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是……”叶知秋想起自己喊哥哥的情景,登时又羞又恼,这哪里是好宣之于口的,什么凌驾,快活的,这人哪里还有半点自称为师的样子。
容羽面不改色,一手控制住叶知秋羞恼欲推开自己的手,道:“还能听见那魔语碎碎叨叨吗?”
“你以为转移个话题,我就不打你了?”叶知秋冲着那人剜了个眼刀。
“太上忘情不与人共情是个法子,但你既已是我的人了,让你忘情,为师做不到,能收回你心神的是情是欲,有用就好。”容羽将他转了个身,握住他的手一掌推出,聚红白交织的灵蝶突破前方稀薄的黑雾,将那一片岩壁石洞照亮,灵光忽闪,打眼瞧去,每一处被照亮的都仿若上品灵石,萤光星辉明亮,倒显得那微不足道的魔息寒酸的可怜。
“成就仙体,掌七星阵盘,若在此间世界,你如何能做到,修复天道,启通天之路,若我会信魔语,我又如何飞升,”容羽冷哼一声,执子之手翻手间一条火龙集灵气而现,腾飞穿入洞室,一圈圈将那黑色魔息吞噬灼烧,直到接近那悬于洞室正中的阵盘不足一尺,方才化作灵光散去,“想要什么,放心的去拿,万事有我与你同赴,知秋,告诉你如何修复天道的并不在此方天地,我想,或许你成就这个世界的地方也不会在此。”
“天明曾言为玉衡走遍三千世界寻药,玉衡告诉我这一切或许是命数,三千世界,是我看见的太少了。”叶知秋从未想过这三千世界一说会是确切的数字,但经容羽这么一提醒,他倒是想起若这是命数,他在这天道不完整的世界出生又重生,或许只是因为七星阵盘在此。
“你许诺的来生,还有那句天晴就能看见,现在想想还真是薄情啊,”容羽牵起他向阵盘走去,“若当真我的飞升要用你的陨落换来,且不说那仙君魔君活了多久,我有没有那个寿数等你化星之时,就是你真成了星星,我也会等你为我轮回而来。”
“贫嘴。”叶知秋为自己先前的担忧还有些赧颜,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去走天明玉衡的老路,沉稳冷静如容羽,又怎么会像天明,那句互相成就,彼一时闻之让人落泪,此一时方知他二人从不会为了自己的执念左右对方的前景,爱着对方爱的,也将对方的梦想视作自己的,这样的彼此成就,真好。
叶知秋此刻站在距离七星阵盘一尺开外的无形屏障边,抬手掌心贴合上去,自他掌心接触的地方,有水纹似呼吸脉动向周围漾开,他紧闭双眼,对容羽的信任使他不用顾忌周遭,只全心都在感受其上阵纹的走向,他将一缕神识没入阵图,沿着星轨,逐一将星纹点亮。
倏然一阵清风浮动,白雪簌簌,随风自空中飘散下来,落在肩上又融化无形,寒冬已至,让人就连呼吸都会带着白雾,而那雪中凌风傲然如梅花,茕茕孑立似松柏之人,只是缓缓睁开了一双星空璀璨的明眸,一手悠然扶风穿过屏障将那浮空的阵盘托于掌心,轻吟法咒。
只见那满天飞雪,就似寻到了归处,打着旋儿,就凝聚成冰晶白光没入阵盘之中,一道夜空虚影就浮于阵盘之上,黑夜白昼轮替,四季复归循环,就在那霜雪化为春光的刹那,叶知秋立刻抓紧了容羽的手臂,足下一踏,一道明光霎时将他二人笼罩,再一眼,二人已是回到了荒泽通往寒天湖的法阵。
原本还能清晰看见阵纹的传送阵,此一时却是蛛网般裂开,再无效用,蓦然迎面而来的熟悉的泥沼腐烂的气息,让叶知秋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心道是寒天湖当真是较这荒泽好上太多,至少就一个味道还是让人舒心的。
他转头只瞧见容羽面上初一现出疑惑神色,就立刻解释道:“寒天湖本因天明而生,你除了那魔念意志,我又利用七星阵盘将冬季归还大地,那方绝境已不稳定,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容羽目光瞥向阵盘,又看了眼脚下的传送阵,说道:“还能这么用?”
“这太华大陆都是用这阵盘造就的,我想它的作用还不止于此,不过这也算公器私用了,下不为例,”叶知秋欲将阵盘收入纳戒,又见容羽指了指眉心灵台出处,立刻会意,就将那朵仙莲取出,谁知,这阵盘果真与那仙莲辉映,不过一瞬就融合了,能这样受仙气温养也好,他收回仙莲,看向容羽问道,“你怎么知道它们要融合的?”
