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乐城在太华大陆最为繁华,位于正道城镇与魔修城镇的交界之地,此地鱼龙混杂,不忌正邪,虽无城主,但无论是交易行、拍卖行还是黑市,都有着一套固定的不成文的规矩——仙乐城内不可私斗,不可劫掠;仙乐城外各安天命,能者得之。
叶知秋辗转三日来到这天下第一仙市之时已是午后,林林总总的各类摊位当真是令人目不暇接,要说他也不是第一次来到仙乐城,只是前世他要不就是混迹在人群中的摊贩之一,要不就是这些如今不入眼的小商品的潜在购买者。
今非昔比,只他这一身沧澜道宗内门弟子的法衣和腰佩,就不是一般修士敢随意攀谈接近的,就是他有心看一看这些小摊位,也会被人视作随意观之,断不会掏出一块灵石。
往事不足回味,此地也并非他要寻宝之处,穿过了人潮涌动的集市,再往里,可不是一般散修会光顾之地了,以名为仙乐凡音这一雅号为匾额的乃是坐落在仙乐城中心的拍卖行,位于其东南西北四方分别是售卖上品法宝灵器的万宝斋、售卖丹药灵植的天极坊、收售天材地宝的如意轩以及网罗天下情报的一品阁。
像这样的交易重镇,拥有如此规模地势,自然不是一般人白手起家可以比拟,若非背靠一方强大的势力,是不足以维系至今的,如今叶知秋知道的是这一品阁自然是与沧澜道宗有着撇不开的关联,至于这其余几家是何门路,就无从得知了。
他今日的目标很是明确,就算历清晖不提醒他来这一趟,他本也是打算与容羽一同前来的。
掐指算算日子,再一观拍卖行挂出的拍品清单,他的目光钉在了第二排末端的一组石材上,前世仙乐城中曾拍出过一组高阶炼器石材,可稀奇的不是这材料珍贵,而是拍去了石材之人以此炼器之时炸炉丧了命,本是件惨绝人寰之事,却是因此让世人皆知这组石材中有一块奇石内藏石中灵火,至于后来为争这灵火,各大世家又惹出了多少是非,就不是叶知秋这样一个醉心修行之人会关心的了。
容羽曾言丹云子有灵火,而他却不得不在丹室中使用地火。
叶知秋浅笑心叹:“若为送礼,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呢。”
眼瞧着时辰也不早了,叶知秋正欲跟着人群进入交易行,却惊觉一只冰凉的小手牵住了自己,他低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手提着一个小笼子眼巴巴地瞧着自己。
那孩子见他看了过来,本还委屈的面上立刻堆上了讨好的笑容,说道:“大哥哥,您进去之前不买一只搜宝鼠吗?”
“这……”叶知秋从未买过这种东西,一是因为前世没那个闲钱,二是以他的气运,别说凭借一只搜宝鼠能更容易寻到宝贝,就是让他赌到一只有运气的老鼠都难。
“大哥哥,你看别人都提着搜宝鼠呢,”小女孩指了指一旁几个穿着也没多好的男人,又指了指自己,眼神紧张地说道,“我上有重病老父,下有一岁幼弟,吃不饱穿不暖,这家传的老鼠,不,搜宝鼠都拿出来卖了,大哥哥人美心善又富贵,才一块上品灵石,可行行好,买了吧。”
叶知秋还是第一次被人缠着买东西,原来拒绝小孩子还真是挺难为人了,只是……
“我可以买下它,”叶知秋拿出一块上品灵石,放到小女孩的手心,接过老鼠之时又将一张急行符悄悄交换到她手上,“一块上品灵石换成钱财足以让你在凡人城镇过完一生,有了这张符咒,他们追不上你。”
那孩子愣住了一瞬,复又目光感激地点点头,道了声谢就满心欢喜地离去了。
叶知秋提起笼子瞧了眼里面的小家伙,比起自己那只雪貂,这老鼠当真是营养不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一命呜呼,他心道是自己早说不与凡人结因果,可却又是一时不忍出手相助,不过或许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
入了拍卖行,每个人都会拿到一个木牌,其上刻有仙乐凡音,可用于在城中护个周全,有此木牌者,若被人在城中劫掠拍卖所得,自会有拍卖行的人来主持公道,一旦离了仙乐城,这木牌就会化为灵气消失。
叶知秋手握着木牌,将一缕神识注入用以标记,拍卖之时是无需喊价,只用将心中报价通过神识传递至木牌即可,故而这拍卖行虽是人数众多,除了拥挤,倒也算是安静。
混在人群中的叶知秋本以为自己也算是蒙了面,总还是不怎么起眼的,谁知行在过道里会被人突然拦下了去路,两个衣饰简朴头戴纶巾的男子躬身一礼,说道:“小的为您引路。”
第38章 醋海翻波
叶知秋直到被人带到了天字一号房的门口, 整个人都还是懵的,他曾一闪而过地想着该不会是这里不能带老鼠罢,毕竟就是再怎么不知搜宝鼠如何择选, 但凡鼠与灵兽的差别的还一眼可见的。
在这仙乐城的拍卖行能有这么个天字雅间, 可不会是因为瞧他顺眼, 气运使然, 只怕是雅间内正是从前听人提起过的那位常常出没在拍卖行的二师兄了。
叶知秋整了整衣衫,虽是初次见面, 但好歹辈分也是自己的师兄,可不能太过失了礼仪。
忽又想起姜楚对于这位二师兄的评价,那神情是颇为不屑,只道是花蝴蝶一只,正所谓万花丛中过, 片叶不沾身。
入得雅间,那二位引路小厮就主动退下带好了门, 满室静谧,以一扇桃花流水屏风隔开内室,人影绰约映在屏风上,淡淡清甜花香氤氲, 装饰帷幔柔粉婉约, 若不是知晓自己身在拍卖行,还真要以为入了那位美人的闺房。
里面的人不做声,屏风外的叶知秋也不好太过唐突,只隔着屏风说道:“不知阁下可是与我相识?”
