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有一件事是卫昭仪至始至终都很满意的。
那就是段西湘这个皇帝。
也忒不一样了些。
卫昭仪觉得陛下和过往那些宫斗游戏里的NPC完全不一样。
有的皇帝勤于政事,所以刚正死板,有的皇帝耽于美色,所以是个昏君。
这些设定千篇一律令人没有兴趣。
只有陛下!
长得好看,身材也好,声音好听,人又聪明。
勤于政事又不死板,自己就是美色,所以做不成昏君。
撩得卫昭仪脸红心跳满脑子饭饭饿饿。
从头至尾,段西湘都和外边儿的那些皇帝不一样!
卫昭仪寻思就是这么个道理。
因为陛下太过特别,所以自己已经不想宫斗了。
他在乎宫斗吗,他不在乎。
他现在成天干的都是吃醋。
从前的卫贵妃:栽赃陷害小姐妹,与生俱来黑莲花,以一当百,那叫一个果断帅气有魄力。
现在的卫昭仪:乌乌,陛下。
谁看了不说一句,这就是lsp的爱情吗。
将智慧抛之脑后的卫昭仪悟得突然。
他人还靠在段西湘的怀里,眼睛还眨巴眨巴直盯着人看。
甚至刚刚撒完娇。
从心狠手辣的贵妃,到现在无心宫斗的昭仪。
这心路历程走得也忒快了点儿。
但卫昭仪觉得,他挺喜欢。
因为见到段西湘时,不管是在什么地点,也许在花前或雨后,也许在骄阳之下或飞雪之中——无论是何时何地,只要见到了,他看过去时,满心满眼就只会剩下两个字。
喜欢。
人心最浮躁的是喜欢,因为它让人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它让人又喜又悲、惆怅踌躇、举棋不定,也变得怯懦。
卫昭仪觉得自己现在也挺浮躁的。
他热。
热到他从皇帝的怀里爬起来,用双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他问段西湘:“陛下,您怎么不说话?”
段西湘便答他:“你想求朕什么?”
卫昭仪倒是挺想有话直说的。
只是心情变换许多,有些事情也不太容易再说出口。
正是领会了这种种忌惮怀疑源于患得患失,与喜欢挂钩紧扣,某些东西,就变得难以启齿,也不愿宣之于口。
卫昭仪想了想,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陛下知道人会在什么时候心跳加速吗?”
段西湘注视他许久。
那双眼睛仿佛洞悉了一切、看穿了所有,但透析分明之后,段西湘到底顺着他的问题开口,说:“什么时候?”
卫昭仪攥着衣摆的双手微微收紧。
他深吸口气。
仿佛时间正好行走到这里,所以无论光影、风声,亦或被凝视的眼神,都恰巧可与此时相衬。
就像过往潜藏着的所有心情在此时破笼而出。
不再克制于这是一个游戏,也不再克制于自己的玩家身份。
它刚刚好,就在这里,一字一顿,宛如晴日涌来的惊雷,不将天地翻涌成墨,便不会停歇几欲冲破一切的炽烈。
卫昭仪定定望着段西湘的脸。
他从唇边扯出一个笑,却无端自眼中浸出半弧泪花。
卫昭仪大声道:“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顿了顿,卫昭仪又小声回答:“就是这个时候。”
——当喜欢不再蒙受控制,当情感在牢笼中已化为迫切挣脱的困兽。
卫昭仪其实还想对段西湘说许多许多。
但克制过的话语太多太多,曾经点到即止的接近讨好,看似幼稚的假意试探,都积成了一座小山。
沉甸甸压在心海。
人生在世,都说短短百年。
这百年中,又不知有多少次能心跳加速到这种程度。
卫昭仪虽然悟了,但他显然低估了自己的心跳。
这心跳,说老实话,还挺不争气的。
