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灼道:“莫非是绝对指令出了问题?”
青槐问什么是绝对指令,白灼解释道:“鹏鸟不单接受驾驶舱内机关师的操控,拥有绝对指令符的人也可对其远程控制,以防被劫持,或者机关师被杀。
公子和怀王原本一人各持一份指令符,公子走后,他的那份就留在天子手中。怀王在天子脚下做生意,也不好去要回来,鹏鸟从此便受天子约束。”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守卫就进雅间通知:“刚接到京城回报,不少非法木甲趁御甲祭逃出城,鹏鸟要加强管控。符咒需等京城属的人亲自来后才能解禁。”
青槐暗道不妙,又听外头怨声喋喋。
“不带这样的吧!收了那么多钱还一等再等,老子下次再也不坐了。”
“你们不都验证过我们身份了吗,为什么还要等京城属的人,快让你们殿下放人。”
“已经通知殿下那边,他说没有办法,只能等。”守卫亦是无奈。
此时,舱内猛地一震。
窗外传来兵器声,有岸上人企图砍断咒链。那一剑挥下,咒链无恙,倒将鹏鸟劈开了一条缝。
青槐道:“没上鹏鸟的不少是没偃师的非法木甲,听说京城属要来查,肯定想坐上鹏鸟赶紧逃离。再打下去,就算符咒解除了,鹏鸟也不能安全起飞。”
白灼问:“符咒就没有破解的可能?”青槐摇头。
他贴窗查探,瞅见岸上那块列规则的幌子,忽而灵光一闪,转头对小玉道:“能不能让我借用一下你的身体?”
鹏鸟上空出现了一条红鲤,有少女跨坐其上。岸上人纷纷抬头,鹏鸟上的客人也陆续出来围观。
“住手!我有办法让所有人都离开!”
底下有人嗤笑:“什么办法,让我们都坐你这破鱼走吗?”
青槐道:“鹏鸟受符动力控制,眼下天子不解符咒是没法离开的。不过你们可知当今的木甲,除了符动力之外,还有一种力量可以控制。”
“你是说鬼动力?”有人问。
“正是。”青槐道,“鬼动力由魂魄控制,可以完全独立于旁人意愿。如果这里的木甲都附魂到鹏鸟上,应该有足够的鬼动力驱动飞行。”
这一回,人们都安静下来,他们听到了希望。
青槐又道:“只是这方法需要有人做暂时的牺牲。鹏鸟载重有限,必须有木甲放弃身体,所有人才可离开。”
这一点守卫们最是清楚,纷纷点头。
有精明之士道:“你这办法光是岸上木甲放弃还不够吧。岸上除了木甲还有人,人无法离魂。要想所有人一齐走,我们还需再放弃等同于岸上人人数的木甲。”
青槐道:“的确。我们还需要一些已经乘上鹏鸟的客人舍弃木甲。”
鹏鸟上的人不再沉默。有人悻悻反问:“那让谁放弃?从最低级的开始?”
这一席话,让低木嘘唏,更让高木和偃师沉默。高木哪里愿意舍弃自己的身体,牵挂他们的偃师更是无法同意。
青槐道:“我知道此事难以抉择,所以我想请守卫联系怀王殿下,让他承诺给放弃身体的鬼魂们高级木甲。”
此话一出,不少低木跃跃欲试,高木的诱惑绝对值得他们铤而走险。他们上前围住守卫。守卫虽不情愿,也只有去回报。
只见一守卫摘下肩上停着的木甲蝶,搁在嘴边。想必就是用来和各处连络的法宝,通灵蝶。
相传,通灵蝶是向晏将双生子魂魄附在一对木甲蝶上,通过双生子之间心灵感应来传递消息。通灵蝶可调节人声,因而听起来就如同对方在耳边说话。
但这说法在青槐看来并不可信。假如通灵蝶一头有多人说话,一个鬼魂要如何传递。假如要想一会儿和一处通话,一会儿和另一处通话,又该如何做到。最重要的是,这样对话根本没有隐私可言,全给那两鬼魂听去了。
很快人群又沸沸扬扬。他们见守卫点头赔礼,似乎挨了骂。
有低木喊:“你这方法行不通啊!”
