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叶知秋声音颤抖着说道。
“知秋,静心,凝神,不要被他,被他影响。”容羽疲惫地睁开眼睛,早已是力竭的身体闪耀着点点纯净的灵光,他很想抬手抱一抱叶知秋,可手臂却是如何也动不了。
叶知秋感受着那微弱的灵气如过去每一次压灭自己心魔之时一样,可是这样的温暖却是那么力不从心,他双手难抑地发着抖,艰难地捂住了容羽的耳朵,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那么小心翼翼:“我不听他说什么了,你也不要听,我没关系,你不要浪费灵力了,我带你回家。”
“你的师兄弟们快要来了,我劝你不要妄动那朵仙莲,你不懂事,他一定懂罢。”
叶幽那逐渐远去的话音一落,那只本还似失了方向的魔蛟一声怒吼猛然向他二人袭来,容羽面对着魔蛟的方向,自是发现的更早,却见一道与方才笼罩在湖面上一般无二的结界迅速将那魔蛟包围,而控制这结界的正是紧抱着自己的人,他此刻周身弥漫着并非寻常修士的灵气,但那气息却是十分的不均匀。
每当气息中断之时,那结界就会消散一瞬,而被阻拦下行动的魔蛟就会更被激怒一分。
“你,控制不了,这东西,走,知秋,逃。”容羽的话语已然是断断续续,若不附耳倾听,甚至难以捕捉。
“我不会,死的。”
“我告诉,过,你。”
“我……”
叶知秋几乎全心都在利用莲花控制阵法上,这样庞大的法阵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筑基的身躯可以撑得住的,他的血自口鼻一滴滴落下,染在莲花花瓣之上,却似露珠一般滑落,半点不留痕迹。
他听着容羽的话语一声声落下,一声声散去了生机,可他无能为力,他甚至满心希望那恶魔嘴里的师兄弟赶紧到来,即使这会让他深陷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要,我不要你死,他们就快来了,姜楚他们合力一定能救我们离开的。”叶知秋此刻的想法,或许在他清醒的时候会觉得极为荒谬,一只足以击杀元婴修士的魔蛟,即使他们来了又能如何呢。
“他们,来了。”
容羽说出这话的瞬间,竟是拼尽全力将维持阵法的叶知秋翻身压倒,一手按住他那只托着莲花的手,灵光熄灭的刹那,他面上仍是温柔的笑意,就在沧澜道宗众弟子从天而降的瞬间,那魔蛟利爪穿透了容羽的胸膛。
满目血雾,一片猩红,那本该跳动的心脏冰冷地落下,又被恶兽连带着人一击就要带走,叶知秋的嘴无声地开合,竟是一个字也难出口,仿佛同时被带走的还有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两世渴求的所有。
他几乎僵硬的身体,唯一还能有的反应就是猛扑向前将人夺了回来,可是那么大的伤口,该怎么办啊?人没了心脏还能活着吗?
“魔种,我能让他活在你眼前。”
“滚。”叶知秋抱着一具没有了温度躯壳,双眼空洞绝望,像干涸了的湖泊,早已没了生息。
“没有神识,只能是死傀了,不然你求求我,我就给你做个傀儡娃娃怎么样。”
“滚!”
叶知秋双目布满血丝,并非是因入魔,可他此刻自言自语的情状,落在旁人眼里,却似在与那只魔蛟对话。
“未知的力量于人而言都是可怕的,魔也好,仙也罢,你眼里的正道之人,究竟是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还是相信眼见为实,魔主,能让人畏惧的就是魔主。”
叶知秋抬眸看向那只魔蛟,还有那些仍在观察形势,迟迟没有动手的人,他一时间仿佛明悟了,拥有仙器的自己,不会因此被人视作气运使然,只会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亘古不变的思维,被人视作惧怕的对象。
魔主真实是谁,除了重生而来的自己,谁会在意,其他人并未经历过灭世之劫,又怎会感同身受,魔气,仙气,于他们而言又会有何不同。
这道理叶知秋明白,容羽自然也懂,他要保护的又岂止是来自魔蛟的攻击。
但是……
“容羽,你这傻瓜,怎么会以为他就这样能放过我,”叶知秋看向那只久久不再袭来,而是做出了伏低姿态的魔蛟,竟是悲痛至极,反而自嘲一笑,“低阶的魔会向高阶的魔俯首称臣,这魔蛟都厉害成这样了,我该是有多可怕啊。”
“留我一人独活,容羽你混|蛋!”
