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是温和笑意,劝说道:“别胡思乱了,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若真有那么一日,百界山有处隐蔽的山洞,我就把你藏到那里去。”
“你是认真的?”叶幽一脸不信的模样。
“真的不能再真了,谁胡诌还能道出个山名来,”叶知秋前世还真找着过这么个地方,因为偏远,又在荒漠,即使有一条规模不小的灵脉也未被人发现,这样隐蔽的好地方,他还曾考虑过修个洞府,“是我疏忽了,你可是因为染过我的血在担心?”
“这些低阶修士,那里能察觉出这么点魔气,”叶幽眼中微光闪烁,指了指前方,说道,“前面好像是个湖,你领的路,就带我去找找看吧。”
两人来到湖边,叶知秋很快就找到那棵地面有三块石头的桃花树,他按照容羽所说的走到了树下,正要取出那颗灵珠,就见地面忽地灵光大作,粉色桃花化作薄刃从四面八方袭来,但只有阵中心的叶知秋才知道,这杀阵看似凶猛,实则那些利刃并没有伤到他分毫。
而杀阵之外却是一地红光,所有幻象都在这光亮之中彻底消失,唯有愈发浓郁的魔气如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叶知秋本能地目光寻找着叶幽的身影,却见那个方才还与自己说笑的人,此刻正闭着双眼瞬息出现在阵法之外。
叶知秋眼见叶幽举起了右手,手掌贴合在杀阵之外,以他的目力可以清楚的看见那手上还有昨日被自己灵蝶灼伤的伤疤,而那伤疤似因他的血染上了黑色,血管如蛛网一般向掌心辐射开来,他恍然间向前踏上了一步,身前的桃花利刃就散去了一层,他试探着伸出了一只手,那桃花果然就让出了一条通往阵外的空隙,可就在他的指尖触到红光的刹那,一阵如电击的痛楚瞬间攀爬到了他的左肩,那是叶幽替他除去魔种的地方,也是他体内魔气最为聚集的地方。
这红色法阵原来是能激发魔气的。
这诸般变化也不过一瞬,叶知秋不再犹豫,将灵珠置于掌心,一把握住叶幽的手,可任他怎么用力,对方都一动不动,只有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不知是否因光线之故,这双眼睛似比从前更加幽暗深紫,哪怕对视一眼,都让人心生莫名的寒意。
叶幽唇角微勾,手上的力气倒是比叶知秋大上许多,他一边后退,一边将恍然失神的叶知秋带出杀阵,嘴里念念有词,叶知秋听不见声音,能够判断出来的是,“别放手,和我走罢。”
“走去哪里?”叶知秋从那双紫瞳中回过了神,只见叶幽身后的湖面正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而那漩涡中心是拖着锁链逐渐靠近的温筠,那人死尸一般的面上没有半点血色,双目赤红步步接近,叶知秋很想大声告诉叶幽留神,可对方根本听不见,这里几乎屏蔽了除却视觉的五感。
他看到温筠上了岸,想要吟诀却是半点灵力都使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具行尸走肉与他二人擦身而过,却对他二人视而不见,他满心莫名地看向叶幽,对方却是半点不惊,还能微笑着予他安慰。
叶知秋转头看向温筠,就见他正以一种极为虔诚的姿态在向那日被叶幽责骂过的女修跪拜,那膝行向前双手覆在对方足背上的模样极其卑微。
满目红光霎时向那二人聚拢,刺目的光线让叶知秋赶紧避开,目光瞬间扫到了容羽的身影,叶知秋正欲放开手前去,就被叶幽一把拽到了身前,一个转身,按住他的双肩扑进了水里。
这湖水冰冷刺骨,绝不是昨日被容羽带入水中的感觉,叶知秋掐诀护身,但结界并未出现,只有吸了水越发沉重的法衣将他不断向湖底带去,他一手还牵着叶幽,那颗灵珠在掌心硌得生疼,当他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湖水之时,那一片血雾喷洒让人触目惊心。
在这血红的湖水中,蓦地一抹白色撞进了他的眼睛,来人轻拥住他的后背,迅速将他带离了湖水。
叶知秋抹开面上的湿发,慌张极了地检查起对方的身体,哪怕染上了一点红,他都要仔细撩开衣袖确认,眼见是无碍,方才拥紧了对方的脖颈,说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吓死我了。”
第57章 由爱生怖
“好了好了, 我没事,”容羽拍拍叶知秋的背,从地上拾起滚落到足边的珠子, 叹道, “你就那么相信他吗?”
