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那盏苟延残喘的路灯终于熄灭了,只留下空无一人的街道和面前这间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屋子,有风窜进屋子中,又从深处带着封闭已久的沉味和曾经留下的腥味飘了出来。
沈慕之皱了皱鼻子,拿出手机照亮脚前的路,慢慢走近门店里。一进入其中,他感觉到沉闷、压抑,就像被锁在了封闭、狭小的盒子里,想要赶紧逃离。
突然间,沈慕之的余光扫见右侧墙上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在晃动,那影子有两米高,像一个被拉扯变形的泥人,纤细高长。沈慕之连忙转向左侧,只见幽暗的墙角处有一座晾肉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应该是当初店主转让时没有带走,此时被模模糊糊的月光照着,影子投在了左面的墙上。
正在这时卷帘门突然落了下来,隔绝了毛月亮模糊的光线。沈慕之站在原地,慢慢地环视店中的一切,不知什么时候,店铺里那扇隔间的小门被打开了,一丝微弱的光线从门中透了出来。
沈慕之放慢脚步,轻轻地走向那扇门,还没靠近就听到里边传出“咚、咚、咚”的声音,就像有人在案板上宰肉。突然声音停住了,门内响起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东西拖拽的声音,沈慕之迟疑了一下正要继续往前,只见门框处站着一个人,探出半张脸正望着他。
那个人背着光看不清脸,突然又收回了脑袋,似乎并没有看到站在面前的沈慕之。“咚咚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沈慕之走到门口,愕然地发现房间里有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在砍着什么。他十分用力,每一次刀落都会冰花四溅,应该在砍冻肉之类的东西。
房间里的白炽灯泛着妖异的蓝光,那个砍肉的男人的脸在光线下异常扭曲。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地转过身,身后案板上一直被他狠狠砍着的冻肉露了出来。
沈慕之不可置信地看到,那是一个被冰冻起来的老人,四肢已经被砍了下来,包裹住身体的冰层正在逐渐融化,他花白的眉毛上沾满了冰渣,睫毛突然抖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盯着沈慕之,脸上露出一个阴冷的怪笑,那笑容绝不是一个人类的笑容。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那个砍人的人猛地转过头看向沈慕之,沈慕之刚看清他的脸,白炽灯就一下子熄灭了。
“沈慕之你在哪?别一个人去三岗路,那里几十年前是一片乱葬岗,等我过来!”电话里魏楠诀的急切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
“我知道了。”沈慕之说完挂掉了电话,双指成诀,对着面前两个面容扭曲的地缚灵说道,“尘归尘土归土,今日你们为我演了一出戏,我也该送你们一程。”
话音刚落地缚灵便拖着肩膀以怪异的姿势朝沈慕之扑来,沈慕之双指戳到它的眉心,只见金光四起,地缚灵骤然止住了动作,可怖僵硬的面容逐渐起了变化,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魂本是好的,而魄是坏的,两只地缚灵在此地太久,魂已经逐渐迷失,而魄却驱使着它们迷惑来到这里的人。两只地缚灵被沈慕之唤回了残魂,跪在地上朝沈慕之拜了拜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好了,睡一觉再回去找步晓的麻烦吧。”沈慕之伸了个懒腰走出了门店,在朦胧的月光下慢慢踱回了酒店。
第22章 阴尸冷对人子皮,亡人难寻赤儿心4
五灵山就在H市,魏楠诀找了个借口,当晚便从五灵山上往城里赶,在酒店门口堵住了提着夜宵的沈慕之。
他身上还穿着修行用的黑色中式长褂,下车后便劈头盖脸地对着沈慕之一阵数落:“还好今晚不是秋祭,否则你能不能走出三岗路都未可知。”
秋祭又称鬼头日,是传统的祭祀节日,每年农历十月初一这一天,人们会祭奠仙逝的亲友,为他们送纸烧香,烧上一两件白纸糊成的冥服,谓之“送寒衣”,所以这一天也叫寒衣节。而临近这一天,总有些灵异现象发生,比如有人见到逝去的亲人,有人在偏僻的山谷遇到成群结队的游人。
但沈慕之知道,这一天是冥府的节假日,有些滞留在冥界的鬼魂会趁着这一天回到现世,见见亲人,组团旅游一番,而冥府的工作人员在这一天也会十分懈怠,导致厉鬼乱闯人界的后果。
他见魏楠诀生气的时候脸比身上那件黑色长褂还黑,笑出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倒是你,大晚上的突然下山,舍得留我弟孤零零的度过寒冷寂寞的夜晚?我听说五灵山最近并不太平,你们几个过去恐怕不只是进修吧?”