一声怒骂出口,周遭忽然陷入了静止,一道声似洪钟一般的嗡鸣响彻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际,任是在这裂隙之下的地底世界,也有一道道彩霞穿梭而下,洒在那莲叶田田的湖面上折射出五光十色。
此地尚且如此,可想而知,那地面上,幻境之外的太华大陆又是怎样的盛况。
微光拂过叶知秋几无血色的面容,也算是染上些生机,他目光空茫地看着那只魔蛟竟是陡然放弃了伏低,转而狂怒地袭来,那目标也是不偏不倚地对着自己怀里的尸身。
“容羽,他还怕你没有死透,要再送我们一程呢。”叶知秋将尸身紧抱着,说话的神态就像对方还活着,而他脸颊轻轻蹭着对方发顶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在撒娇的猫。
就在那魔蛟的獠牙距他们不足三尺之遥,一道无形又强大的威压降下,迫得那魔蛟头颅低垂,呜鸣不已,只听一声轻蔑又冰冷的“孽畜”二字,那魔蛟登时化作血雾,转瞬之间,消散如风。
在场众人,除了叶知秋,却是无一人可以顶住威压抬头看一眼来人。
“本尊一出关,就听见你在直呼姓名,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
“呵,呵呵,”叶知秋正眼都没有瞧上对方一下,只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笑声中又何尝不是在言说着凄凉,本体与分神之间记忆并非全然没有互通,是他们爱的不够铭心刻骨,还是这人本就无情到这种地步,“你说,你不会忘,除非是你根本不想记得,我终于明白自欺欺人是什么了。”
“放肆。”
“那又如何,师尊您是要处罚弟子吗?”叶知秋此话一出,以对方的身份,自然不会再在此地停留,只将他与尸身一同带走,也不过眨眼的功夫,已是变换了人间,沧澜道宗已在眼前。
前来迎接的是叶知秋的三位师兄,这三人毕恭毕敬地行了礼,道了声:“恭贺师尊突破合道。”
却也是姜楚最先壮着胆子提了句:“小师弟名为叶知秋,是在您闭关之时拜入门下的,弟子奉命先行一步回来,就是要将此事始末告知师尊。”
这话已是说到这份上,可姜楚却是眼见师尊清冷的眼光一瞥,就立刻噤了声,不敢再多言。
“丹云子长老突破合道,吾等道宗上下与有荣焉,可是,长老小徒这一身气息可不平常,不知……”这伴随着威压的话语一出,姜楚等人俱是退后行礼,心中皆有对掌门的不满,但谁又敢置喙。
“本尊的弟子,既是存疑,又不敬师长,自即日起,囚于寒天湖思过,非召不得回。”
第75章 互相成就
“小师弟, 师尊让你去正殿见他。”
叶知秋整理着容羽衣襟的手停顿了片刻,目光不移,只语气疲惫无力地回姜楚道:“必须立刻去吗?”
“是。”姜楚立在门边, 看着屋内叶知秋一身血污的背影, 目光少了往日里的傲慢, 倒是难得的有些关怀神色, 说道:“我想说的,可是你也知道师尊的脾气, 他若是明日想听了,我一定会如实告知的。”
“我不知道。”叶知秋还未恢复的双手颤抖着抚平了容羽衣襟和袍袖上的褶皱,触到那已被鲜血染红失了金色光泽的丝线,他本以为自己的五感皆已麻木了,可那与自己衣袖上一般无二的羽翼就仿佛褪去柔软的绒毛, 只剩下根根利刺,扎得他指尖疼痛不已, 这是不见血的伤,却是痛彻心扉。
“知秋……”姜楚心底不知是何滋味,师尊明明还活着,可是这满室却只有挥散不去的悲伤。
“他要见我, 可是戒律殿来人了?”叶知秋指尖灵光微耀, 却是只给容羽一人施了一道净衣咒,“罢了,见到了不就知道了吗。”
叶知秋从容羽的卧室离开,独自走向正殿的每一步, 都似凌迟, 自欺欺人,就是这样既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还拼了命的让对方以为自己不在意,在这样本就谁也都不诚实的爱情里沉溺,假装睡不醒,看不清。
但你又何必欺瞒我至此呢……
他走过曾经无数次穿行而过的长廊,这里本就是冰冷的,是什么让他曾以为这里有了温度,直到自己的面上也不再有温度,他踏入了正殿隔绝外界的结界,一身白衣洁净无瑕,长发散开,整齐地顺着脊背倾泻如瀑,除了一双还依旧红着的眼睛,可谓是身不染尘,玉洁冰清。
未待那高高在上之人发话,他自是心如明镜,秉持着身为弟子该有的恭敬谦卑主动上前跪下,将一个透着微微寒气的玉盒双手捧过头顶,奉于身前之人,字字铿锵道:“弟子叶知秋身犯重罪,心甘情愿入寒天湖,然入门三年,一未尽孝师尊膝下,二未守弟子本分,三未扬我师门荣光,实不敢受师尊恩惠,昔年拜师之言,弟子一日不敢忘,唯有这一身衣衫还请师尊容弟子留一个体面。”
