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尚未入夜,店内一个客人也见不到。
织田作之助选择的是吧台席,佚名坐在他旁边。
身穿酒红色马甲的酒保面容和善,他先是给织田作之助端来一杯蒸馏酒,而后才看向佚名。
“这位客人需要点什么?”他的身后是一个占据了整面墙的大型酒柜,挤满了形状各异的酒瓶。在灯光的照射下,瓶身散发着迷离而清冷的光晕。
佚名只扫了一眼
就收回了视线,朝对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可以给我一杯牛奶吗?常温不加冰。”
酒保点头道。“请稍等。”
乳白的液体充斥着甜腻的奶香,佚名捧着马克杯抿了一口,从味道跟口感可以判断出应该是产自日本的牌子。
店里来了客人,节奏随性的布鲁斯随之响起,这是两位男歌手的合唱。其中一位嗓音浑厚,唱腔洒脱,另一位歌手的音质更沙哑,极富感染力的演唱让人忍不住想要跟着摆动身体。
【Don\'t you know you\'re riding with the king?】
原始的布鲁斯加上现代感十足的电吉他,一曲结束酣畅淋漓。
佚名用手机搜索了一下其中某句歌词,网上查到的信息表明这首歌发行于2000年,演唱者均为殿堂级音乐大师——Eric·Clapton、B.B.King。前者是英国人,曾获得过19座格莱美奖,三度入主摇滚名人堂。后者被称为布鲁斯之王,纵横乐坛已逾半个世纪,获格莱美终生成就奖。
放下手机,佚名举起手中的马克杯,织田作之助也端起蒸馏酒。
“敬自由。”佚名这么笑着说道,黝黑的瞳孔在某个瞬间如同一滩浓得化不开的墨。没有光亮,也失去了鲜活。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敬健康。”
大半杯牛奶喝完,佚名趴在吧台上盯着织田作之助的杯子,晶莹的酒液蒙上一层细碎的光,看上去十分诱人。
“酒是什么味道呢?织田先生。”
“入口辛辣,苦后有回甘。”织田作之助回答道。
“诶~。”佚名故作老成地摸了摸下巴。“大概这就是人生吧。”
织田作之助:“……对。”
“我的话,还得加上消毒水的味道。”佚名笑眯眯地转动着马克杯,语气轻快,没有丝毫阴霾。
织田作之助沉默了半晌,前些天他坐在同样的位置从太宰口中听说了少年溺水的真相。为了救下自杀的友人,过程中因‘人间失格’的缘故反被连累……
“消毒水不能喝。”
“哈哈哈~,这是日式冷笑话吗?”
“……不是。”
“安心啦织田先生,正常人都不会跑去喝消毒水的。”
话音刚落,佚名只觉得视线一暗,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感知到了轻微的气流。他蓦地转过头去,只见织田作之助的身旁坐下了一个青年。容
貌清秀,黑发微卷,在灯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暧昧的鸢色。
值得一提的是这人右眼、脖颈、手臂都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绷带,不由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刚从医院离开。剪裁得体的西服搭配简单的白衬衫,肩头披着一件黑色大衣,这副打扮有种模糊了年龄的成熟感。
“老板,来一杯消毒水。”
佚名:“……”
“抱歉,没有。”站在吧台里侧的酒保神情未变,依旧默默擦拭着手中的高脚杯。
听到这诡异的要求,织田作之助的反应是喝了口蒸馏酒,再表情自然地朝来人打了声招呼。“今天很早啊,太宰。”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接一句吐槽吗?!
佚名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身前的马克杯,莫名觉得这家店就他一个正常人。
“你也一样啊,织田作。”索要特殊饮品无果,太宰治最终选择了冰啤酒。“工作结束得太顺利,又没死成呢。”
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两人之间的闲聊听起来像是相识已久的老友,酒保的态度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佚名两口喝完剩下的牛奶,差不多该离开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掏出一张崭新的银行卡。这是小田慎一连同身/份/证件一起交给他的,里面还有提前预支的三个月工资。
“老板,买单,织田先生的我请。”
“要走了?”织田作之助问。
佚名点头,将酒保递回来的卡妥善放好。“是的,我一般晚上八点睡觉,不然第二天会起不来。”
“路上小心。”
“谢谢织田先生。”说完,佚名看了眼把玩着酒杯的太宰治,几经犹豫过后还是朝这人走了过去。
太宰治何等敏锐,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他也能察觉到佚名投来的目光。
“太宰先生,您好,我是佚名。”
嗯……
冰块融化后啤酒的味道也变了呢。
太宰治心想。
“您大概不记得我了。”
嗯,变甜了。
“是这样的,我想跟你说声抱歉。”
……嗯?
