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嶙又问:“佛池金莲打算怎么办?”
渺音似乎有些为难:“找,那是我境的圣物,就算我找不回来,我也得收许多的徒弟,让他们找,他们找不到,就让我的徒孙找,津川终归是有边界的,我不信找不回来。”
解嶙轻轻地笑:“那祝你在收到徒弟之前就找到佛池金莲。”
渺音看着他:“借你吉言。”
“我该……”
“那你……”
两人同时开口都觉得有点尴尬,渺音窘迫,立马红了耳朵。解嶙也知道经历了这一次浩劫,渺音心里有些地方跟自己过意不去。
解嶙示意他先说。
渺音嘴唇动了动:“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得走了,接下来你有的忙,我就不在这给你添乱了。”
“那你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
“……”
解嶙察觉到渺音的无语,他有点好笑,解释道:“帝君还让我去一趟无悲天,我得赶快上路。”
渺音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便不再强求解嶙留在阿弥天,便点了点头,任由解嶙自己做决定。
解嶙向他点头告别,便转身,在渺音的目送之下越走越远。
“解嶙,”渺音忽然叫住他,看见解嶙没有回头,他将双手拢在嘴边,穷尽最大的力气喊道,“谢谢!”
解嶙抬起左臂挥了挥,与他道别,着黑袍负黑剑的纤瘦人影行走在废墟之中,伴随着浓烈的夕阳橘红,融进渺音的眼里,成了他最难忘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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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嶙已经出了阿弥天的区域,他的腿被佛池净水烧灼得疼痛不已,也亏得他在渺音面前忍了那么久,又赶了这么远的路。
他终于撑不住,咬着牙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坐在一块枯石上,吸着气轻轻地撕开半潮不干的裤子,挤出剩下的净水,望着自己那条苍白细瘦的腿直叹气。
净水不烧皮肉,只除污秽之物,解嶙忍着痛,叹了口气。
纵使没有瀚辰逼空山大师做出选择,空山大师如果一直没有表态,但他阿弥天之外的那个隔绝妖魔的阵法,以及佛池之内只烧妖魔的净水,都足以表明……
成见这座大山,已经深深地扎根在了世人的内心。
解嶙一口气还没叹完,忽觉腿上一轻,他愕然抬头,却发现天征不知何时化出了人形,正单膝跪在地上,拧眉看着他那条腿,手掌悬空在上,静静地给他输着灵力。
解嶙强忍着一脚把他踹开的冲动,之前忙着打架他没注意,到现在两人单独相处着,那种无法言喻的违和感已经冒上来了。
解嶙声音里都透着寒意:“你干什么?”
天征抬头,处变不惊,不着痕迹地挪开手:“看看你的伤处。”
猝然,解嶙手中银光一闪,快到天征都未看清具体的动作,紧接着,解嶙已经站起来,微微弓身,右手反握匕首,悄无声息地贴近了他的脖颈。
解嶙双目之中俱是冷意:“你到底是谁?”
解嶙占据的地理位置很好,他逼视着单膝跪地的天征,与天征面对面,能很容易就产生压迫感。
天征垂眸,很轻易地就看到了解嶙那条裸露在空气之中的腿,在微微颤抖着——应该是痛得。
见天征不回话,解嶙又将匕首往前送了一分,凶神恶煞地道:“回答我!”
匕首割破脆弱的皮肤,有血冒了出来,天征神色不变,双手渐渐举过肩膀,示意自己对他并无威胁,同时乖乖答道:“我是天征。”
他老实地回答,即使他现在只要稍稍涌上一点灵力就能把解嶙掀飞。
解嶙眼中露出怀疑:“天征是我的剑,怎么可能会……”这么早就化出人形的?
后半句他没问出来,问出来反倒惹人怀疑,因为上一世天征足足用了百年才生出灵来,能化出人形。但这一世他怎么知道天征不该这么早化出人形?天征精明得像个猴子,难免要多想些。
天征冷静自若:“我就是你的剑——你将浩海宸星与我融合时,又有佛池金莲在旁,金莲对催生出我的灵有助益,我便吸收了那些外溢的灵力,才能像现在这样。”
天征信口胡诌,忽悠傻子。
解嶙将信将疑:“是吗……?”
“佛池金莲的灵力不容小觑,不然司律为何不惜杀了自己的恩师也要夺得它,焚天大魔死亡乐园围墙停滞,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来到阿弥天抢佛池金莲。除了起死回生,它什么都可以。”
解嶙似乎被说服了,戒备之心渐渐消散,他缓缓地挪开匕首,眼眸垂下,重新坐回石头上。
天征认真端详着解嶙安静的模样,问道:“还疼吗?”