青槐蹙眉道:“我来试试。”小玉低声问:“你想干嘛!”青槐不予回应,伸手接过将信将疑的护卫送上的通灵蝶。
蝴蝶落在指尖。翅膀薄如纸片,漆有渐变色彩,镂有细密图案。一些纹路发亮,细看是符文。
青槐轻点一处,符文上流动的灵力阻断,可听到一些不能辨识的语言。手指一离,又变回可识别的人声。如果没猜错,此符文是用来加密对话的。
青槐拨弄触须,还发现通灵蝶并非只连接一处。
“京城木甲行会,偃师请点左翅,木甲请点——”
“高价收购低级人偶,低级木甲。人偶最高九十九金,木甲——”
“找君上何事?——”
“怎么回事,刚才话说一半……”
原来怀王的声音是这样的啊。
青槐正想着,一溜烟逃开了,人偶躯壳里只留下一脸蒙圈的小玉。他从白灼背上的低木身体中爬起,对小玉作揖赔礼。
通灵蝶另一头不耐烦唤了几声。小玉无奈,将其举到嘴边回答,声音压得极低。下面人都聚到下方,着急知道结果,小玉却飞得更高。
过了一阵,蝴蝶飞回守卫手中。守卫与怀王说了几句,笔了个解决的手势,迎来一阵欢呼。
青槐咂舌道:“居然成了。”
白灼道:“小玉与殿下的关系僵持了多年,没想到今日有机会冰释前嫌。不过毕竟是公子最挂记的弟弟,殿下又怎会不答应呢。”
第004章 离魂术 哥哥的木甲机巧无双,弟弟的字画千金难求
青槐负手立在鹏鸟翅翼上。
身边的偃师各自站位,或吟诵咒语或手书符箓,翻手覆手招魂引魄。岸上的木甲列成几排,红色符文在身上打转,此起彼伏。魂魄被离魂咒拉成片片黑绸,送入鹏鸟。木甲接连倒下,最后被高木们背在身上,堆砌到一处。
一切井然有序。
嗖的一声,一支箭矢射在桅杆上,穿过青槐耳际。他一个趔趄,险些跌入水中。
“方才为什么突然逃走?”身后传来小玉的声音。
“你可以叫我青槐。”青槐定了定神,转过身来。
“管你叫什么……”
“我跟殿下不熟,让我说,这事肯定成不了。”青槐搭小玉肩道,“再说。你们不谈得挺好的嘛。”
小玉甩肩,径自走下鹏鸟,嘀咕道:“谁与那狼心狗肺之人谈得好……”
青槐想,对温吞的风渚,他可是一口一个叛徒的叫唤,也不知这怀王又是如何狼心狗肺地得罪了他。
他追上小玉道:“你不要这么生气嘛。你看这些鬼魂,乘鹏鸟都没付钱。我这不是替你给怀王接了单亏本生意嘛。”
边上守卫噗嗤一笑:“殿下才不做亏本生意。废弃的木甲,到时候会上交京城,回收费用可观。”
二人一听,张目结舌。
青槐叹道:“可悲如低木,活着时候一文不值,被销毁后却能为他人生财。”
小玉眺望远处道:“那些高木才可怜,以为好心帮忙,却是无偿替人工作。”
“怀王这一招可谓一石二鸟,一面讨了行善的好名声,一面替天子扫清乱民,两边不得罪。”青槐说罢,起疑道,“他这么锱铢必较,真能答应给大家高木?”这话一问,小玉点头,守卫摇头。
守卫道:“做高木耗时耗财,哪能轻易答应。”
小玉道:“可他不是说了,每次做鬼动力都可以抽签得高木?”
“抽签?”青槐暗道,真是个傻孩子。他转头对守卫道:“这么一来,大多数鬼魂到了那边还是没有身体,得继续做鬼动力抽签,直到抽到为止。即便如此,他们也心甘情愿放弃身体?”
守卫哎哎了两声:“你也别把我们殿下想得这么吝啬。等抵达边境,所有人都能领到标木。”
“领标木?”青槐一惊。
守卫道:“你不知道吗?殿下一直想整治边境,早已向天子申请拨款制作标木。我看你也赶紧换一个,比现在这副躯壳好多了。”
边上低木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嘴:“虽说先前姑娘的提议更诱人,但高木毕竟稀有,我们也是能理解殿下的难处。”
另一人也道:“其实我有标木就够了,高木什么的,不强求。真想快点到边境啊!”
二人打听了一圈,发现低木们都对怀王的决定表示满意,于是又回到鹏鸟上。
小玉问:“刚才他们嘴里说的标木是什么啊?”
青槐道:“标木是标准木甲的俗称,指的是由合格偃师制作的符合最低标准的木甲。说是最低标准,其实一共有五条。”
小玉喔了一声,似是有些好奇,青槐便起了兴致,解释道:“这第一条是言语。鬼魂天生能视物、听声、言语。前两者均是接收,附魂后即可实现。唯独言语是输出,要求木甲有发声机括。
这发声机括如乐器看似简单,好坏却天差地别。你看我,就听不出原本的声线。而你——”青槐对着小玉纤细的颈项道,“从原本的声音到少女的声音,切换自如。”
小玉道:“所以说我生前要是个破锣嗓子,死后只要有了高级人偶,也能歌声绕梁?”
