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只闻一声冷哼,容羽还未来得及想清楚自己究竟哪错了,就见叶知秋早已是身形化作虚影,再一眼,就连痕迹都难捕捉了。
他正要移步跟上,忽然就被雪魄拦住了去路,那孩子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父亲,我虽不知你们吵了什么,但人不是这样哄的,你且让我爹爹冷静片刻,听我一言……”
漫长无边无际的隧道里,就连灵蝶都被叶知秋甩到了后头,忽然置身黑暗,让他心中恍惚间有些空空荡荡的,要不都说孑然一身无忧无虑,身边活生生的例子哪个不是为情乱了道心。
如今事情落在自己头上,还真是一言难尽,这人前一刻还与你海誓山盟,费尽心力地讨好,情到浓处更是反反复复地说着没有你就不行,可现在呢?人呢?为了认个妖做儿子,连路都不给照亮了。
“哎……”他一声叹息方才出口,却是被人一把按在了石壁上,背后的碰撞让他有些吃疼,可让他震惊的不是这人的突然出现,而是对方脱口而出的道歉。
“我错了。”容羽在黑暗中,唯有一双明眸耀着些光芒。
“人都没站稳,张口就来的道歉能是诚心的吗?”叶知秋将人推开,继续向黑暗中走去。
“不是,”容羽上前将人拉住,“你怎么不问我错哪了?”
“啊?”叶知秋这还真是被问住了,哪有人道歉还要别人顺着自己的问题来的。
容羽自顾自地说道:“我错在不该明知你生气,还要与你说理,你就是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叶知秋却是被话给逗笑了。
容羽眼见有用,继而低头吻上了那笑的正开怀的唇,温柔厮|磨了一阵,才又注视着叶知秋的眼睛,说道:“我不瞒你,这都是你那只雪貂指点我的,但我心中在意你是真的,无论我对什么心生喜爱,那都是因为像你,但你就是你,是唯一的,我本是修了无情道,怎么会对什么生儿育女有兴致,怪我被幸福冲昏了头,该说的没说清,还听雪貂说了这般久的话,让你一个人走了许久,我错了。”
“我发现你只有在说这些情话的时候才最像我熟悉的容羽。”叶知秋推了推身前之人,却是没推动,再要推一下的时候,人家倒好,抬手一招,就唤出无数白色灵蝶向前飞去,头也不回撒手就走了。
这下却是换作叶知秋看着容羽的背影一脸不解了,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自己方才笑的太过明显,原谅的太早,就见雪魄喘着气,一路小跑到他跟前,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只原地维持着恭敬的姿态,说到:“爹,父亲他是吃醋了。”
吃醋?
“可我又没有提起旁人,他吃的哪门子的醋?”叶知秋更是不解道。
“你拿他和过去的那个比较了,”雪魄见他面色疑惑,心中当真是气恼这人没有慧根,只好更细致地说道,“吃醋的最高境界,是连自己的醋都吃。”
此话倒是有些道理,这人从前把分神收回的时候可不是还一脸孤傲地说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容羽,只有独一无二的丹云子,啧,这人方才听师尊确实比听容羽尽兴。
雪魄察言观色,知晓他已有所悟,赶紧道:“爹,你快去撒个娇吧。”
……
当叶知秋好不容易收敛了笑话心思追上容羽后,只见对方脚步不停,他也就直接绕到对方身前倒着走,面对面,瞧着容羽的眼睛一眨不眨,说道:“我可从来没有拿谁与你比较,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我们之间的回忆很多,也有漫长的未来可期。”
“你,好好走路,摔倒了我可不管。”容羽当真是除了说情话之时的温柔,其余时候都是冷冰冰的,正如此刻,他言语之意分明是关心,但出口的语气和神色俱是面无表情的责备。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这话一出口,叶知秋就被自己曳地的衣摆绊了一下,仰倒之际立刻被人揽住了后腰,他抬眸瞧着那人关切神色都难遮掩的惊讶,温声说道:“雪魄说你是吃醋了,可我瞧着不怎么酸啊。”
“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容羽眉目微蹙。
“是他听我的,我愿意听你的,”叶知秋浅笑回道,提了提被自己踩着的衣摆,眼神狡黠,“他说的撒娇,我是做不来了,试试你心意还是不难的。”
“这小家伙懂得也太多了。”容羽道。
叶知秋点点头,挑眉传音说道:“你才留意到呀,他这阅历,装作懵懂辛苦了,对了,你是不是替我将雪魄交给别人看顾过?”