解嶙不理他,他说完便又要给解嶙输送灵力,解嶙瞬间挪开自己的腿,又将被自己撕得破破烂烂的裤子系上,勉强挡住了皮肤,才抬起头来,道:“那你给我讲讲四件神器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一世他对这些了解甚少,也懒得去查阅古籍,但这一世他总觉得冥冥之中自己要和这四件神器扯上关系一样,还是早些了解为妙。
而且据刚才天征的描述,天征显然知道点什么,索性他直接问了出口。
天征无奈地看他片刻,保持着单膝跪着的姿势,仰头看着解嶙,好像他已经很习惯这样讲话似的,缓缓开了口。
“津川有四件神器,佛池金莲、天龙血、飞鸟印和……水朔剑。
“在津川还是一片混沌的时候,有一名大贤者,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但后人都称他为太古寿皇。
“集齐四件神器可以开启极乐之门,世人记载便是太古寿皇集齐四件神器之后,辅以几乎能将整个津川都颠覆的灵力,开启了极乐之门,从门的另一头引入了稻米、仙器和住民,让混沌的津川有了生命的存在,他是创世之神……但太古寿皇却因为开启极乐之门而穷尽灵力,身陨了。”
解嶙静静地听着,问道:“所以这也是后人对他评价这么高的一个原因?”
天征眼中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光,他含糊地应了:“极乐之门关闭之后,津川一切井然有序,四件神器落入尘世,佛池金莲落入真佛之手,于南方创立阿弥天,为南方尊主;天龙血落到东边凡世帝王台,为皇家皇权象征;飞鸟印落入妙然仙子之手,于北方雪霜林居北方尊主之位,至于神剑水朔……下落不明。”
解嶙听着,有些惋惜:“真想看看水朔到底是何模样。”
天征微微侧头,看着解嶙,补充道:“水朔为不祥之剑,传说它噬主不义,没什么大用,除了杀人是一件利器。”
解嶙拧眉:“既然你说佛池金莲灵力充盈,除了起死回生之外什么都可以做,水朔暂且不提,那天龙血和飞鸟印呢?”
“天龙血为皇权象征,能镇压邪魔,飞鸟印记录世事变迁。”
解嶙自嘲一声:“我还以为至少有一件神器能生死人肉白骨。”
天征却忽然激动了,他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解嶙,死人是永远都活不过来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起死回生。”
说完,天征仿佛觉得自己失态了,雪白的衣角落在地面,被泥土沾了,他徒劳地抿着唇角,抬眸等待解嶙的回应。
解嶙被天征那一声“解嶙”唤回了些许尘封的记忆,上一世他对天征强调过许多次喊他主人,但天征总是改不过来,动不动就喊他全名,到后来解嶙索性直接懒得纠正了,称呼不称呼主人不主人的,只要剑好用就行了。
想到上一世自己的死状,他心里又有点密密麻麻的痛感,但他既然选择这一世从头再来,又选择了天征作为自己的剑,他就要将扭歪了不合扣的齿轮重新掰上正轨。
解嶙没有察觉到天征隐蔽的忐忑,他完全信了天征的话,道:“是啊……人死了就是死了,不过——巧了,接下来我要去无悲天,最快的路就是从帝王台穿过去。”
“正好,去见识见识神器天龙血。”
忽然,不知为何,天征的手掌却忽然按上了他的膝盖,冰凉宽大,意外地能够缓解疼痛。
“嘶——”
解嶙浑身僵滞,瞪大了眼看天征,他像是被掐中七寸那样,不敢动弹。
紧接着,解嶙像是缓过来了似的,发出一声带着薄薄怒气的:“天征,你干什么!”
第20章 玲珑魔骨(一)
天征的反应十分平淡,由于他的手按在解嶙的膝盖上,他甚至感觉到了解嶙身体在那一瞬间的僵滞。
天征仰头看着他:“看看你有没有伤到骨头。”
解嶙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佛池净水不伤皮肉,只伤内里,天征是傻子吗。
解嶙这次真的想一脚踹开天征,但他看见天征那袭纤尘不染的白衣,没舍得下脚,又强忍着,伸手强硬地拨开了天征的手。
两人的皮肤接触了一瞬间,天征错愕地看他。
“看什么,”解嶙忍着疼,站起来,“就近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净水的效力还要好一会才能散了。”
说完,解嶙又郑重地与天征对视:“再赶路,我的腿就要废了。”
天征二话不说,站起身凑到解嶙旁边,一手绕到他后背,另一只手正欲伸到他腿弯,解嶙似乎猜测到了什么,一手猛地往外推着天征的胸膛,他提起了一万分的戒备,道:“你又要干什么!”