“不是我知道,”容羽抬手触过叶知秋的眉心,描摹了一阵,说道 ,“是你眉心有一朵莲花印记,颜色挺淡的,但刚才它发光了。”
“嗯?”叶知秋赶紧自己碰了碰,自然是摸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只又化了一面水镜,左瞧瞧右瞧瞧,怎么看怎么有点不满意自己的样貌,叹道,“这也太……哎,会不会有些像女子的花钿?”
“好看的。”容羽见他这样在意外貌,竟是笑了。
“听着不像是夸赞男子的话。”叶知秋拍散水镜,也没纠结多久就懒得挣扎了,是容貌重要还是仙莲重要,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容羽目光温柔,指尖化出一只红色灵蝶,那灵蝶扑扇着翅膀甚是艳丽活跃,只见他将灵蝶比到叶知秋额间那朵莲花处,说道:“我是当真觉着好看,活灵活现,摇曳生姿,如今也不是初见之时的月白色,这样如雪纯净,还时时有灵光浮现,可不就是仙人之姿嘛。”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看着花像真的,就送来一只蝴蝶吗?”叶知秋努力向上看,也瞧不清容羽在做什么。
“嗯,蝶恋花也不错,只是我说实话你别生气,”容羽收回灵蝶,眼中盈满笑意,说道,“我当初将灵蝶送到你那的时候,就有想过若是一点红妆在眉心,该是挺好看的,现如今比对了一番,蝶舞翩跹却是被这圣洁仙莲比下去了。”
叶知秋神色一阵莫名,只道是哪有人要在人家眉心贴蝴蝶的,他当真是有些估不清这人的性子了,无论是那个温暖爱笑,情话张口就来的分神,还是这个鲜有笑颜,出口必是金句的本尊,原来都有着与外貌气质截然不同的爱好,不,应该说是恶趣味。
可现如今,他可不是需要去思考这些恶趣味从何而来的小弟子,只需仗着自己任性的资本,依着自己的兴致,将这坏心思还回去就是了。
叶知秋眼神机灵,神色微微有些狡黠,指尖轻触上容羽的眉心,感叹道:“一点红妆是好,容羽你最喜好双双对对了,我这额间莲花仙印举世无双,可若你能在自己的眉心也缀上一只灵蝶,也算是与我辉映成双,成就一对蝶恋花了。”
“你当真会喜欢?”容羽眉目温柔。
“喜欢的很。”叶知秋点点头,目光满是期待,他倒要看看这个在旁人眼里映像冷漠刻板的师尊,要用什么理由拒绝自己,到时候自己就又能数落一番了。
“好。”容羽道。
一声话语落下,叶知秋立刻就觉出指腹滚烫,就在他移开手指的一瞬,却是怔愣住了,原被他触过的额间果真就浮现了一只灵蝶,虽不是什么红妆艳丽,不过一抹莹白灵光,但他提出之时也只是出于玩闹心思,哪还真指望对方这般迁就自己。
他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直视,说实在的,莲花在眉间还有些仙风道骨,这灵蝶在额上就真是柔美如花钿了,他摆了摆手,说道:“好了,我看过了,你这严肃清雅的样貌,真不适合这样。”
“知秋。”容羽唤了声。
叶知秋迎上视线。
“你不喜欢那莲花印记,我陪你。”容羽神色认真。
“你……”叶知秋一时竟是哑口无言。
“你若不喜欢我额间灵蝶,我就陪你到你能接受眉心的莲花罢,”容羽眉头一挑,倒是对自己的容貌丝毫不在意,只又点了点叶知秋的眉心,说道,“你担心雪魄心性不足,故作疏离,是怕影响大事,现如今我们也离开了寒天湖了,回去道宗,你又想如何待我呢?”
这话问的,倒有些像个任凭夫君安置的小娘子了,他如何待自己的男人,当然不是做给外人看的,但人言可畏,即使是强者,也没必要上杆子给人送谈资,更何况他先前听容羽提起那魔主的意思,就连沧澜道宗的掌门都未必可信,一个会把夺舍心思动到弟子身上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到底是长辈,叶知秋想到“东西”这个词的时候,心中一闪而过有些觉着不合适,只轻捂了嘴,暗暗心叹,这话还好没有脱口而出,要是被容羽听见了,岂止是不敬仙长,还辱骂了对方的师兄,话又说回来,自己的男人又高又帅,面容体魄皆是盛年,怎么那些师兄个个苍老的像个老爷爷。
容羽见他若有所思,恐怕是因出了禁地,见着谁都是乱了辈分,主动说道:“掌门长老这些该怎么称呼还是一样,虽然人家心坏不是个东西,你也只当是敬老了。”
“嗯,嗯?”叶知秋点点头,忽又惊讶地抬头看去,这话可以这样的说的吗?
