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昏昏欲睡,也不知这人又走上了多久,只知自己终是没能如愿回到软和的榻上,而是随着这人坐下,半靠半卧在对方怀里,阳光似是透过密密麻麻遮掩,斑驳在面上,让这温暖来的并不怎么均匀。
微风拂面,青草香混着泥土潮湿的气息,叫人不怎么反感,更添了些安睡的舒适氛围。
叶知秋惫懒地睁开些眼睛,长睫在朦胧睡眼前投下道道阴影,他目光不甚专注地穿过竹叶,追着日光,看得久了,竟是被光亮刺得双眼含泪,很是温情脉脉。
容羽抬手遮在他眼前,轻声关切道:“说要看春光明媚,可不是这样看的。”
“我何时说的,怎么自己都忘了,”叶知秋轻移开对方的手,仔细想想自己好像还真说过,但人一犯困,就是头脑一片空白,“回去罢。”
“这样不舒服吗?”容羽道。
“挺好,就是怕我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哪能让你这样作陪。”叶知秋掩唇又打了个哈欠,心道是,还别说春日里就是好眠,这阳光和煦,竹叶婆娑,可比在屋里头闷着舒坦多了。
容羽一手覆在他眼睛上,就是不许他再质疑了,温声道:“很好就睡吧,若真是到日落西山了,我也不舍得让你在这吹夜风,放心罢。”
叶知秋偏过头,单眼瞧着对方,问道:“你当真觉着我炼制的那颗丹药能瞒天过海?”
“我对待炼丹从不含糊,可不会公私不分的,你只求形似,倒不必太过执着于尽善尽美,就连我自己每一次炼制的都不可能完全一致,要说旁人能一眼看穿,也是无稽之谈了。”容羽可是听了他问了好几日了,若不是时间不允许,只怕是叶知秋还能再炼上好几炉。
其实这炼丹本就与剑道术法那种需要反复精进的有所不同,一个丹方会就是会,能成功一次就是掌握了,若不是叶知秋要炼出与容羽一样的丹纹,这丹方于他而言更是容易。
“你……”容羽低头还欲再劝说几句,就见怀里的人已然睡着了,只温暖地笑了笑,也学着他阖眼休憩,能享受的好日子,就该抓紧把握,太多的世间纷扰,不值得负了大好春光。
第125章 恶念缠身
太华大陆这百年来可谓是人才辈出, 奇闻轶事更是层出不迭,就比如那人迹罕至的百界山,千百年来都被众生称作荒蛮之地, 可就是此地出了这千载难逢的天象。
莫说是茶肆酒馆那三五成群的凡人好聊着闲话, 就是各大仙门世家谁不也是一脸讳莫如深地谈论这等奇事。
这雷霆万钧后的霞光普照, 可不就是所谓死而后生, 天降祥瑞,可偏偏就是这方天地仿若羽化飞升的仙家气象, 遍及太华各地的城镇却是天罚降灾,死伤无数。
一时间那忙着仙门大会的宗门是被这突发之事惊得措手不及,遍布天下的散修又是分身乏术,不知该赴哪一处才是,唯恐是错过了百界山的仙迹, 又误了自己所在的那一处。
传言纷杂,倒没几个人真关注到了实处, 这可不,若说这世界谁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人人都会道一声沧澜道宗云中峰长老丹云子,而那真正挨了天劫的仙, 可不就是正被这些人心中的神人哄着呢。
叶知秋是百转千回地想, 朝朝暮暮地念,就担心这计划会出什么纰漏,为此还千叮咛万嘱咐,可别如容羽先前安排的将二人关系做出什么公之于众之事, 越是重大的事, 越是关联的少一点,简单一点才好。
其实这应了天劫的人在旁人眼里是谁, 于计划都无碍,但他今日也算是明白了所谓信|仰的力量,从前只道是叶幽耍的好手段,让魔主深入人心,这下子可不是验证了心中有光明,向往仙道之人还是远胜过魔途的。
容羽捋着叶知秋的长发,因为刚历了天劫,这头发可是还有些仙气灵光的,晶晶亮亮,如碎星萤火,触手生温,又如流水,滑过指缝,绵软轻柔。
容羽将这不知在生着什么闷气的人小心地揽进怀里,即使回来后看过无数次,还是觉得这冰肌玉骨的绝美容颜瞧不够,却是叶知秋又没好气地推开对方,嘟囔道:“你可是在我脸上瞧出什么天机来了,这向往憧憬的神色好不傻气。”
“瞧我的小神仙啊,”容羽掌心贴着他的面颊,这手感还真是有些不同于往昔,目光一不留神就钉在他那色泽温润的唇上,“这事不都是如你所愿进行的好好的吗,小楚也是不负期望,将你吩咐的事真假参半散布得玄乎,方才还来回禀已开始将舆论引向天劫毁灭的城镇俱是魔气萦绕之地了。”
“那些散修既是在天雷落下的城镇观摩了,自然就知道雷霆之力散去后那里是怎样的魔窟,”叶知秋哪能没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撇过脸又瞧向别处,说道,“我这寂寂无名之辈,被传身死道消,人家议论的是你丹云子痛失爱徒,被传死而复生,人家议论的是你丹云子得天启示召唤天雷,我怎么,就……”
“可你不就是我的天吗?”容羽道。
“我才不在意虚名,只是,是我死了,是我活了,怎么全没人在意似的。”叶知秋一想到自己这点小心思,竟还有点赧颜,好歹也是个仙人之躯,怎么一在容羽面前就跟个孩子似的,什么话都说,不仅说了,还有那么点期待对方来呵护一番。
等了半晌,这耍起了小脾气的人没动弹,那被寄予厚望的男人也没反应,这可不是叶知秋要的结果,他也不僵持着,就翻身坐起,脸色难看地瞧着对方,说道:“你都看不出我不高兴,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要你何用,不想看到你了,出去。”
“知秋。”容羽神色倒是比这生气的人还严肃。
叶知秋见对方还敢给自己脸色看,早先还算是有些玩闹心思,现下是真气上了,容羽这是连哄都不稀罕哄了吗?
