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营地里只剩下了两个人,谢行吟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他们是来狩猎的。”陆焚从帐篷里走出来,把水壶塞进谢行吟手里。
站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远处是水墨画般的群山剪影,微凉的风把他们的衣袖拂动起来。两人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头顶是一望无际的璀璨星河。
陆焚抬头望着深蓝的天空:“我们的人最远只到过这里,更远的地方几乎就没有人去过了。”
谢行吟偏头看他,只见陆焚漂亮的眼眸和身后夜景浑然融成了一幅画。“几乎是什么意思?”
“……就是,”陆焚斟酌片刻,一字一句地说,“去过那边的人,都死了。”
谢行吟不再说话,沉默地听着风从耳边吹过。蒙蒙黑夜之中,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却好像什么都能看见。不知道他在那夜色中是看见了无尽的黑暗,还是看见了父亲。
此时此刻的氛围无疑是很好的,等谢行吟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几乎和陆焚靠在了一起,呼吸几乎只有咫尺之遥。他看着陆焚,陆焚也看着他。
银白的月光在他的侧脸上映上了一层浅色的光辉,对上那双微冷却有如星河明亮的眼睛,那一刹那,谢行吟就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仿佛有一阵细小但清晰的电流自头顶往下,沿着骨髓蔓延至全身。他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倾身往前去。
微风拂过,氛围正适合接吻。
然而还没等谢行吟能碰着什么,在下一刻,陆焚却往后偏了一下头躲开了。谢行吟这才大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什么傻,可是还没等他来得及羞愧,陆焚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望向了远处,语调淡淡的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哥哥,你不是问森林的远处有什么吗?”陆焚望着远处绵延的群山,眼中似乎流露出了一闪而过的哀戚,“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所有人都想知道。白昼公会的前任会长,曾经组织过一次的远征。当时他带上了公会里的所有精锐出城,但是那次远征情况异常凶险,他一去不复返,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回来……除了一个人。”
说到这里,陆焚沉默了一下。
谢行吟想起了之前听过的那些传闻,偏头看他:“你是说白昼现在的会长吗?”
陆焚点头:“没错,他的养子一个人回来了,重新接管了公会。当时所有人都猜是他杀了自己的养父。”
“那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死了,事情的经过究竟是怎么样,也没有人能说得明白了。”
谢行吟缓缓点头:“人们通常并不关心真相是什么,越是骇人听闻有违伦理的事反而越有人相信,他们只想多一点闲来无事的谈资罢了。”
但是说到这里,谢行吟感到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所以禁林外面到底有什么,难不成比怪物还要凶险,以至于让当年出城的那支精锐队伍全部都有来无回全军覆没?
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群山,谢行吟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相当可怕的念头。
禁林之外到底有什么。既然有珩城这一个城市,会不会还有其他城市?这里的所有市民都是珩城人,难道审判仅仅是针对这一个城市吗?如果不是的话,那他就知道森林以外都是些什么了。
谢行吟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说会不会……”
听了谢行吟的猜测,陆焚也沉默了一下:“……我也不知道。禁林里很危险,据说当年远征的人最远到达过距离营地二十里以外的地方,没人去过更远的地方。”
谢行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a城的人口恰好是近一千万左右,市区面积和主城面积几乎相同,街道布局也一模一样。
或许之前的人就是为了确定这件事出城的,他们想知道更远的地方是不是还有别的城市。或许只有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才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谢行吟沉默了。一开始他也想过父亲是不是真的找到了出去的办法,但是转念一想根本不可能。他只是失败了。
回到帐篷里,谢行吟觉得心烦意乱,睁着眼睛看着帐篷顶,就是睡不着。一扭头,只见陆焚也没睡,正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狭小的空间里,谢行吟想起刚才在外面不由自主的事情,有点尴尬地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似的轻声问陆焚:“小陆最近怎么样了,上次进塔之后一直没见过他。”
“怎么。”陆焚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你想他了吗?”