太宰治终于舍得将视线从酒杯上挪开,站在他身侧的少年有着干净而漂亮的眉眼。气息温和,眸光清亮。
“抱歉?”
视线相对,佚名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眼底未加掩饰的
冷漠。“上次妨碍到您投河,对不起。”
太宰治挑了挑眉,这种说法还挺新鲜。“如果我不接受了呢?”
佚名认真思考了片刻,而后回答道。“那我只能对此表示遗憾,我没有确切的把握能将您杀死。不过,您知道砒/霜吗?也就是三氧化/二/砷,毒性剧烈但死法比较凄惨。还有断肠草,又名钩吻。在中/国近四十种植物被称为断肠草,钩吻是其中毒性最强的一种。有兴趣的话可以了解一下,它的传说相当有名。”
太宰治眼神闪了闪,少年并没有说谎,而是真心实意地在给他推荐去往三途川的毒物。
知晓他是主动投河,所以对救人一事感到抱歉。
如果可能的话,甚至愿意杀死他作为弥补。
这种情况发生在一个向陌生人施以援手的‘好人’身上……
总觉得十分违和啊。
“真可惜,我讨厌疼痛。”
佚名微微蹙眉。“全身麻醉怎么样?”
13、咸鱼跟青鲭都是鱼类
全身麻醉?
重复这几个音节时太宰治的表情似乎在嘲讽着什么,他没有再搭理佚名,而是继续盯着手里的啤酒杯。
被晾在一旁的佚名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开了Lupin酒馆。
临近五月,连夜风也变得温柔。
佚名踩着他安全存活的法拉利回了宿舍,没想到在电梯间偶遇芥川龙之介。鉴于上一次碰面这位酷哥并没有给佚名留下足以称得上友善的印象,于是他也学着对方摆出一副冷漠脸。
两人都住在十九层,佚名的房间号是1910,巧合的是芥川龙之介就住在他隔壁,1909。
——看来今晚要做噩梦了。
佚名默默吐槽了一句,解锁进屋后把平衡车留在玄关,趿拉着拖鞋去浴室冲了个澡。
换上睡衣,佚名顶着一头湿发打开冰箱。这两天除了看文件以外他还抽空找过一次之前的主治医师高桥和光,目的是为了让这位在学术方面颇有建树的专业人员帮忙调配一批特制营养剂。
冰箱没有通电,完全被当成了储物柜。
保鲜室里整齐地摆放着六个竹制试管架,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透明的平口试管,规格为15mm*150mm。佚名取下其中一支,试管内只装了大概三分之二的营养剂。质地粘稠的液体给人的感觉相当微妙,因为它的颜色是纯度极低的黄绿色。
——今晚就不喝粥啦。
拔出软木塞,佚名直接倒进嘴里。
“诶~,果然是抹茶味。”
比起白米粥,营养剂显然更方便,还能趁机换换口味。高桥和光给他配制的这一批,红橙黄绿蓝靛紫应有尽有,摆在一起能拼出一道彩虹。
解决了晚餐,佚名极不情愿地翻出吹风机把头发吹干,八点准时上床睡觉。
……
虽然正经上班没几天,但佚名加入港口黑手党也有一段日子了。一大早从小田慎一那里收到首领传唤的信息时,他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略微感到疑惑。
难道说自己病假请太多,首领想要给他的薪水打个折?
