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已尽，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仍然保持着异能状态的佚名动作利落地脱掉被鲜血打湿的外套，随手丢进走廊拐角的垃圾桶。贴身穿着的白色T恤同样染上了大片大片的暗红，黏腻的触感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
避开一干行人，佚名大步离开了诊所，闪入一条小巷后他拿出
手机拨通了小田慎一的电话。
那家餐馆属于港口黑手党庇护的店家，出了这种事组织里必须派遣下级成员前去处理，不然惊动了军警又得折腾一番。
电话通了。
“是我，小田先生，我遇到了一点麻烦。”
把情况交待清楚后佚名凭借异兽对身体的强化，一眨眼的功夫便回到了事发地点，路上的行人只隐约察觉到有一道模糊的影子从前方飘过。他的法拉利还丢在餐馆对面的大街上，连同新买的手套。
让佚名感到意外的是他在那里遇到了太宰治。
“太宰先生。”佚名打招呼的同时将异能力解除。
太宰治双手插兜，后背抵着墙壁。他刚从马路对面绕过来，先一步赶到的织田作之助此时正在二楼安抚受惊的孩子。通过现场留下的痕迹，他大致推测出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为了逼迫织田作之助出手，Mimic的首领派了部下前来袭击这家跟织田作有所牵连的店。如果不是佚名正好出现在附近，那几个孩子……
“织田作收养了五个孤儿。”
佚名下意识回头，视线在餐馆二楼停顿了片刻，他之前就感知到了那里还有其他人在，但当时情况紧急，只要没妨碍到他的战斗，自然会被忽略过去。
“原来如此，他们是针对织田先生。”
“啊，店长的情况怎么样。”太宰治问，织田作之助很喜欢这家店的咖喱，如果以后都吃不到了估计会很遗憾。
“不知道，医生会尽力的。”佚名拎起挂在平衡车车把的纸袋，踩上他心爱的法拉利。“我先回去了，再见，太宰先生。”
“等等。”太宰治叫住佚名。“织田作马上就下来了，他应该想当面跟你道谢。”
“没必要，只是巧合罢了。更何况他上次也帮过我，我们两清了。”佚名摆了摆手，开着导航回到了宿舍。
进门后他第一时间脱掉T恤，去浴室冲了个澡。本以为今晚也能睡个好觉，结果刚爬上床没多久，有人按响了门铃。
是太宰治。
“织田作死了，离开前让我代他向你道谢。”
佚名怔了怔，目光顺着对方的手臂移向血迹斑驳的掌心。“织田先生很强，我能感觉得到。”
太宰治眼帘微垂。“杀死他的人有着跟他相同的异能力，两人同归于尽。”
佚名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也只是干巴巴地吐出一句‘节哀，请保重’。
随着房门被关上，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佚名趿拉着拖鞋回到卧室，眼神放空。
——不知道织田先生喜欢什么花。
19、恋人是国家
距离Mimic覆灭已经过去了两周，横滨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此同时，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的太宰治在任务中叛逃，情报部加了好几天班也没查到对方消失后的行踪，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人间蒸发。
这则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组织，佚名是除了首领以外第一个知晓这件事的内部成员，因为他当时就在森鸥外的办公室。
被调去担任首领近卫，佚名的活动范围连续数天都局限在事务所顶楼，连用餐都有专人送到。
要不是爱丽丝小姐太粘人，这项工作对他来说堪称完美。既不需要顶着太阳出外勤，还能在上班时间翻阅森鸥外的藏书。当然，后一项必须得到主人的许可，佚名借机偷渡了几本漫画。
邻室设有休息室，困了可以休息片刻，无聊了就带薪摸鱼。在佚名眼中这位看似无害的首领根本不需要他们的保护，近卫的存在也只是减少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太宰君居然叛逃了啊——”森鸥外双手交叠，指背抵着下颚。等汇报情况的部下离开后他的视线扫过右后方的书架，佚名正在架子的另一侧捧着一本Drew·Fudengberg与Jean·Tirole合着的博弈论看得津津有味。
“佚君。”
每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森鸥外口中念出来，佚名都有种当年面对班主任的既视感。而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跟上课开小差被当场抓包没什么两样——一本最新发行的漫画周刊就夹在完全看不懂的砖头书里，一有动静立马塞进满满当当的书架中。