见谢行吟点头,陆焚眼神里闪过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神情。谢行吟来没来得及捕捉到那点微妙的神色,就听见他说:“正好我最近有些事情要处理,过几天就让他来陪哥哥吧。”
陆焚站起身,转身走近营帐之前,背对着谢行吟忽然低声说了句:“哥哥。”
谢行吟抬头看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陆焚依然没有回头,指尖悄悄地攥着一摆,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说道:
“如果你觉得你对我有什么想法的话……不用在意那个。是吊桥效应而已,你不会喜欢我这种人的。”
显然他其实对谢行吟的那点心思并不是毫无察觉的。谢行吟愣了一下,不知道陆焚这话什么意思。他看到的陆焚很好很好,可是撕开光鲜亮丽的外衣,下面却仿佛是血淋淋。
但是陆焚没有再给他发问的机会,伸手掀起了帘帐,径直进了帐篷。
第58章 神父 通天塔
谢行吟本以为陆焚就是随口一说, 却没有想到他口中的“过几天”来得这么快。
第二天两人重新回到主城以后,谢行吟在房间里睡了一下午,陆焚有事先离开了。
接近傍晚天黑的时候, 谢行吟醒来正准备下楼吃晚饭, 这时忽然就听见了敲门声。他原本以为是老梁来找他了,没想到一拉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许久未见的小陆。
这孩子还是像之前一样淡定, 见到谢行吟打了声招呼,深黑色的瞳孔里流露出了一点腼腆的笑意。谢行吟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到他了,有些惊喜, 聊了两句就带着他下楼吃饭。
今天赶得凑巧,除陆焚以外的所有人都已经在场, 这时饭桌旁已经围了整整一圈人。谢行吟拉着小陆从楼上走下来, 夜行一看到他们,忽然憋不住“噗嗤”笑出声。
谢行吟一头雾水, 完全没看见小陆的眼神有多吓人, 只知道晚餐的饭桌上, 小陆不知道是怕生还是怎么样,几乎不怎么说话,就连谢行吟追问他这些天在干什么都只给了几个笼统敷衍的回答。等谢行吟一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上楼了。
拉斐尔一看他们往楼上跑, 也屁颠屁颠地抖着翅膀,爬上台阶,跟着他们上了楼。小陆倒是不怕龙, 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这天晚上,谢行吟是和小陆躺在一张床上睡的。
小陆把门给反锁了,进了门以后话就多了不少。谢行吟坐在窗边, 低头看着小陆逗弄拉斐尔,不止怎么得就想起了陆焚。
“小陆,你和你哥哥的关系怎么样?”
话一出口,谢行吟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惦记起陆焚了。小陆倒是也挺实诚的,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谢行吟很快就把陆焚大致的喜好摸了个透。
但其实他还有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卡在喉咙里,有点说不出口。望着窗口犹豫了半天,谢行吟想着除了小陆也不能问别人了,于是咬咬牙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那……你哥有女朋友吗?”
这时候小陆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了,似乎有些诧异,但还是说:“没有。”
谢行吟还没来得及再追问,就听见他补充说:“不过听他说,有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听了这话,谢行吟能感觉自己的表情一定僵硬了片刻。喜欢了很久的人,他和陆焚总共才认识了没多久,甚至都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陆焚,那么说的就肯定不可能是他了。
谢行吟不太好描述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沉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把话题转向别处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谢行吟一直没看见陆焚。他的房门一直紧闭着,似乎压根就没有回来过。
谢行吟对老梁说起了那天出城的事,搞得老梁羡慕不已,一拍大腿:“哎,那禁林外面肯定有什么东西。我前些天还听说了呢,白昼公会又正在准备下一次远征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个月就出发。”
谢行吟听了微微蹙起眉。这件事似乎相当危险的样子,也不知道娜塔利他们会不会去。
就这么过了两三天,小陆也离开了,谢行吟无所事事地一觉从中午睡到了傍晚,下楼以后发现大厅里只有一个老梁,正面对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手足无措。
谢行吟走过去一看,夏笙不知道怎么了,坐在沙发上哭。
“怎么了?”