魏楠诀面无表情地说:“凌霄比你懂事百倍,况且东方占也在那里,不会出什么事的。”
沈慕之点点头道:“东方占啊,好久没见到他了。”
应该说他从未见过东方占,脑子里全是来自于原主加了十倍粉丝滤镜的印象。对于这个东方家的绝世天才,他感到十分好奇,不知和魏楠诀比起来谁高谁低。
沈慕之暗恋东方占的事情,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魏楠诀听他这么说,心中升起一股没由来的别扭,但他只当作对东方占的比试心理并没有多想,冷漠地道:“你既然想见,不如明天随我一起上山。”
沈慕之摆摆手:“不了,我明天就回A市。”
魏楠诀沉默了一下,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沈慕之奇道:“你不回山上啦?”
魏楠诀回答道:“不去了,正好我查出来那本书的一些线索,跟你回去再比对一下。”
沈慕之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今晚你就住这里吧。”
魏楠诀没想到沈慕之所说的住这里竟然是跟他住一个房间,他僵硬地看着带着洗澡后睫毛上挂着晶莹水珠的沈慕之说:“我再去开个房间。”
沈慕之跳起来将他推到浴室:“明明有两张床,何必去浪费钱。”
魏楠诀坚持道:“我不太习惯和别人住。”
沈慕之凑到他眼前,眨了眨眼睛:“你害羞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突然靠近,身上沐浴露的清香传来,魏楠诀脸颊逐渐升温。他转身打开门,留下一句“晚安”就落荒而逃。
A市,步晓待着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站在路边等待红绿灯,沈慕之已经一天没联系他了,这让他内心忐忑不安。
昨天晚上,他食欲不振随便煮了一碗泡面对付。在烧水时那个人影又出现在家中,它的皮肤满是沟壑,手臂像枯萎的柳枝一样细长,眼睛看上去像深邃的矿洞,直勾勾地盯着他,蝉蛹般的嘴唇一开一合发出哀嚎。
他将开水泼到那个东西身上,然而那东西却依然拦在他面前。给沈慕之打电话,等待他的只有机械女声的关机提醒,最后他浑身颤抖地冲出家门,在便利店里坐了一个晚上,直到现在。
对面的绿灯亮了,等待的人群络绎不绝地穿过斑马线,步晓刚准备踏出一步,突然看见马路中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佝偻着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不断地朝他移过来。步晓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不断地往后挪动,嘴里大叫着:“别过来!别过来!”
周围的人全部转过头看向他,似乎在看一个发病的疯子。
他指着面前的马路道:“你们全都看不见吗!它就在那里!”回应他的是所有人麻木不仁的眼神。
突然一双皮靴冷不丁地踢在他的背上,步晓转头发现是沈慕之站在他的身后,旁边还跟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他像看到了救星,抓住沈慕之的衣角道:“大师,它就在那里!”他说完朝自己指的方向看去,可是马路中间除了川流不息的车辆别无他物。
沈慕之将自己的衣角从他手中抽出来,嫌弃地拍了拍:“先回你家。”
步晓仿佛有了主心骨,从地上嗖地站起来,领着两人往家中去,视线在魏楠诀身上打转:“大师,这位先生是?”
沈慕之弯起嘴角:“你不需要知道。”
步晓看着他的笑容,心中不住发毛,总觉得这笑藏着深意,换做往日这种小年轻用这副语气跟他说话,早就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但此时因为有求于人,于是忍了下来。
他家中还是如同走时,除了地砖上半干的水渍,其余一尘不变。房门打开后,一股莫名的腥臭味飘来,沈慕之抽了抽鼻子,暗忖着这味道和那家废弃门店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步晓似乎也闻到腥味了,他害怕地往后挪了一步,站在门口的位置不愿进屋。
沈慕之回过头不耐烦地说:“再不进来你就一个人呆外面。”步晓一听,连忙跨过门坎将大门关上。
他期待地看着沈慕之道:“大师,你今天可以帮我把那脏东西除了?”
沈慕之看了他一会儿,淡淡地说:“步先生,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它对你有恶意呢?”
步晓道:“你看到了!我刚才都要被它害死了!”
沈慕之没有接话,转过头对魏楠诀说:“魏楠诀,你看看他家中有何异常。”
魏楠诀踱了几步,又从衣袋中抽出一张画着朱砂的符纸贴在正对大门的位置,刚贴上一股阴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了进来,将符纸吹得哗哗作响。
他皱着眉头道:“这......本是无怨之魂怎么染上了戾气?”