叶知秋被一语惊醒, 慌忙就要起身去找叶幽, 却是被容羽按住了肩膀,将那颗灵珠摆在他眼前, 说道:“别担心别人了,他已经走了。”
“走了?”叶知秋头低垂着,恍然间想起蒙在眼前的一片血雾,目光满是询问的意思看向容羽。
容羽会意,点点头, 说道:“他受伤了。”
“严重吗?”方才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了,叶知秋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是谁造成了这场灾祸, 但他清晰地记得叶幽对自己说要保护自己,所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发生了什么吗?
容羽将他扶起,指向一片荒地上爆裂四散的血迹, 解释道:“只留下了女魔一个, 出自我们道宗,为避嫌已被无量仙宗带走处置了,我曾告知与你,这温宅是一个幻影, 温筠的证词对你不利, 而这是非公允不是我一家之言,你方才所见的阵法, 桃花为我所布,而血魔之阵是无量仙宗在温氏原本的大阵上做了些改动,我们隔绝了温氏本家所在与外界的联系,所用阵法意在激发魔物的本能。”
“你是说温筠的表现是本能?”叶知秋回想起那如朝圣一般的情景,倒是有些像凡人供奉神明。
“这观点和阵法是无量仙宗提出的,根据是他们书阁里关于魔的记载,说是数百年前有名修士曾在苍无秘境拓写下来的,低阶的魔会向更高阶的魔臣服,我没有将此事全部告诉你,是因为虽然清者自清,但很多事情不置身其中,就很难彻底置身事外,”容羽看向叶知秋的目光有些难以察觉的小心翼翼,“我没有因此徇私,你会生气吗?”
“当然生气,我们昨夜说的好好的,无论你有何计划,都不要因为发生在我身上的任何变化出手影响布局,”叶知秋看了眼容羽手里的珠子,兀自连声音都小了许多,“给了我这个,还说没有私心。”
无量仙宗要看证据,然而分明是自己身染魔气,若无这颗珠子,还不知温筠走向的是谁,那魔主今日明明针对的是他,却为何偏偏事到临头出现了那个女修,还连累叶幽遭了祸,也还好这颗灵珠足以压制他二人身上的魔气,不然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我昨日身染魔气,确实是饮过那女修送来的水,但你又为何要用杀阵,你怀疑的另有其人?”叶知秋道。
容羽叹了口气,召出灵剑,带他离开是非之地,云海之上,方才面上多了些冷厉之色,说道:“我怀疑过谁,三年前就坦言相告了,他与你相熟,对你了如指掌,但凡是你涉及到的魔物之事,他桩桩件件都有参与,是你看不穿,还是有心不看穿?”
“我了解的他,或许和你想象中不太一样,况且逍遥门之事,他当时远在沧澜道宗。”叶知秋背对着容羽,并没有看见对方此刻是怎样的不悦神色。
“那符纸鹤呢?”容羽握住叶知秋的左手,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下,冷声道,“不毁坏,不丢弃,我会替你好好保存。”
“你这样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叶知秋眼见那枚戒指被他拿走,竟是不费吹灰之力,这好歹也是自己的师尊所赐,就算不服从主人意志,也不该是自己师尊以外的人可以随意使用的,难道法宝认主还能这么不讲规矩吗?
容羽的话语不带丝毫个人感情,接着说道:“杀阵不会伤害你 ,但足以让那个号称不许伤害你的人显形出手,而这纸鹤看来并不具备探听消息的作用,充其量也就是个定位之物罢了……”
“别说了。”叶知秋少有的在言及正事的时候打断了对方。
“若不是掌门有心包庇……”容羽此话方一出口,就被叶知秋再次打断道:“我让你别说了,别人怀疑我,你心怀坦荡,定要给别人看到证据,你现在质疑我的朋友,连证据都不需要,却还执意让我相信吗?”
“若你今日没有握住他的手,证据不是早就在你眼前了,”容羽足下一踏,凝光剑瞬息扩展至三倍有余,他一手握紧叶知秋的手臂,将人转过来面对自己,目光严厉,“你不要我因私情出手救你,那你又为何借我之手对他出手相助?”
