿,问:“想去吗?”
少年说:“不想。”
这孩子向来懒的惊奇,把人扔在外头,怕是下雨都懒得挪挪窝躲一下。
但前日里看了画本子,据说妖市里头热闹又有趣,让人心生向往。
少年心间挣扎半晌,又说:“去也行。”
“那我带你去。”主人这般说。
客人心里却想这少年怕不是你弟弟,这么惯着。
少年语气淡淡,估计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少来这套。”
“那你吃不吃?”
客人又想怎么还要问人家吃不吃这一套,人能应了才没骨气呢。
少年很没骨气:“吃。”
他:“……”
少年:“你说真的?”
他正好扎好发带,笑着点点头。
远处已能见到隐隐朦胧灯光逐一亮起,仿若一条惊醒的火龙。
少年略有踌躇:“可你是人,不可入妖界。”
“你想去,便可以。”
少年的脑回路也够清奇,皱着眉头问:“你不做人了?”
他:“……”
少年整整红衣,说:“无碍,我罩着你。”
他忍俊不禁,伸手又去按那颗摇来晃去的头:“别瞎说。”
言语苛责,神情却温柔得像是要融化了。
他挟着少年下山去,雇了匹马车,戴了顶斗笠。
面前白纱轻垂摇晃,俨然若仙人,倒是比旁边坐着的那位更像是神仙。
下车时,只见街口悬着偌大的牌匾,提笔“妖市”二字,字迹狂狷不羁,恨不得把“市”的最后一竖扎到地里去。
红灯笼挤挤挨挨地从入口扯到一望无际,照得人脸庞红彤彤。
街巷里的店铺小摊一家挨着一家,热闹得像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少年才走到街口,远远看见一人歪东到西地一头扎进水缸里,全身抽搐几下,一身布衣像白菜似的散开,再看去一只醉醺醺的小松鼠趴在那堆破布里打着酒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