“喜欢的时候喊我宝贝,不喜欢的时候就知秋知秋的,是不想和我过了吗!”叶知秋说着话,就把对方压住自己的衣摆都给扯了出来。
容羽似是愣住了一瞬,更是冷了面孔,严肃道:“你觉得自己不高兴在理吗?”
“你还……”叶知秋大气都没喘过来。
“世人崇拜强者,这无可厚非,他们关心的是强者能走到哪一步,他们自己又能追到哪一步,本质上他们向往的是天道,是飞升,”容羽一把抓住叶知秋的手,紧握着,目光可谓是咄咄逼人,灼灼直视,“这些人或事我通通不在乎,我若是身处死地,亦或是死而复生,我只殷切渴慕你的目光,我只真心在意你会不会为我心伤。”
“可是我……”
可是我也和你一样啊。
叶知秋这话显然对方是没怎么想听的,要不也不会立刻打断道:“我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一个你,你心中真的在乎那么多吗?”
“我……”
容羽情绪有些激动地将这个已然被自己质问得茫然无措的人抱紧入怀,双臂的力量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禁锢,更像是在抱住自己随时可能流逝的生命,这怀抱让叶知秋不怎么舒适,甚至有些生疼,可心中却是温暖至极。
容羽的声音有些喘,那不是情动,却远胜过情动,是一个强大的男人在克制自己的恐惧和脆弱,他在叶知秋耳边轻声说着:“你吓死我了。”
“我不是好好的回到你身边了吗?”叶知秋抬手轻拍着对方的背,温柔地劝慰道。
他那些小脾气可不就是因为对方没有表现出自己心中的紧张,可真的看见对方痛心至此,自己终于是有了一次安慰人的机会,反而没有那么心满意足了。
容羽在他心中本就是强大完美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从不曾小心翼翼地去呵护过对方的心思,即使是渡劫之前容羽曾言生死相随,他仍会有那么一点点相信对方无论在怎么样的打击下都能独自活下去。
可事实却是他就是这样被深爱着。
偏偏就是他这个被爱的人在撕开人家极尽全力地以欢笑温柔遮掩的伤。
“容羽,对不起,”叶知秋的语调有些伤情,他是真心觉着自己被惯得有些任性了,“我总以为你是不会伤心的,我若是早能想到这些,或许就不会告诉你这天劫堪比死劫,我就该告诉你我有十足的把握,可我实在太喜欢你关心我了,我以后不这样了。”
“不行,”容羽松开怀抱,扶住他的肩膀,瞧着他的眉眼说得认真极了,“你这样我都适应了,忽然哪天变乖了,我只怕是又要担心你去应什么劫了。”
“哪有那么多的天劫,你当这苍天就指着我一人逞威风了。”叶知秋道。
容羽正要再与他说笑几句,就发现大殿结界有动静,他轻叹了口气,恢复了些以往的从容冷静,说道:“应该是掌门派人来取丹药了,你还是准备亲自送过去吗?”