收起手机后,佚名选了一支柠檬口味的营养剂,酸得小脸皱成了包子。再披上外衣,戴上手套,骑着法拉利就出了门。
根据导航的提示
,不到十分钟佚名便来到了总部大楼。为了不让森鸥外久等,他将车速飙到了二十码。在一楼顺利通过身份验证,随即搭乘电梯来到了最顶层。
办公室门口的守卫还是那么敬业,双眼始终注视着前方,炯炯有神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尽职尽责的为首领排除安全隐患。
被请下平衡车的佚名耸了耸肩,起码今天没有再经历一次搜身检查。
“首领,我是佚名。”站在法式大门外,佚名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请进。”
男人低沉的嗓音自门后传来,佚名费了不少力气才推开这扇雕花大门。
跟上次的情况有些不太一样,站在落地窗旁的森鸥外身穿一袭做工考究的黑色西装,外面罩着一件立领长袍。暗红色围巾松松垮垮地搭在衣领下,及膝马靴擦拭得一尘不染。过于强大的气场很容易让人忽略掉这个男人消瘦的身形,还有那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肤色。
佚名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躬身行礼。“首领。”
“身体已经恢复了吗?佚君。”森鸥外双手负在身后,深紫色的瞳孔带着些许笑意。少年这些日子的行踪自然有人向他汇报,而其中最关键的部分在于所谓的‘兽化’异能并非单一的能力。这种情况相当罕见,堪称万中无一。
“是,让您费心了。”佚名抬起头,神色恭敬地回答道。
玻璃幕墙撤去了隔离装置,视线范围内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横滨最近都没有下雨,随着初升的朝阳洒入室内,柔和的光线装点着周遭的一切。
半边身子暴露在光影的男人轻笑着颔首,“工作方面有没有遇到不适应的地方?”
——这是一道看似平平无奇,却在送分跟送命之间左右横跳的阅读理解题。
面对Boss气场全开的森鸥外,佚名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没有,只不过……”
森鸥外转过身来,注视着不远处的少年。“但说无妨。”
佚名思考了片刻,而后缓缓说道:“是关于太宰先生。我昨晚在一家酒馆遇到了他,当时我向他提议如果讨厌疼痛,可以在全身麻醉的状态下服用毒物……现在想来未免太过失礼。死亡是现象,看得见,也摸得着。呼吸断绝,心跳停止,这是走
向死亡的过程。而灵与肉的分离,肉/体逐渐腐烂,不过是死亡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果。对于太宰先生来说,重要的是过程还是结果?”
森鸥外诧异地挑眉,“佚君觉得呢?”
佚名抿了抿唇。“我想是过程吧。只有在清醒的时候跨越生与死,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如愿以偿的满足。”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森鸥外微笑道。“毕竟太宰君的行为令人捉摸不透。”
“您多虑了,这只是一次无关紧要的闲聊。”佚名回以一笑,又接着说道。“正如我们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寻求死亡同样是太宰先生的自由,既然他本人在清醒状态下做出这样的选择,就说明对待这件事他是认真的。所以,如果下一次我对太宰先生的某些行为袖手旁观,您会扣我工资吗?”
森鸥外哑然失笑。“不会。”
说完,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佚名。少年目光清澈,嘴角上扬,见到他的紧张感在对话过程中已然消失无踪。“佚君的做法有些出乎意料呢。”
佚名歪了歪头,表情很快从疑惑过度到了然。“曾有人问过我,为什么要拖着这副破破烂烂的身体苟延残喘,明明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我告诉他,因为我不想死。我深爱着这个既温柔又残酷的世界,我贪恋它赐予我的每一份痛苦与蜜糖。春风夏蝉,秋雨冬雪,绮丽的彩虹,十五的圆月……这些都是生命中再平凡不过的美好,我还想多看几遍。排除那些法则之外的存在,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有走向灭亡的一天,连神也不例外。这种想法或许有些傲慢,但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我不会放过任何的可能性。”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令人惋惜的是对太宰先生来说,我所热爱的一切毫无意义。所以,强求无用。”
“原来如此。”森鸥外转身走到办公桌旁,抵在桌面的指尖有节奏地敲击。半分钟的沉默过后,他回头看向佚名。“佚君。”
佚名下意识绷紧了神经。“请吩咐。”
“去吧,别让小田君等太久。”
佚名躬了躬身,离开了这间阴冷的办公室。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上次见到的小女孩呢?
此时门内。
“太
宰君,现在是上班时间。”
“等我看完这本书。”
“我没看错的话,你手里拿的是辞海?”
……
……
“小田先生,您今天准备给我安排什么工作?”
闻言,小田慎一从电脑前抬起头。“还记得我之前给你提过的黑蜥蜴吗。”
“黑蜥蜴?”佚名稍微回想了一下,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您说的是战斗力匹敌特种部队的武斗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