“你不必如此,本尊没有将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的习惯。”丹云子却是没有接过,只语调清冷地说道。
叶知秋目光低垂,这番陈情告罪已是耗尽了他的气力,他有心再至诚地说上一遍,可鼻尖蓦然又涌起了一阵血腥气,心口抽痛,眼前虚影一晃,身形就难以维持恭敬的仪态,只是这一晃神,手上的重量就一轻,他兀自收回了空荡荡的手,心中却也是又空去了一块。
“起来说话罢。”丹云子的声音有些轻,以至于以叶知秋此刻的状态,竟是没能立刻听清,直到看见对方的手落到眼前,方才撑了下地面站了起来,又退开了数步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不曾看过丹云子的脸,只强撑着精神道了声谢。
丹云子打开玉盒,瞧了一眼里面盛放的纳戒,“咔哒”一声盖上玉盒,说道:“本尊修无情道,已至太上忘情境,你既是本尊的弟子,如今也已看透了人间百态,今日既罚你前往寒天湖,你就该清楚那里才是你最好的去处,炼心忘情,不可懈怠修行。”
“师尊您亲力亲为陪弟子走过的路,就是为了让弟子断情绝爱吗?”叶知秋身形摇晃,喉间血气弥漫,蓦地又向后退了半步。
“不知何为情,如何道忘情。”丹云子立在原地,语气平静,落在叶知秋的眼里,那样的身影却是越来越遥远了。
叶知秋情绪难抑地喘着气,死咬着下唇也没能阻止眼泪满溢出血红的眼眶,他声音压抑嘶哑道:“分神而已,即使死去也只是没了些不重要的记忆,折损些微不足道的修为,你一早就告诉过我,你说的每一句话,我明明都记在心里,你要的情,你得到了,也放下了,折损的修为值得了?”
“是,就当作是彼此成就,不好吗?”丹云子眼见这样的情景,不仅没有靠近,反而后退了一步。
“你告诉我,我未必不会成全你,所有人都知道你要出关了,唯有在你身边的我还活在梦里,你要太上忘情,就一定要这样从我的生命里死去吗?”叶知秋从踏入此地之时努力维持的冷静自持,却是在这一瞬全然崩塌了,何不继续编织一个不相识的谎言,何不就让他继续只当爱过了一个消逝的生命,他在眼见三位师兄已在宗门的那一刻分明什么都明白了,如果容羽从一开始就知道会走向一条绝路,如果从一开始,这些好,这些牺牲就是为了这个目的,那自己又是什么呢。
他泪眼模糊地看见丹云子步伐移开的画面,忽然心中一阵惶恐,再一眼,那白衣已然消失在眼前,他几乎没命地奔向自己来的地方,漫长的回廊,他曾经满怀着希望跟随着一袭白衣小心翼翼地走过,因为太过珍视,曾经踩上过那人曳地的衣摆,可是那个人会等他,可是那个人为什么不等他了?
“不要,你不要这样,”叶知秋气息急促,双手扶着门框,看向床榻上的那个人散作点点灵光,正在逐渐没入丹云子的身体,他不敢靠近,不敢打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珍爱的一切荡然无存,“你可曾有一点真心爱过我?”
“这世界本就不存在你在意的那个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丹云子,把你心里的名字忘了吧。”丹云子收回引导分神的手,背对着叶知秋冷冷地说道。
叶知秋点点头,唇角竟是勾起了苦涩的笑,应道:“好,你所求的道是太上忘情,对吗?”
“我从不说谎。”丹云子的背影坚定,白发如雪,声声无情。
“这句话,这一次,我真的相信了。”叶知秋扶在门框上的手轻轻落下,抬眸之时,那满布哀伤的眼睛已是一片死寂,大殿结界已散,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让他的心跳骤然停止了。
来人面容肃穆端方,倒也是见惯了被罚弟子这般哭求师尊的模样,只遵循着礼数,行礼说道:“弟子归一峰戒律殿谢清河拜见丹云子长老,弟子奉家师之命……”
丹云子一挥衣袖,威压震得叶知秋本就虚弱的身子一瞬向后倒去,他声音冷若冰锥,道:“不必多言,叶知秋心性不足,屡次犯上,囚于寒天湖后,不许任何人靠近探视,违命者死。”
这样来自合道期大能的威势,哪里是这些常年身在宗门的小辈见识过的,以至于那谢清河一路搀扶着叶知秋前往寒天湖,心中虽是惊惧未散,却也不怎么敢得罪这个当世第一大能被判了罪的小弟子,谁知道哪日就又被放出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