话音刚落,客厅的灯突然炸开了两个,魏楠诀一把将沈慕之拉到身后,只见他所站位置噼里啪啦掉满了玻璃渣。
一股浓烈的血腥臭从卧室里传来,那味道就像屠宰场里腐败发酵的血浆,沈慕之和魏楠诀面色一变,步晓甚至直接吐了出来。
第23章 阴尸冷对人子皮,亡人难寻赤儿心5
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的温度开始下降,透过窗帘照进来的阳光变成了灰蒙蒙的蜡色,明明是白天,临靠的公路上却没有一辆车经过,也没有一丝嘈杂,他们仿佛被拖进了另一个世界。
“咯噔”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只听一阵硬物在木地板上磨擦的声音从卧室里响起,就像木头轱辘僵硬的滚动,在连掉根针都能听见的室内极其刺耳。
魏楠诀神色凝重地盯着卧室的方向,突然一双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他低头,只见沈慕之可怜巴巴地说:“魏楠诀,我害怕......”
他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就像分明害怕到不行确故作坚强,但因为对身边人的信任,袒露了自己的心声。
还挺会演。
看着那双带着雾气的眼睛,魏楠诀迟疑了0.5秒,毅然决然地甩开沈慕之的手朝卧室走去。沈慕之见他不接招,表情变得比翻书还快,嘻嘻一笑跟了上去。
推开半掩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床头柜上还放着步晓和他妻子的照片。
沈慕之扫了一眼照片转头对步晓道:“是你老婆年纪尚小,还是你看起来比较显老?步先生看上去比她大了二十多岁呢。”
听到这样的话,步晓本有些恼怒,但随即他就被眼前的一切吓得说不出话——床底下突然溢出浓稠的鲜血,就像恐怖电影里的画面,突然有一只被封在冰层里的断手混在血浆里,从床下滚了出来。
沈慕之往旁让出一步,不让靴子蹭到黑乎乎的血渍,他侧目看向步晓,道:“步先生要不要看看?”说话间他手指着床底,意思是让步晓蹲下去看看床下到底有什么。
步晓吓得双腿打颤,连忙退后几步,就怕沈慕之一时兴起把他塞进床底。
沈慕之耸耸肩,埋汰道:“怎么这么不经吓?”
他说着就蹲了下来,慢慢地放低身体往床下看去。只见一颗裹在血浆中的脑袋正面朝着他,皱巴巴的眼窝里黑洞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在脑袋旁边是一块一块封在冰层里的碎肉沫,仔细看还能发现肉沫中的指甲、眼睛、牙齿等器官。
“魏楠诀。”沈慕之保持着姿势,低沉着嗓音呼叫魏楠诀,“把我扶起来。”
魏楠诀本以为沈慕之在作妖,突然发现他的手臂似乎被什么力量牵扯住了。仔细一看,床底那些包着混血肉沫的冰层逐渐融化,而这些碎肉蠕动起来,有意识般包住了沈慕之的一只手臂。
沈慕之面色苍白,仿佛有一层薄冰覆盖到脸上,僵硬得甚至不能偏头,只有眼珠还保持着转动。
魏楠诀连忙扯下玉佩,万摧祭出金芒大作,碎肉仿佛见了煞神连连后撤,沈慕之恢复了血色,顺着魏楠诀牵引的力道一下子站起来,还靠在他怀里一副弱柳扶风惊慌失措的模样。
沈慕之:“吓死宝宝了。”
魏楠诀:“......”
沈慕之见他无动于衷,颇感无趣,只好道:“借你宝剑一用。”说完对着魏楠诀摊开手掌。
魏楠诀沉吟片刻将万摧递到他手中,沈慕之微微一笑捏着万摧直奔厨房,打开燃气灶将剑尖放到了火焰上。突然他想起了什么,魏楠诀那张对着门的符纸扯了下来,从冰箱里翻出一瓶草莓酱,用筷子沾了一些,开始在符纸上鬼画桃符。
他这顿骚操作看得魏楠诀眉头直皱,问:“你在干什么?”
快要溢出房间的血肉,瑟瑟发抖的步晓,厨房里悠闲涂果酱的沈慕之,画面甚是奇异。
沈慕之将黏着果酱的纸贴在剑身上,道:“它被戾气缠了三魂,我得用三昧真火帮他清醒清醒。”
剑尖处的符纸突然燃烧起一簇青色的火苗,随后无风自动,飞到那堆肉沫之上,“轰”地一声炸开来,将血肉点燃。
凄厉的惨叫响起,肉沫在火焰中翻滚,组成了一个恐怖的面孔,好几次涌到一起试图挣脱开火焰。渐渐的,叫声逐渐变小,血肉在逐渐消失,一个面容慈祥的老人出现火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