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去了。”浮黎说完,在吉光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朝着黑暗深处一跃而下。
——
山底下一片漆黑,仿佛与世隔绝数千年似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长年地处阴冷所产生的霉气。
浮黎托举起掌心焰,明亮的玄元真火一下子映亮了地底空间。。
他眯起眼,歪头瞧着眼前三条无甚区别的甬道,习惯性地轻喃:“点来点去,点到哪条罗睺就去吃屎。”
哦,右边。
就这样,浮黎十分草率又心满意足地选择了右侧的甬道。
他一路沿着甬道前行,边走边放出神识去感知那些魂魄的位置,却无意中发现甬道侧壁上铺满了壁画。
这些壁画保存地十分完好,彩漆几乎没有脱落的迹象。而这些壁画中的主角也只有一人,是个五官温润的男子,他有时是在庭院内下棋作画,有时却骑着高头大马奔驰,叫人分不清究竟是何等身份。
浮黎没什么特别的艺术细胞,看不出这些壁画的价值,于是当他再一次见到同一幅壁画时,终于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绕圈圈。气地他一拳砸在墙上,本就有些氧化的彩漆禁不住这一拳,顿时扑簌簌地往下掉。
可没想到的是,大约是因果报应,浮黎揍它一拳,它便要坑浮黎一把。
只见这一拳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他脚底骤然一空,一时不察竟直接掉了下去!
浮黎忙稳住身形,免得自己十分不好看地倒栽葱,心道:没想到慈安观地下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门道,倒是有点意思。若不是他急着找到那些生魂,定要陪这幕后之人好好玩玩。
不过有些人大约天生运气不赖,‘歪打正着’便是由此而来。浮黎掉下去的瞬间,只觉着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自身体中穿过,四面八方的声音钻入耳中:
“哎哎!我三条,碰!”
“哈,我自摸八万,胡了!”
“我呸!张三炮你诈胡!”
“……呵。”本尊在上边儿绕圈圈,你们在下边儿玩得很开心啊。
浮黎讥诮一笑,脸颊被舌尖顶出一个鼓包,冷声道:“都给本尊过来!”
话音一落,那围聚成堆的黑影慌乱片刻,又齐刷刷地聚集到浮黎面前站定,像一个个小媳妇儿似的,看着倒是乖巧。
浮黎粗粗看了,发现都是些死魂,思及生死有别,料想生魂定是关在别处,便问:“生魂在哪儿?”
“他们在另一个耳室!”刚才诈胡的声音喊到。
浮黎点出那鬼,道:“你带我去,别的先留在这里不要乱跑。”
于是那自称张三炮的死魂带着浮黎出了耳室,又往外墙上一按。
“咯噔——”那被按到的石块直接陷入了墙中,接着,只听一阵劈里啪啦的机关转动声,当浮黎再次推开门时,里头竟然已经换了一番模样!
张三炮率先进门,又伸手做引,恭敬道:“就是里面,您请。”
片刻后,他见浮黎不为所动,又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十足谄媚的笑容。可他似乎忘了自己现下是个什么模样,若是人倒还好,可这鬼一笑起来,本就空洞的嘴巴一下子咧到了耳根,效果可谓十分惊悚!
浮黎定定地注视着那张可怖的脸庞,突然从唇间溢出一道堪称愉悦的轻笑。
笑声落下的一刹那,他猝不及防地上手揪住张三炮的领子,一下将其掼到墙上!
目光在‘张三炮’的腿上停留片刻后,浮黎笃定开口:
“你不是张三炮,你究竟是谁?”
第9章 攻啊!!攻出现了!
‘张三炮’闷哼一声,黑雾状的躯体都撞得有些形散。他缓过来后颇有些委屈地说:“您说的什么话啊?我怎么就不是张三炮了?虽说我敬重您,可您也不能随便冤枉我啊,还对我动手动脚的……”
浮黎看这鬼一副黄花大闺女的娇柔模样,心道:怎生的这些妖魔鬼怪都对自己如此自信?先是黄疏朗,再是吉光,现在连团鬼雾都这样。若他真是登徒子,也不会饥不择食到轻薄这等尊容的鬼玩意儿啊。真当他瞎?
于是他立刻打断这鬼喋喋不休的抱怨,道:“听说你手断过,现下倒好了?”
‘张三炮’一顿,回道:“是啊。鬼都有一定自愈能力的,时间一长自然就好了。”
“是吗。”浮黎凑近,盯着那两个虚无的眼球,缓缓开口:“可惜了,张三炮断的是腿!其实要不是时间紧迫,我倒还挺想和你玩这角色扮演的,不过我还有事,所以……不想挨揍的话,就如实招来?”