此刻天征觉得解嶙完全不是一条蛇,而是一只抱着松果紧张兮兮的松鼠。
最终,解嶙与天征对视良久,选择了一个十分有失体面的方法。
他让天征背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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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台是凡间盛世,齐王朝已经屹立了数千年之久,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三代君王了,国姓龙丘,名旻。
大齐好像对龙格外尊奉,处处都是蟠龙图腾,百姓家里不供奉神仙道长,供奉神龙。
但只要是帝王台之外的人都知道,神龙是绝对不存在的,就算有,也是他们最唾弃的妖兽。
上一世,解嶙路过帝王台的时候,还曾对天征开过玩笑:“有朝一日,我化出原相,安上几个爪,就是他们的神龙。”
那时候天征冷得就是块铁,对解嶙这个玩笑话丝毫反应都没有,只是轻飘飘地瞥他一眼,金色的眼珠里什么都没有。
天征背着解嶙,进了帝王台的管辖区域,到了一座偏僻的小城,泸州城。
泸州城的城门门口很热闹,似乎有官兵在城门口搜查着什么。
解嶙面露不愉:“前面在干什么?”
天征淡淡道:“似乎是发生了件大事,进城出城都要搜身。”
解嶙有点烦躁,他其实最讨厌来帝王台这里,这里给他的记忆太过惨烈了,虽是他的出生地,但他却一点都不怀念。
他注意到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大多都佩戴着一种织锦。
织锦不是绫罗绸缎做成的织锦,是一种魔物的尸体。
这种魔物会预知自己的死期,因此在死期来临之前,他们会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织一个壳子,等壳子织好了,它们就会安静地死在壳子里。这种壳子形状越是浑圆,色彩越是浅淡纯粹越为珍贵,总共有明黄、赤红、湛蓝、灰紫、墨黑。
明黄织锦极为珍贵,并且只有王可以佩戴,他之下的官员多为赤红和湛蓝。
至于灰紫和墨黑,大多是民间一些稍有些家财的人会佩戴,而寻常百姓,要么不戴,要么只能佩戴色彩极为驳杂丑陋的下等品。
而有些商人,为了赚取高昂的利润,私自豢养魔物织锦,并且以慢性毒喂养它们,让它们从初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吐丝织壳子,以至于能耗尽全部精血和力气来织出浑圆而色彩纯粹的织锦。
越是浑圆纯粹的织锦,价格就越高昂,以此,这些商人就能赚取高昂的利润。
人的贪欲永远是没有上限的,他们更会为这没有上限的贪欲来突破自己的下限。
原本也是一条生命,如今却沦为这些人类证明自己身份地位的工具,也许他们发自内心地觉得妖魔的命不是命吧。若是等来日他们死了,到阴曹地府看见这些被他们直接或间接害死的织锦,或许还会嘲上一声它们命贱,没有投个好胎。
解嶙趴在天征的背上,看着周围人腰间佩戴着的织锦,声音渐冷:“放我下来。”
天征闻言,乖乖照做,微微一矮身体,高度刚好解嶙能够跳下来。
解嶙奇怪地看了天征一眼,他总觉得天征似乎贴心得有点过分了。
队伍的长龙缓缓前进,终于轮到解嶙和天征。
守卫在看到解嶙那张冷白的脸的时候还犹豫了一瞬间,天征不动声色地往解嶙那边跨了一步,似乎是在戒备着,幸好守卫只是觉得解嶙的肤色不太正常,随即便进行了正常的搜身,什么也没有查到之后便放行了二人。
泸州只是帝王台的边远小城,远远谈不上繁华,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许多商户就已经关门谢客,打烊了。
倒是找客栈还算轻松,泸州城本就没有多少流动的人口,因此一间小店里稀稀松松几个人,天征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开了一间上房。
解嶙坐在床边,警惕地看着天征。
“房间还有那么多,你为什么只开一间上房?”
天征抿着嘴唇,缓缓摊开手掌,仅剩的两枚已经锈了的铜板在烛火之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解嶙:“……”
好久没来帝王台,他忘记了在帝王台是需要流通钱币的。只有两个铜板显然是不够再要一间上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