“我在，首领。”佚名装模作样的将博弈论合起，拿在胸前，从书架后缓步走出。“您有什么吩咐吗。”
“这本书如何？”森鸥外似笑非笑地把玩着一个银色雪茄盒，却没有打开的意思。他平时有抽烟的习惯，但烟瘾不重，再加上房间内另一人的身体情况对二手烟接受不能。
“你已经看了好几天了，有什么收获吗？”
“条理清晰，措辞严谨，是一本难得的佳作。”佚名脸不红心不跳地张口就来，倒不是对里面的内容有信心，而是因为能被森鸥外收进书架的作品肯定有其独到之处。“只不过一些
专业词汇读起来很是吃力。”
森鸥外笑了笑。“这样啊，对于初学者来说确实有一定的难度。”
佚名点头称是。
森鸥外知道他在看漫画。
佚名知道森鸥外知道他看的不是什么正经书。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佚君刚刚应该有听到吧，关于太宰君叛逃这件事。”森鸥外话锋一转，平淡的语气让人辨不清情绪。“我姑且算是一个合格的首领，作为干部之一的太宰君竟然擅自脱离了组织，即使是我也会深受打击哦。按照规定的流程，干部级别的成员想要离开必须提前三个月递交辞职信，而太宰君的做法实在是太任性了，我连一封邮件都没有收到。根据目前的情况可以推测出他应该准备多时了，毕竟我们足够优秀的情报部完全查不到他的行踪呢。”
“人各有志。”佚名言简意赅地道。他始终坚信一点，面对给你发工资的上司，多说多错。
虽然港口黑手党少了一位至关重要的干部，但组织本身在运作方面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从这一点不难看出森鸥外对这个庞然巨物的掌控力有多惊人。
“人各有志啊……”森鸥外放下雪茄盒，意有所指道。“佚君，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佚名怔了怔，握书的手无意间加大了力道。硬质书封抵在掌心，即使隔着一层手套也感觉到了轻微的刺痛感。
‘小佚，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曾几何时有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当时的回答是——无拘无束的活着，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几年后的现在他已经认清了现实，不管身处何地，只要自己的异能力还潜伏在这具躯体内，达摩克里斯之剑依旧如影随形。
对他而言，或许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大概是有限的自由吧。”佚名歪了歪头，笑着说道。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森鸥外原本温和的视线逐渐变得锐利。他想起很久以前夏目老师提到过的某个异能管理机构，以及一所明面上并不存在的学校。外国势力多次想要窥伺其真面目，却只查到寥寥无几的信息，连教职员工的身份都没能确定。
“佚君，日本内务省的异能特务科……”森鸥外说到一半刻意停顿
了片刻，目的是为了观察佚名的表情。比起深谙此道的太宰治，阅历尚浅的少年对情绪的掌控还没有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你果然知道。”
佚名眉心一跳。“略有耳闻。”
“作为国内管理异能者的秘密机构，他们更像是一个都市传说。”森鸥外轻描淡写地开口道。“近日，我从异能特务科的长官手中拿到了异能开业许可证，有了它即便是港口黑手党也能被允许以异能者团体的形式进行活动。据我所知，在你的国家也拥有类似的制度。”
“……是。”待纷杂的心绪得以平复后佚名又补充道。“但两者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国情不同。日本极道合法，异能特务科做出这样的选择大概有他们自己的考量。在中/国能拿到这种证书的民营组织只会是为了提高国民的生活水平而将异能者聚集的企业。科教兴国这一思想早已通过各方媒体传达至全世界，异能的诞生并不会动摇我国的战略方针，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更何况，异能力并不只适用于战斗。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操控水流、火焰的异能者可以担任消防员，雷电系异能能够提供一个区域的生活用电，而且不会造成任何污染。从便利性来说，它的地位在短时间内是无可替代的。”