浮黎一说完,‘张三炮’突然就停止了挣扎,双手垂落下去,连空洞的眼眶也开始无规律收缩起来。
片刻后,他像是平静地接受了被识破的事实,再开口时语气甚至是愉悦的:“哦——原来你是这样发现的,是我大意了。”
说到后来,原本憨厚的男声竟是慢慢变尖变细,最终变成了某种阴湿爬行动物一样的女声,缓缓攀到浮黎耳内,令原本十分普通的回答也带着一股子粘腻感。
“不过没关系。因为——这里马上就会成为你的葬生之地!”
说着,原本还被掼在墙上的躯体突然化成黑雾消散于浮黎指尖!瞬息过后,一名身着道袍的女子突兀地出现在耳室内。若不是场景不对,浮黎觉着这般形貌还是勉强能做个了君山的洒扫侍女的。
女子本以为眼前看着文弱的人是个捉鬼师,本事应该十分有限。但她看到浮黎一脸淡然,没有丝毫慌乱的样子,奇怪道:“你不害怕?”
浮黎也很奇怪,反问道:“害怕什么?”
女子气笑了:“你都要死了还不怕!”
浮黎十分莫名地瞧着女子,道:“谁说我要死了?”他可是要称霸修界的,天道都别想劈死他!
“哈哈哈有胆量!那你就试试!”女子大约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不知死活的,每说一字,面容就狞厉上一分。
说完,她突然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女子的呢喃,密闭的室内骤然刮起一阵风!她的长发像有生命一样在风中翻飞鼓动,仿佛恶鬼临世。
到了最后,像是气力快用完了,女子突然声嘶力竭地喊出几个大字:“混元一气,元始敕临!”
浮黎被这大喊声唬了一跳,微睁大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子。
一分钟过去了。
二分钟过去了。
三分钟……
浮黎待不住了,心想:弄这么大的阵仗,结果连个屁都没放出来。
于是他眼中的兴味肉眼可见的黯淡下来,很是失望地说道:“花里胡哨。”
女子呆滞片刻,突然难以置信地后退几步,眼中流露出惊惶:“这不可能!怎么会用不来了?明明以前还能用的!这不可能……不可能!”
浮黎觉得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大约也唱累了,施然走近几步,再次抬手将女子掼到了墙上!这下他留了个心眼,暗自使了个诀,女子被强行禁锢住,再也无法挣脱。
“你……”浮黎顿了顿,还是觉得先把生魂解救出来更为紧要,便问:“生魂到底关在哪里?”
女子回过神来,怨毒的眼神像是想把浮黎的皮肉一块块剜出来似的,道:“想知道?我死了你永远都找不到!”
浮黎差点折服于女子盲目强大的自信,甚至有些不忍打击她了,但他还是冷静开口:“你是用了隔绝的阵法?那就不巧了,我惯会的,便是破阵。”
说着,浮黎轻轻打了个响指。
只听一声脆响,似金属相击,又似玉泉流音,女子突然就呕出一口血来!
甫一破阵,生魂的魂力便极为鲜明起来。浮黎抛下女子去到真正扣押生魂的耳室,对着一室淡白色的生魂道:“你们且回自己的身体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
“身体……身体……”
浮黎一愣,这才想起生魂并非完整的魂魄,并没有生而为人的意识。
可……他也不会归魂啊。
浮黎垂眸思索片刻,突然灵光乍现,竟是无师自通了‘役使免费劳动力’这个永不过时的法子。
于是浮黎一卷袖,将这些生魂尽数收归介子空间中,又回到了死魂所在的耳室,道:“现在有一个用得上你们的地方,你们若是做得好,我就不追究你们私自潜逃,给公职人员造成不便的罪责了。”
“我们哪有潜逃……”有个鬼很有骨气地反驳,却被身旁同伴捂住了嘴。
浮黎脸上带着笑意,环视四周道:“没有意见?那好,我这边有近百名生魂,需要你们一个个送归身体,完成任务后你们就可以继续过鬼节了。”
说完,他振袖放出浑浑噩噩的生魂。白色的生魂和灰黑的死魂聚集在一处,看着像极了一锅芝麻汤圆儿。
浮黎看得有些饿,心道:等这桩事结束了,要回部门吃十碗芝麻汤圆!
等死魂们都携着生魂离去后,浮黎又回到了假‘张三炮’所在的耳室,那女子果然还贴在墙上揭不下来。
浮黎道:“生魂和死魂都走了。你想一辈子贴在墙上?”