“不告而别, 相逢于此, 可还算得上有缘?”
叶知秋听见这声音,绕过屏风, 只见那人今日高束着马尾,饰以玉冠,半张脸都被一张金色的面具掩着,可只需看到对方浅淡的薄唇,和那优雅精致的下颌线条,他都能一眼认出。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知秋向前走了两步,又思及师兄教诲,人在生气之时,还是保持些距离才好。
容羽拿起茶壶,动作不急不缓地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向右手边的坐席,说道:“来拍卖行自然是买东西。”
叶知秋会意,坐了过去,对方表现的如此客套,他自然是不敢太过亲近,只将老鼠放到一边,端正了坐姿,啜了口茶,问道:“不知仙师今日有何中意的拍品?”
“全部。”容羽将一枚玉简抛到桌面上,只见正前方本还是空荡荡的一堵白墙赫然形成了一道水瀑,其上正清晰无比呈现着竞拍台上的画面,那水声亦化作了话语。
“全部?”叶知秋本是要在一层挤在人群中的,自然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好的环境,他手中还有一张今日拍品的绢帛,此刻,他将那绢帛展开,指着第一行第七个大大的两个字,问道,“包括这个?”
容羽目不斜视,自是没有细看上面写了什么,坚定无比地重复道:“全部。”
“这不适合你……”叶知秋收起绢帛,心中蓦地咯噔了一下。
“只要买得起,适不适合不重要,倒是你,方才进来之时提着的是什么,可否予我一观?”容羽那日去见叶知秋,却见已是人去楼空,历清晖还百般为叶知秋寻了说辞,可最终落到容羽心里的不过就是一句叶知秋害怕自己,一时冲动,追悔莫及,可再怎么也不至于被人害怕了呀。
他也反思过自己的举止表现,亲切绝对已经是极致了,就差掏心掏肺了,直到昨日他先一步来到城中,见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二弟子,才又明白了这亲切也是得有度的,若是把握不好这个度,亲切也会显得可怕了。
而他竟然会在那日与叶知秋接触之时有了道心不稳之感,即使是冷静调息,那种感觉依然挥之不去,若不是叶知秋那一掌唤醒了他,只怕是今日自己不是被人恐惧,而是要被人厌恶了。
叶知秋将那笼子摆放在桌上,又简单道清了来历,只见容羽似在刻意避开与自己接触,从前那双温情的双眼宁愿落在老鼠身上也不正眼瞧上自己一瞬,心中又是凉上了万分。
可眼睛长在人家身上,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只好取出雪貂摸摸背毛冷静一下,谁知,雪魄竟在容羽打开笼子的瞬间扑了上去,一口就将那只小鼠给吞了。
吞了……
叶知秋半天都合不上嘴,惊讶于每日吃的那么好的雪魄居然吃了一只老鼠,还是自己花了足足一块上品灵石买的老鼠!
“这不能吃的,”叶知秋一把抓起雪魄的尾巴,将它提起来抖了抖,“你怎么可以吃老鼠?”