“确实如此。”森鸥外微微眯起了双眼，站在不远处的少年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色，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感情没有丝毫作假。“看来佚君很爱自己的国家。”
佚名欠了欠身。“正如您热爱着这座城市，我亦深爱着出生的故土。”
森鸥外笑了笑，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所以，你是被驱逐了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中/国的异能管理机构名为——‘诸子百家’。”
20、归来
与日本异能特务科简洁明了的官方称呼不同，中/国管理异能者的机构有一个寓意深远的名字——诸子百家。
森鸥外在念出这几个字时用的是中文，发音极为标准，字正腔圆。
当内心最不愿被提及的过往暴露在阳光下，佚名整个人如遭雷击，本就苍白的肤色变得更加难看，一时间五味杂陈。
“你明明有能力脱离艾斯托拉涅欧的掌控，却迟迟没有行动，而当这个家族覆灭后你又来到了日本。佚君，我是否可以猜测你被限制入境了？”森鸥外意味深长地道，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少年的脸。
“不是。”佚名猛地抬起了头，不知何时干净的眉眼染上了一抹戾气。凶狠的表情衬得黑黢黢的瞳仁多了几分阴冷，就好像一只直面天敌的离群小兽。捍卫的不只是生命，还有属于这个族群的荣耀。
“我没有被驱逐。”
一字一顿，抑扬顿挫。
见状，森鸥外眼神一暗，随即露出温和的笑，这一小小的动作瞬间打破了近乎凝滞的空气。“我向你道歉，佚君，请原谅我的失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自愿离开的。
当人们在幼年时期接触到第一本童话书，大多数小孩会向往那个美好而梦幻的世界。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家便会意识到原来童话故事也存在各种各样的解读。这一观念的转变往往与人类逐渐丰富的阅历、成长过程中所处的环境脱不开关系，终究是主观意识驱使下得出的结论，敏感多思的年纪尤甚。
他不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为了活着他可以放弃任何东西。
思绪翻涌间，佚名仿佛看到了校长那一双悲天悯人、洞悉世事的慧眼。除了这重身份以外，对方还是他的养父。无处发泄的怒意渐渐消散，理智回笼。
“首领到底想知道什么？”佚名表情冷漠地质问道。“只要是不违背原则的问题，我都可以回答。”
“最近组织损失的人员除了太宰君跟织田君，还有一位叫坂口安吾的情报员。”森鸥外说。
佚名很快想起了这人是谁，Mimic出现的同时便失踪了的重要成员。
森鸥外又道：“他
的真实身份是异能特务科安插在组织内部的间谍。”
“……”
佚名终于弄明白了，顶头上司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就为了确认他加入港口黑手党是否别有用心，万一冒出个他国间谍……其潜在风险与异能特务科派来的坂口安吾完全不在同一级别。再联系上干部太宰治的叛逃，也许还有敲打的意思在里面。如果未来某一天他私自回国，一去不返，尽管港口黑手党在日本实力雄厚，也绝不能轻易越过国境线去处理一个叛徒。
“您多虑了。”佚名欠了欠身。“有限的自由内，为您献上全部的忠诚。”
暗藏玄机的谈话至此告一段落，这也是佚名担任首领近卫的最后一天。
……
翌日，出差大半个月的中原中也终于回到了横滨，在向首领递交完任务报告后他搭乘电梯来到自己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路过小田慎一那间屋子时，门后传来某人再也不要去顶楼值班的抱怨声。
“小田先生，我宁愿出外勤！我发誓！”
“……你前两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自古人心易变哦。”
中原中也抬手敲响了虚掩着的门，等了两秒才走进去。
“想出外勤？满足你。”
气场两米八的帽子先生一现身，屋内的空气瞬间凝滞。小田慎一脸上还挂着尚未褪去的无奈，给人一种老父亲的既视感。而趴在沙发上耍赖的佚名姿势定格成羞耻度爆表的Ω，跟讨要糖果的三岁小孩一模一样。
中原中也：“……”难道我离开的时间超过了一整年？！
佚名脸颊一热，慢吞吞地离开了沙发，在这个过程中还不忘把压皱了的外套用力抚平。
“欢迎回来，中原先生。”
中原中也挑了挑眉，视线在少年领口处停顿了片刻。
佚名下意识低头，只见一小撮发尾不知道何时钻入衣领内侧。难怪他觉得锁骨那块的皮肤有些痒痒，于是连忙把发丝拨了出来，立正站好。“咳，中原先生什么时候回的横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