女子双目无神,像是有些神志不清了:“走了就走了,他走了,我也迟早要走……”
“他是谁?”浮黎问道。
他觉着女子很有可能与‘他’有段不可说的过往,十分巧的是,浮黎最喜欢听故事了。
“他,他是……”女子好像陷入了回忆里,原本无神的眸子变得温柔怀恋起来:“他是我的光,我唯一的神!我做了那么多,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能让他回来……我恨,我好恨!!”
女子越说越癫狂,死死盯着浮黎道:“都是你!要不是你毁了我的阵,他就能回来了!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此刻,浮黎实在想说:在杀他前,能否告知‘他’是谁?不然他心里总像吊着什么东西似的,要落不落,将悬未悬,着实要命。
浮黎冷静地陈述事实:“可你连手脚都动不了,又该怎么杀我呢?这样吧,打个商量,你只要把这件事的原委一一道来,我就不动你如何?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留得柴在,不怕没山烧?你的命留下了,指不定哪天就能想到别的法子复活‘他’了。”
女子的执念皆系在复活‘他’之上,此时被浮黎一席话点醒,她皱眉思索良久后,终是缓缓道来——
原来,此处竟是一座王陵,葬的正是女子口中的他,慈安观的主神——太平常胜昭明王世祖天尊,或者说,叫昭明王更合适些。
昭明王乃千年之前,太康王朝的一名王爷。这名王爷和其他侯爵公爷都不大一样,他生性散漫,不拘礼节,对皇权社稷之类的更是不感兴趣。
这王爷实属当得清闲,每日不是赏花逗鸟,便是下棋作画,也算是风流满京城。
可何谓朝政,何谓帝王?
当时的太康朝皇帝也是个又能耐的。这皇位嘛,本来是太子的,结果也不知怎的,皇帝驾崩后太子也随之病重。几个皇子都蠢蠢欲动地盯着那九龙高台,这时候,当时还是四皇子的皇帝就直接带兵入城,一举拿下这至高之位。
此后,短短几年,皇帝就用了各种手段铲除异己,包括当时觊觎皇位的几位兄弟。
只有不慕皇权的昭明王被留了下来,一晃便是十年。
然,自古帝王皆多疑,‘卧榻之下,岂容他人安睡’这道理是每个帝王的立身之本。皇帝的疑虑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反而越来越膨胀,越来越不安。
终于,皇帝等到了一个绝好的时机——北疆蛮人入侵,他终于可以动手了。
一纸诏书,昭和王被派往北疆坐镇,皇帝命他率五万精兵对阵蛮人的十万铁骑。
可皇帝没想到的是,餐风饮露数月后,北疆竟然出乎意料地大捷了。
举国欢庆,唯独皇帝欢不起来。
于是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效仿百年前的鸿门宴,又一纸诏书将昭和王召回了京城。
这下好了,皇帝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当日在座众臣都一口咬定昭和王意图刺杀皇帝。
然后啊,昭和王就被皇帝堂而皇之地斩于大殿之上,终身不得入皇陵。
女子等啊等,等了一千多年,终于有能力去复活昭和王。
她造起慈安观,虚构出一个普渡众生的世祖天尊,正是为了替昭和王集信仰、累功德。最近她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召集死魂,排布血阵,目的就是把死气化生,以复活昭和王。同时,利用民众的信任,免费发放暗含勾魂阵的神龛,准备聚集起生魂给复活后的昭和王巩固魂力用。
此后一切,不必多言,好的坏的都被浮黎搅和了。
浮黎却仿佛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坏人好事,既不愧疚也不感动,仍疑惑道:“那你是什么,同昭和王有关系?”
女子噎了一下,似是没见过这等不解风情之人,于是默不作声地化作原型。
浮黎轻咬下唇,看着眼前有点熟悉的青玉色长块,忽然眼一亮,福至心灵道:“你是——马桶盖精!”
那青玉色长块忽地一滞,接着开始难以克制地抖动起来,像是气地不清,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内部传出:“我不是马,马——我是马鞍化灵!”
终是没说出马桶盖三字,大约实在不像浮黎这般厚脸皮,还是羞于启齿的。
浮黎毫无所觉地轻轻“哦”了一声,道:“所以,那个神龛里涂成绿色的就是你?”
女子化成人形道:“是我,我本是一只青瓷做的马鞍。皇帝在王爷出征前,将还是死物的我赐给了王爷。可哪有人将瓷做成马鞍的?皇帝此举,无非就是为了提醒王爷,叫他谨言慎行,否则一招不慎便会如瓷器一般粉身碎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