“我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叶知秋眼睛蓦然蒙上了一层痛色。
容羽与他御剑踏上飞舟甲板,从叶知秋的纳戒中取出缩小如掌心大小的丹炉、装着灵石的储物袋还有一个叶知秋平时整理常用灵植的玉盒,冷冷地将三件东西交给了叶知秋,说道:“身为云中峰长老亲传,你可以用的你方式感激那个你了解的人。”
“我看见的是相信我,为我驱除魔种,救我重伤落水的叶幽,”叶知秋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去看早已与他擦肩而过的容羽,他心里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将容羽与一个形象模糊的人物联系在了一起,那种感觉让他疑惑,也让他莫名有些悲伤,就像深藏在他心里的那个人本就是不存在的,而此刻他正在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容羽,“我只是不了解现在看见的你。”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若是已然太上忘情,如何能感受到这样的忧怖。
回到了沧澜道宗,两人是一路无言,何为自欺欺人,大概就是叶知秋这样情愿布下结界闭门炼丹,也不想知道容羽会不会尝试来瞧一瞧他,所谓彻底隔绝,就是连声音也不愿意听见,只要他不听,对方就没有机会对他说出什么重话。
就在飞舟下降的一瞬间,他几乎是立刻抢先御剑离开,就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一回到云中峰自己的住处,就开始用灵火炼丹,想他叶知秋两世为人,只以为灵火珍贵在稀有,今日方知,能够放任自己闭门不出,不必去故作潇洒,端着长辈姿态与人挤在一处用地火才是正经。
他心不静,在回来的路上炼制的皆不满意,既是救命之恩,必得是还以最上乘的丹药才是,这样或许才能算是两清,才能遂了某人的心愿,想到那个人,叶知秋控制的灵火又失了准头,只更为气恼地重新分类炼化。
这样的反复浪费好在过了两日就结束了,非是他不再心有牵绊,只是人一旦真的疲劳到了一定程度,这手脚俱是如木偶一般按照最熟悉的方式动作,那些杂念反而没有那么多的容身之所了。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强打着精神,来到极少踏足的凌云峰之时,天已至黄昏,几声乌啼令他本就微蹙的眉目更加蹙紧了些,他虽喜欢剑术,曾也在年少轻狂的岁月渴慕成为一名一剑动天下的剑修,但凌云峰的环境还真不多让他舒坦。
即使是与其他主峰同在一个大阵护佑下,可凌云峰作为剑修主峰,山体自有一股剑气环绕,特别是在这样夕阳西下的时分,那隐隐的灵剑嗡鸣之声格外明显,不过这也就是他这个云中峰来的外人有此观感,毕竟叶幽每每听到他这样的形容都是哂笑说他们丹修太过娇气,哪里就有什么怪声了,就是令叶知秋颇为不适应的剑意煞气都是不存在的。
大体也就是日夜生活在这种环境几年,是个人都习惯了罢。
他径自来到叶幽的住处,一路也没见着什么人,正欲敲门,却是叶幽主动前来开了门,那一脸的苍白,唇无血色,让叶知秋看见心中蓦然一惊,也无需人家多言,就搀扶着送回了榻上躺好。
他将亲自炼制的几瓶丹药从衣襟里取出,仔仔细细地将内服外用的差别说了个清楚,可抬眸之时,却是瞧见了叶幽一双憔悴的眼眸缓缓布满了血丝,只怕是就要哭出来了,就连鼻头都有些红。
他情急之下想找个帕子,手在无名指上一碰,却是碰了个空,只好看见那一滴泪水滴落的时候,立刻抬手用袖子拭干净了。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莫说是有多大的委屈,他作为兄长都该为叶幽遮掩一番。
“知秋,我还以为你是怪我推你下水,心生怨怼了。”叶幽翻了个身,勉力在面上堆了个不太难看的微笑。
叶知秋正想说他多虑了,就见叶幽转身露出的被褥上似有鲜血,他赶紧从榻边座椅上站起身,看向叶幽的背后,谁知,竟是鲜红一片。
“这么些天了,你的伤势还未愈合吗?”叶知秋看了看周围,也没见着可以用来包扎的东西,正在他为此苦恼之时,叶幽拉了拉他的衣袖,指向一旁的柜子。
他不敢耽搁,可这一打开柜子看见的情景,真可谓是惨不忍睹,染血的绷带和中衣,胡乱地堆在里面,叶知秋赶紧翻找了一卷干净的走回榻边,又将叶幽扶了起来,先前的疲劳之感顿消,只一脸认真地在他中衣外面缠绕起绷带来。
“三年了,你照顾伤员还是一点都没有长进。”叶幽打趣道。
叶知秋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脸莫名地看向叶幽,说道:“我没有给人治过伤,三年前你不是伤势无碍,我也没机会给你换药啊。”
“至少,应该把原先的拆掉,再敷上你送来的丹药重新包扎啊,”叶幽手微颤着解开自己的中衣,显露出一整片被雪白绷带缠缚着的身躯,抓住叶知秋的手就往心口处引,却在见他手不由自主地往回一缩的刹那,轻叹道,“所以你果真喜欢的是男……”
“什么?”叶知秋还未听完,就见叶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突然站起身将他推到屏风边的幔帐后面,面色紧张地说道:“别说话,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