小姑娘已经哭得说不清楚话了,含糊不清地说哥哥不见了。她那哥哥也不知道上哪儿鬼混去了,这么玩还不回来。谢行吟不擅长哄小朋友,拿餐巾纸给她擦了擦眼泪,有点束手无策,只能尽可能温柔地哄她:“别哭好不好,你哥哥平时经常去哪里?我带你去找找……”
哄了半天,夏笙这才擦了擦眼泪,跟着他们出门。
谢行吟和老梁牵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跟着她左拐右拐,终于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口停了下来。巷口深处传来杂乱的歌声,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有点晃眼——是间酒吧。
谢行吟想了想,让老梁带着夏笙在外面等着,自己一个人进了酒吧。绕了一大圈,谢行吟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夜行。
听一旁的酒保说,这家伙喝得醉醺醺的,在这儿睡了一天了。谢行吟本来想把他付出去,但是这家伙比他还高,他还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要怎么把人抬走。
谢行吟想了想,尝试着扛起夜行的一条胳膊,咬牙想把他拽到自己的背上。但是喝多了的夜行全身软趴趴的,很难扶稳,谢行吟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撞到了隔壁的桌子,不小心把隔壁桌的杯子碰倒了。
感觉到酒水洒了出来,谢行吟连忙扭过头,正要道歉的时候和隔壁桌的人对上了眼。两个人面面相觑,有点眼熟。
隔壁桌坐着一个留着络腮胡须的外国老头,神情有些疲惫,看到谢行吟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很快,谢行吟就从这张满是胡须的面颊中认出了他。此人正是当年他家附近教堂的德国神父,在他小的时候,他信奉基督教的母亲每周日都会带他去那个教堂里做礼拜,因此他们一家和神父也很熟络。
时隔多年,神父和他印象里完全不一样了,脸上不仅多出了络腮胡,模样似乎也苍老了许多。其实外貌的变化倒是次要的,仔细辨认还是能认得出来,只是谢行吟完全想不到他竟然会穿得这么随便,坐在一个破旧吧里喝酒。
在这里遇见看见谢行吟,神父也很诧异,不过显然他也是认得谢行吟的。神父不知道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事,冲他高声说了句什么。他的语速太快,中文讲的也不够标准,谢行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到底说了什么,但是能看得出来神父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话想对他说。
正好谢行吟也拖不动夜行,就把那家伙就地放了下来,要了杯醒酒茶灌下去,打算等他自己醒来。神父给他要了一杯酒,示意他坐下聊聊。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神父说,“和你父亲越来越像了。”
谢行吟微微有些诧异:“您最近见过我父亲?”按理来说,谢昇失踪是在十年前,神父起码也有十年没见过他了,怎么还能记得他长什么样。
没想到神父竟然还真的点了点头:“当然。”
—
从神父的口中,谢行吟得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神父进入主城大约是四年前,那个时候谢昇还在。他们有一位共同的老朋友,就是当年参与通天塔工程的一位外籍物理学家。
通天塔计划原本是个需要严格保密的一级机密,但是事已至此他们都朝不保夕了,保不保密也没什么要紧的了。这位老朋友也觉得没有必要把真相带进坟墓里去,也许其他人知道了这些事情的原委,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用他的原话来说,审判日的出现和通天塔计划很可能是有关系的,这其中的联系概率没有十成也有八九成。
很多人都以为通天塔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毕竟现实中的中心广场真的只是一座广场,从来没有人见过世面通天塔。但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是,“通天塔”是真实存在的,正是当时那一批人亲手修建的,就位于中心广场的地下。
“你的父亲谢昇是个不得了的人,他就是当年通天塔项目的总工程师。”老神父叹了口气说,“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那场灾难吗。”
当时地球资源告竭,灾难来临,人类命悬一旦。
谢昇他们孤注一掷提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也就是通天塔计划。
简单来说,通天塔项目其实就是人工建造的爱因斯坦-罗森桥,也称虫洞。
我们所处的宇宙是一个三维空间,单个的平行宇宙就是四维空间的一个切片,而无数平行宇宙交叠就形成了四维空间。虫洞就是连接这些平行宇宙的枢纽。
“一开始,我们确实从里面取得了无穷无尽的资源,能源解决成功了,所有人都激动不已。”老神父幽幽地说,“但是,人的欲望是没法填满的。我们拿走了太多的能源,破坏了平行宇宙间的能量秩序,惊动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