“你是我的人,与他们就是平辈,恭敬些是你识礼得体,疏离些也无人敢置喙,就算你不欲在你我隐居之前,做了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心只在修复天道,也无需顾忌我的体面给人好脸色。”容羽一番话说得是理所应当,就差直言让他作威作福在沧澜道宗横行霸道了。
叶知秋笑的明媚,也就依着对方的话,整了整衣襟,故作嚣张姿态,取出自己那把可隐匿修为的扇子,神色轻挑地挑起容羽的下巴,说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
容羽一手覆上叶知秋的小腹,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玩笑道:“你这肚子里连金丹都没有,哪里来的蛔虫。”
……
转眼的功夫,他二人已然回到了云中峰,再次踏足大殿,却也只让叶知秋感叹一声仙家福地还真是任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也不被岁月匆匆染上丝毫陈旧之色,一切都是自己最初看见的模样,甚至就连花草树木都没有改变,二十年,于修士而言当真不过弹指一挥间。
若一定要说有些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大殿后花园中那一汪莲池,如今倒是连个荷叶都没有了,原来让这世上至尊的大能难为的不是修行的瓶颈,却是想喝一碗莲子汤数十年都难以如愿吗?
湖心小舟飘荡,晃晃悠悠搅起了一池涟漪,叶知秋一手垂落在湖面上,指尖时不时地拨弄起水花,想想这也是回到云中峰好几日了,按理说掌门作为罚他入寒天湖的下令者,派人前来询问一二,亦或是命人传他前去凌云峰问话都是应该,可这容羽作为云中峰的首座,偏就是个不讲理的人。
叶知秋听他口口声声美其名曰是掌门既是罚错了人,他们给人家几日脸色看也是应该的,莫要真以为云中峰好欺负了,实际上容羽自回来后的所作所为,分明是忙自己的,懒得理,嫌人烦,除了第一日连照面都不打,听了几句话就让人退下了,接下来的几日,还真是缠人的很。
“专心。”容羽捞起他落在水面的手,似是对他此刻还在玩水花的行为不满,坏心地用上了些力气。
“说好的,”叶知秋转头睁开水光滢泽的眼睛,瞧向那人志得意满的面容,叹道,“轻些。”
叶知秋想起这人从前就说过,一生唯有一个爱好就是炼丹,即使是闭关化了个分神,也不忘走遍四海寻丹方,他早就该知道,这样专注于一个爱好的人,一旦换了个爱好,也会倾注全部的心血,就差要废寝忘食了。
“你可真是……”叶知秋不想承认自己这是又要败下阵来了,修行心境有些差距也就罢了,这得天道眷顾的人还真是方方面面强人一等。
“真是什么?”容羽声音低哑,蓦然将人翻了个身,让他的右脚垂落在水面,又拾起那只沾染过湖水的手,十指紧握,全然不指望他会答出些什么,只俯身贴在他耳边哄道,“喜欢玩水,用脚也是一样的。”
良久。
这湖面小舟上已没了先前的恩爱气氛,只一人郁郁不乐地趴在船舷上,另一人分明是一脸餍足,却还声声无辜,好声好气地哄着。
“错了,以后我会注意的。”容羽认认真真地给他揉肩掐背,道起歉来倍显诚恳。
叶知秋头都懒得回,这人回回都是“错了”两字了事,可哪次是真心诚意的,半点记性都没长过,还变着花样次次强词夺理,一旦他回了话,说一声知错不改,那人就能立刻说出这次犯的错和上次不一样。
“哪里疼,我给你揉揉,这里有一瓶天阶暖香凝欢露,试试?”
叶知秋听见这话立马转身,就见那人正要打开瓶子,赶紧起身拦下,这一下倒真是起的急了,牵动了筋骨,只痛得他龇牙咧嘴更加生气了,狠狠地夺过那瓷瓶,说道:“莲池,小舟,凝欢露,你这可真是早早就对我图谋不轨了。”
“知秋你想歪了。”容羽小心地替了他的手按了按他难受极了的椎骨。
“这名字一听就不正经,你敢说不是我想的那样,才不到半个时辰,你也太,太坏了,都什么岁数的人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浅尝辄止,凡事不可过度。”叶知秋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通,却见对方神色暗了暗,好像还委屈上了。
容羽一言不发,指尖在叶知秋发间素雪剑在一划,就将渗血的手指送到了叶知秋的眼前。
“你这么不经骂的吗,我也没生气,你怎么就自伤了,”叶知秋握住那受伤的手,正寻思着治疗一下,就见容羽从他手上拿过了瓷瓶,将药液倒在了伤处,眨眼的功夫,那伤口就自愈了,半点伤痕也未落下,“这还真是治伤的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