容羽抬起头,又是一脸严肃地回想,说道:“有过,是在当初仙乐城我与你一同闭关之时,曾让你二师兄照看过。”
“原来如此,花蝴蝶的做派还真是耳濡目染。”叶知秋感叹道。
“等回去,我会好好教训他的。”容羽正色道。
“因为带坏了你儿子?”叶知秋故作揶揄。
“你说是就是,”容羽此言一出,又观察了叶知秋的脸色,见他情绪尚可,语气颇有些无奈,道,“你我说好,寻个理由故作翻脸,让小家伙以为覆水难收的。”
“谁让你听他几句挑唆就追上来的。”叶知秋道。
“舍不得啊,”容羽答得坦诚,“但你怎么听他说我吃醋就真信了?”
叶知秋笑了笑,整了整衣衫与他并肩同行,道:“我也舍不得。”
两人忽然极默契地停了脚步,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其实你真生气了吧。”
第85章 前因后果
这世间或许最难隐藏的就是感情, 即使是如容羽这样的高阶修士,一旦动了真情,或许能在成就对方之时, 毅然决然地选择放手, 但却断然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叶知秋受罪。
这点也是叶知秋与他一起一层层踏入这寒天湖的地心之时发现的, 这预示着瑶光星现世的天劫自然不会只让这世间出现了雪魄一只开智的妖, 此间世界天道不完整,或许妖兽化形只是一个开始, 而他们此刻在湖底遇上的可绝非是善类。
“它们在说什么呢?”叶知秋看着那几只离了水还能蹦跶的怪形鱼,唇角抽了抽,也不能说人家长得丑,说实在的,这鱼长得有点眼熟。
容羽一脸淡漠, 瞧不出对此情此景的喜恶,道:“叽咕咕叽, 咕噜噜。”
“哈哈哈,不带你这样的,”叶知秋忍笑失败,那一路在雪魄面前端着的高冷气场瞬间崩塌了, 他眼珠一转, 瞥向一边,语气里满满的调笑味道,“它们好像很讨厌你,这一路无论墙上挂着的, 地上躺着的, 无一不是‘死不瞑目’地瞪着你,你什么时候成了遭鱼烦了?”
容羽干咳了两声, 后知后觉到尴尬,但能博心上人一笑也是好的,他提起跟在自己身边的雪魄的后领,往叶知秋跟前一放,倒有些像个严父,说道:“给你爹把鱼语说成人话。”
“他一个雪貂能懂这个?”叶知秋道。
也不是他要泼冷水,好像多瞧不起自己养的貂一样,但天南地北的就连人都会有点口音差距,难不成不同种族的妖兽还能有一套沟通的方式?
“是,父亲,”雪魄自信地仰起头,手背在身后,认认真真地对着叶知秋说道,“它们说,啊,是他,是他,离蝴蝶远一点,要被吃掉啦,啊,好可怕,看耳朵,吃鱼的貂又来啦。”
叶知秋先是一愣,惊讶于自己养的貂果真有点本事,这些年的灵植没白吃,下一刻才听出了这话中的关键来,蝴蝶,应该是灵蝶罢,若是说雪魄是吃鱼的貂,那他可不就是吃鱼的人了。
他脖颈僵硬地转头看向容羽,见人肯定地点了点头,倏然间一阵反胃,再多一眼看那些怪鱼都不成,只碍于面子独自走到一边,假装探查扶住了石壁,将险些泛上喉间的恶心压了下去。
容羽这人什么都好,不爱笑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可就是该说谎瞒着别人的事次次都诚实的不行,就摇个头说湖里的鱼和这些个怪家伙不是一个东西,可不是大家都好嘛。
叶知秋还记得自己在容羽面前被虫子恶心到脸色都惨白了的事,这样的经历不堪回首,丢脸的不行,现如今若是再被鱼给恶心吐了,那形象怕是再不能要了。
他站在光线晦暗处,灵蝶也没能照亮他的面容,忽然掌心一阵滑腻蠕动的触感,他蓦地收回手,方才退开一步,就见一条怪鱼来了个鲤鱼跃龙门,一口就将那只前一刻还在自己掌心挠痒的软体多节的巨大虫子给吃了,这画面的冲击力不亚于知道自己生了个儿子。
“我……”
叶知秋手都不知该往哪扶,就被容羽蒙住了眼睛,一下一下地拍着背顺气,他手捂着心口干呕了几下,扶住对方的手臂,说道:“动物还是毛绒绒的好,这些滑不溜丢的让人瞧见太难受了。”
“爹,它们说……”雪魄抬头就瞧见容羽冲着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叶知秋喘匀了这口气,道:“我记得鱼嘴里有白色的灵光,是不是你的灵蝶?”