“自然,眼见为实,总得见着我这个大活人才能真给那魔主心里添一把火,”叶知秋说着话就起身整理起衣物来,却是被容羽揽腰又带了回去,他有些不解,但方才说的话也还谨记着,面色温柔地询问道,“办正事呢,你可不能这样不分轻重,等我回来再与你说话。”
“遭了雷劫,你可是糊涂了,一身仙气缭绕,灵光闪闪,你这出了门可不是惊着那大魔一个,还有三日便是仙门大会,你可不想那万众瞩目站在风口浪尖的从他变成了你罢,”容羽一边劝着一边化出一只灵蝶传话出去,转头看向叶知秋时,是满面无奈之色,“我想你今日还真只能勉强陪在我身边说说话了。”
“你什么表情?”叶知秋笑着捂住了对方的眼睛,“以后不许在我面前红眼眶,一点点都不行,我总当你是无所不能,你也该视我是不死之身。”
“无能为力,眼睁睁看你被雷电笼罩的感觉太难熬,若我能靠近一步,也不会这么心如刀绞。”容羽道。
叶知秋的掌心觉出对方眨眼之时长睫扫过掌心,手微微一抖,但他并没有挪开手,只专注地看着这个被自己掩住了双眼的人,瞧不见眼神,好像才能更有勇气,他问道:“如果我此生只能禁锢在此方天地,你愿意为了我放弃更广阔的天界吗?”
“此话何意?”容羽想了想,心中已是了然,笑容坦荡地回道,“我与你同在。”
“天界很美,就连我第一次在幻境中看见的时候,那时我还受天明的仇恨影响,但我依然觉得极美,我也会向往,我若是为你开启了……”叶知秋还欲道出更多,却是被容羽拉下手,突然贴近吻住了唇,将那些事关天机,或遭天罚的话尽数压制了回去。
“这些话,还是我来说罢,”容羽轻抚过他的脸,斟酌话语片刻,说道,“我会是此界飞升的第一人,而你是此界的天道秩序,你所说的那个美好的天界并不是我们所能看见的这一片天空,但那又怎样呢,我若是不能飞升,就以这合道期的寿数陪你到终老,若是得以飞升,这一界云端之上,万里江山,于你我相伴千秋万载足够了。”
“你倒是什么都说得。”叶知秋侧脸贴在容羽掌心蹭了蹭。
“你又没认可我说的对,这若是也要遭天罚多不合适,就当我会读心术,在哄你高兴就是了,”容羽倾身接近,那吻在他唇边是若即若离,温暖的气息移到他耳边,食指轻点着他的唇,说道,“我尝着这里味道是不一样了,那别处呢?”
“还不就是那一个我,就你能想出朵花来。”叶知秋觉着耳边被他呼吸吹得痒痒,偏了偏头。
“你自己如何知晓,还得我再尝尝。”容羽道。
“我怎么觉着来日你成了仙,也不会正经起来。”叶知秋无奈道。
“有道理,”容羽捧住他的脸,鼻尖碰着鼻尖,还似有些苦恼,道,“所以你多虑了,我这样的去了仙界如何自处,还是与你在这天地做一个土霸王好。”
……
翌日。
叶知秋颇显招摇地端着一个托盘前往凌云峰,那托盘之上搁着两个长型的镂空雕花木匣,其中正是盛放着铸魂培灵丹。
天阶丹药自是灵气浩瀚,莫说此刻是放在这镂空的盒子里,半点不掩盖,就是放在容羽当年赠予的玉盒中,都难掩灵气溢出。
或许在云中峰这个丹师聚集的地方还看不出什么不同,可当他走到主峰之时,就当真是万众瞩目,只是这目光聚集之处自然不是他这个传闻中死而复生的人,而是他手中用作魁首奖励的灵丹妙药了。
不过,他这辈分到底还摆在那里,这些自己宗门的弟子总还有些畏惧之心,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却是一个身着绿色罗裳,梳着双环发髻的少女不甚见外地现身在他跟前,环佩叮当,一双大眼懵懂可爱,张嘴就是一声:“大哥哥。”
叶知秋倒是想过会遇上别的宗门的弟子,但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个自来熟的,他面色微冷,站定了脚步,也有些好奇起这少女要在众人环视议论下做什么。
“大哥哥,你可还记得我,”少女抬手在他身前比划着,这动作很是失礼,但她却全不在意似的一下比划到了他腿的高度,说道,“仙乐城,搜宝鼠,我当年只有这么高。”
“你……”叶知秋蓦然想起自己曾在仙乐城以一块上品灵石买了只搜宝鼠,那老鼠后来还被雪魄吃掉了,当时他确实救助过一个女孩,倒也算是旧识,他容色和缓了些许,瞥了一眼那少女佩戴的玉牌,说道,“你也是有仙缘的,逃离后还能遇上瑶池仙宗的人。”
“还要多谢大哥哥出手相助,我如今的名字是灵玉,当年欠下的因果,若是来日大哥哥有用的上的地方,可一定要给我机会报恩呀。”灵玉双手背在身后,笑容活泼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