青槐点了点头,又道:“这其二是表情。没有表情,难以沟通,无法沟通,便得不到尊重。标木人偶五官齐全,能做出略微僵硬的表情。不合标准的就像我这样,不能笑不能皱眉。你也看不出我是悲伤还是愤怒。”
小玉笑道:“说起来红烧白灼也有表情呢。”
“那当然。”青槐道,“它们虽不是人形木甲,品质却远在标木之上。这第二条规定,也要求了非人形标木得有表情,毕竟里头装的都是鬼魂嘛。”
小玉说有理。青槐又补道:“不过标木不要求能哭,只有高木才会有泪水。”
小玉不由眨了眨眼,问:“其三呢?”
“三是行动。”青槐道,“这项我看似能做到,却并不合格。我的身体以木球连接关节,关节数量却严重不足,因而能做的动作有限。”
青槐又道:“行动一项中还有个极为重要的细分,就是手。制作手精巧费时,因而要想判断一名偃师是否合格,只需看看他能否将手做好。”
青槐摊出双手给小玉看了看,又道:“四是材料。这项我还是不及格。我内部连接的弦丝极易崩裂,手一转便断。而标木要通过一系列压力测试。偃师们会用锤子击打木材测试硬度,用不等重的石块悬挂弦丝测试韧性。还有防水耐久等几十种测试。”小玉边听边捏了捏青槐的手腕和自己做比较。
青槐道:“最后一条是审美。”小玉问:“审美这么主观,能作为标准吗?”青槐道:“好问题。这一条的确颇受争议。与其说是标准,其实更像是要求。”
“审美对鬼魂在人世所受待遇影响甚远,不容小觑。反对的偃师认为世人不应因木甲丑陋而歧视,将其放入五则,便是放任世人以貌取人。支持者却说,要求他人不歧视过于理想,只有要求偃师注重审美,才能从根本改变木甲的悲剧。”小玉点了点头,似乎是支持后者。
青槐接着道:“这「标木五则」是从前向晏定下的。他本是痛恨规则之人,从来不给学生总结,也不鼓励学生自行总结。他认为规则意味着急于求成,限制创作,在偃术路上无异于自杀。
偃术吃的是经验与灵感。有天分者,不需学习也能悟出方法,规则往往限制了他们发挥。没天分者,虽通过规律能习得偃术,却无法长远。一时成功让他们走得更久,却终有一日看到自我极限,被有天分者远远甩下,沦为平庸。
也正因如此,向晏得了‘学生最恨的偃术导师’名衔,求学者慕名而来,却总是无所成离开,连最得意门生也最终背叛。”
说完这些,小玉神色忧伤,青槐想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赶忙改口道:“可你知道吗?这标木五则,并非在偃术兴起时推行的。”小玉侧过头。
“战乱时期,偃师三教九流,低木泛滥成灾,鬼魂们附了身却无法离魂,以致悲剧连连。标木五则就是在这时出现的,用以约束偃师。天子与怀王对此都十分推崇,只不过二人最后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方式,一个销毁低木,一个发放标木。”
“若是向晏还在,应该会认同后者吧。”小玉道。
“你看那些低木满心期待的样子,不就知道了吗?”
二人盯着偃师们离魂看了好一阵。青槐忽而道:“要不我教你几个咒术?”
小玉问:“我学那做什么。”青槐道:“你不怕再被人离魂,落到心怀不轨之人手里?”
“什么心怀不轨!”小玉有些激动,可后来又摩挲着人偶娇嫩的肌肤,低声道:“你教教我吧。”
青槐领小玉到鹏鸟边沿坐下,弯身沾了点水,在地上画了个符咒。小玉对偃术完全是个门外汉,还没看明白,水写的符咒就淡去了。
后来青槐又教了几次,小玉都没学会,于是闷声自己练习,也不搭理青槐。青槐晓得他心气甚高,对自己的迟钝深感羞愧,不敢多指点,只耐心看着。
“你的字真好看。”青槐冷不丁冒出一句。
“已经不如从前了。”小玉唉声道。
“飞鸟抽丝,铮铮纵纵。”
小玉一惊,问:“你知道我?”那是从前坊间对他书法的评价。
青槐道:“你们向家兄弟二人生前风光意气,谁没听说过。哥哥的木甲机巧无双,弟弟的字画千金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