容羽眼见他这般悲伤神情,也顾不上先前故作疏离的初心,好声劝道:“雪貂就是要吃老鼠的,知秋,别伤心了,我一会再给你买只大的,活蹦乱跳的那种。”
“雪貂吃老鼠?”叶知秋怔愣了一瞬。
“不然呢,难不成你以前就喂它吃素?”容羽分明是瞧见了一副痛失爱鼠的画面,可这一刻却是没忍住笑了,“你该是给它吃了多少灵植,才让它馋成这样,见到老鼠就扑的。”
叶知秋冷眼瞧向容羽,竟是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这人一会冷淡一会笑嘻嘻的,看来也不是不高兴,他眉头一挑,瞥向一边,揶揄道:“敢问仙师又是为何瞧上了一个炉lu鼎,不顾价值几何,势在必得呢?”
“什么?”容羽似被一语点醒,立刻看了眼拍品清单,那两个字撞进眼里之时,面上瞬间一热,移开了眼,当真是尴尬至极,嘴上却是说着教训的话,“知秋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又是在哪看了闲书,连这个都知道。”
这不就是所谓的恶人先告状,但是这个词还真不是正道修士会挂在嘴边说的,若不是前世活得久,见得多,只凭着在沧澜道宗的藏书,是断不会懂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的。
他正寻思着该怎么把这个尴尬至极的话题再抛回去,就听门外传来求见的声音,来人正是之前引路的小厮,此时是手捧着托盘,将一盒灵草奉上,说道:“这是仙长方才拍下的凝魄草。”
那人退下后,叶知秋小声重复了一遍:“凝魄草?”
容羽盖上盒子,收入了纳戒,说道:“你为何曾吃下过这灵植?”
“你怎么知道?”叶知秋曾于内门考核之时告知过陆静思,自己会做出那样看似错误的回答,是因为自己吃过,还记得后来陆静思宣布他是魁首后,曾言丹云子长老为了证实此事亲自试吃了凝魄草,可这事为何容羽会知道,陆静思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好说闲话的呀。
“从前可以是不知者无畏,如今作为丹师,可不能再以身试药了。”容羽说出此话的语调颇为严肃,竟是让叶知秋又找回了从前敬他如师的感觉,可今时不同往日的又何尝只有丹师的身份,叶知秋双臂交叠趴在桌上,下颌搁在手臂上捣蒜似地点着头,说道:“仙师还是得言传身教才好,这以身试药的事,日后切莫再做了。”
“仪态。”容羽故作不知对方指的是何事,仍是一派师长姿态指点道。
叶知秋却是一手支着头,更是语调暧昧不明地指了指水幕上新上的拍品,说道:“仙师要拍的美人来了,可莫要顾念着教导我,忘了正事。”
“你啊……”容羽语气无奈。
“噫……”叶知秋忽然坐直了身子,认真听起了自那水幕传来的声音,原来是一群正道修士不满将人作为拍品,正吵囔着采补之术非正道所为,此女衣着暴露当真是污糟他们的眼。
容羽见叶知秋听得认真,那些话语又实在是不堪入耳,特别是当几个魔修加入了争论之后,这话题已然是从该不该拍卖沦为了身材如何,容貌如何,与此女一番修行之后是何种滋味,他再难忍耐,蓦地抬手捂住了叶知秋的耳朵,说道:“非礼勿听。”
“我已经成年了。”叶知秋想说自己已经有了健全的判断思考能力,懂得这些话里什么才是值得听的,可对方却没给他这个说完的机会,又说道:“魔修修行之法,为我正道不齿,即使是成年了,也莫要听了这法门,乱了心性。”
谁知,容羽这厢劝得用心,叶知秋却是被人勾了魂似的忽然起身向那水幕靠近,而他目光注视着的正是那名女子的脸。
容羽哪里还能坐得住,方才还在笑话自己要拍下此女,怎么如今倒成了叶知秋被美人迷得七荤八素,忘乎所以,坐在那里看还不够,竟然还要贴得那般近,只见叶知秋抬起了手,容羽二话不说一把握住就往回带,语气竟是染上了怒气,道:“看还不够,你还待要碰触一番?”
“我要买她!”叶知秋甩开对方的手,神色颇为焦躁地在身上找出那枚用来喊价的木牌,一缕神识注入,台上主持却未报出他的价位,他目光疑惑,一时竟不知何故。
“在这雅间之内,只能用这玉牌,”容羽将玉牌交给叶知秋,对方接过的时候,他却又不愿松手了,“这女子衣不蔽体,一身妖气,眉心红痕乃是修习了魔修心法之故,你可瞧见她肩上艳红海棠了,那可是合欢宗的印记。”
“我知道。”叶知秋长睫在眼底投下的阴影掩盖的是彻骨的冰冷,红色血丝逐渐爬上眼白,竟是久违的透出些狠厉。
“知道还要买她?”容羽撒开手,背到身后的动作利落干脆,周身冷意已不是叶知秋平日里熟悉的那位温润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