“嗯,”容羽的声音温和又有些歉疚,“那日我罚你入了寒天湖,没多久戒律殿的弟子就来回话了,说你什么都没带,会饿死在里面。”
“你心狠的时候哪管我死活,一餐饭你倒惦记上了,何不就解了部分禁令,让人正常送些吃食即可。”叶知秋想起自己吃过的那种怪东西,又是一阵干呕。
“我送你到湖边之后,你可还能知晓如何回到来处,罚入荒泽之人会被戒律殿打下一道禁制,不解不得出,但入寒天湖却只需送进去就可以了,只因囚于此境之人,若是不到元婴,根本不可能将记忆留存一日。”容羽说到这,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心疼,接下来的话却只是传音给叶知秋一人听的。
“我少时也曾被送入此境,人在不知如何再突破更高境界之时,总会想些别的出路,阵法不行修丹术,丹术无用修剑道,若是都无法飞升,他们就想出要培养一个无情无欲非人之人,无情道,就连我的师尊都不曾修过,又哪里能知道我会走到多远。”
叶知秋缓过难受劲,听闻此言,双手犹豫了一瞬,还是握住了遮住自己眼睛的手,问道:“那时候你多大?”
“可能也就雪魄这么高的时候罢,若是他们知道做这些努力,费这些心思,于此间天地,大道飞升并无半点意义,合该是要气急败坏了。”容羽提到这些或许在他生命里曾扮演过极其重要角色的人时,是半点没有情绪,似乎这些人就和水里的鱼,天空的云一样,在某些该在的时候就在那,看过也就忘了。
“人死了,哪里还会有气急败坏的时候,”叶知秋拉下他的手,神色认真地瞧他眉眼,说道,“也不是全然没有用,我倒觉得,你这是替我走了一遍我要走的路,探清了环境,寻到了吃食,或许还为我找了个修行的好去处。”
容羽神色又柔和了些许,说道:“我有时候在想,能做你的情劫也很好,七情六欲,生死别离皆尝过了,那句不知何为情,如何能忘情,我不忘,但或许你哪一日忘了就成就仙体了呢。”
“又在胡说,你这就是被人灌输了无情道才是正途,我在幻境里可是见过人家七情六欲心中存,非但成就了仙体,还五行大圆满的,”叶知秋倒是没有把天明这位仙人的陨落道清,既是只谈仙人之躯,那天明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想来命数让他看见,也是给他修心少了些挫折。
“容羽,我在幻境里看见过一位仙人,他说,记忆冻结,忘记那朵莲花,一心在修行突破境界,才是我能挨过天劫,得到完整传承的关键,也许也正是你说的尝尽喜怒哀乐和生死别离,才让我没有沉湎过那些记忆,甜蜜温存的也好,怨憎悲伤的也罢,我在幻境里始终能维持一个旁观者的清醒,所以,你怎么能说自己是一个情劫呢。”
“至少,在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你,我感激命运。”
叶知秋一番话说得是真情实意,这并非是得知真相之后的一时感慨,更多的还是对于自己的经历有所感悟,对于那些看似无情的曾经,实则有太多的情意在其中,容羽心口的伤疤,他初见之时是痛的,而遵从本心,不走那幻境中师徒彼此欺瞒,被漫长岁月蹉跎的老路之后,他看见的是一个人在真心付出。
越是处于此间世界顶端的修士,在感悟天道之时得到的启示就会越接近真实,从前那些先辈得知的也许是无人可以飞升,但容羽看到的更多,或许是因为叶知秋的出现,重生,起于一位仙人私心为爱舍弃了自己的轮回,但如今,却也算是推动了命运的轨迹,让七星有再汇聚之时。
“我倒是希望你有一日告诉我,你的愿望是得道飞升,这样我也能假公济私一回了。”叶知秋笑容纯粹,倒让人一瞧就觉着这人天生就没什么私心,不过玩笑之语罢了。
“其实我也有私心,”容羽眼中倒映着叶知秋好看的眉眼,熠熠生辉,“我不知道除了我助你恢复的记忆,你还能记得那位魔主多少,但他既是要拖累你被人视作同类,我也不想给他任何后悔补救的机会,寒天湖,只要他一日还想用掌门首徒的身份活着,他就一日不能忤逆他师尊的命令靠近,若那些魔物再有行动,你是魔主的嫌疑就不攻自破,所以,无论为了修行还是避世,这里才是你最安全渡劫的地方。”
“他与我很相熟吗?”叶知秋通过容羽的记忆唤醒的部分,仍是不完整的,即使是在苍无秘境的那一幕,他也只能看清那人的虚影,而那时他却是主动接近了容羽所说的魔主,“我好像唤他阿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