跳得飞快不说,还让卫昭仪自己感觉快要缺氧了。
好家伙,在游戏里也缺氧,代入感也忒强了些。卫昭仪想。
可也正因为这份代入感,他才能感觉到他究竟对段西湘有多少喜欢。
他说过许多次喜欢,也并非没有过认真的时候。
但所有喜欢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刻。
他从前喜欢皇帝的长相,喜欢皇帝的声音,喜欢皇帝的性格。
那其实不肤浅。
人与人之间的喜欢本就如此,各自择其优点,越看就越动心,心越动,便越觉喜欢。
所以他说喜欢,是认真的喜欢。
只现在的喜欢是和从前完全不同的喜欢。
是他克制不住,是他满心迫切,是他看着段西湘的脸,齿间就无可遏制转歇地想吐出话语。
是见到了,所有喜欢就像骇浪惊涛般扑涌而来。
将他吞没蚕食,也让他自甘沉没。
严格意义上来说。
卫昭仪想,这才是这么些日子以来,他最认真,也唯一的一次表白。
和轻而易举说喜欢时不同,和讨好卖乖时的喜欢不同。
他这么喜欢段西湘。
所以一切都很不相同。
表白完的卫昭仪没敢多看心上人的表情。
他只能迟钝地感受到皇帝的手指抚上了他的脸颊。
就像是在拨弄琴弦。
轻到近乎于无,但抚摸到的每一寸肌肤,都宛如琴弦般觉得颤栗。
段西湘的语调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温柔。
卫昭仪听到皇帝在说:“朕听到了。”
卫昭仪没能来得及理解这四个字的弦外之音。
他抬眼愣愣看了段西湘半晌,直到那张脸越靠越近,他曾短暂亲吻过的嘴唇落在了他的额头。
卫昭仪傻了。
他从来不善饮酒,却觉得自己饮了无数坛烈酒。
被那双唇瓣亲吻过的每一处,都在灼烧发烫,将他烧得理智全无。
也许是自己太热。
段西湘的吻落在嘴唇上时,竟一时让人觉得清冷。
这是一个似乎不带有任何意义的吻。
自上而下,只将卫昭仪一个人烧得面色发红,身体颤抖。
他不受控制地闭上了双眼,也在突然触碰到一点舌尖的时候彻底愣住。
读过的许多诗词都赞美点到即止的爱情。
见过的许多故事里也有过各种不尽相似的吻。
或许充满爱怜,或许溢满眷恋,或许带着绝望癫狂。
但卫昭仪傻乎乎被吻了半晌。
他心底不住在想,他看过的读过的这些故事诗词里,谁也没提及过,什么样的吻,才能让人觉得清冷。
仿佛自己在熔岩火炉中被一枝清香霜寒的梅花所亲吻。
不觉有任何情爱暗示。
只有浅淡的凉意,像是在无知无觉又至极温柔的吻里,留住了片刻冰霜下的暖意。
卫昭仪乌乌了。
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觉得陛下太会了。
什么都好会。
所以他很不争气地被吻到掉眼泪。
一边掉眼泪还一边寻思,这年头梅花是不是能成精啊。
当天夜里卫昭仪被带去了皇帝的寝殿。
原本以为,自己经此一事,彻底征服了陛下的心。
他们就快要跨越一切走到生米煮成熟饭的阶段。
卫昭仪都准备好了,还偷偷摸摸从商城里购买了一个道具。
这个道具名叫:不跳过关键剧情。
顾名思义,就是说可以不跳过“一夜之后”“被翻红浪”这类剧情的详细过程。
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卫昭仪甚至进了寝殿就扑到床上开始思考怎么宽衣解带。
结果他这边认认真真解开系带,转眼一看,姜公公正抱着一堆奏折跟在皇帝身后。
卫昭仪:?
有的人是怎么也想不通。
这种表白之后正好适合加深感情的时间段,怎么会有人还不忘批阅奏折。
卫昭仪委屈巴巴下了床,挨着段西湘坐在一旁了。
他乌乌两声,道:“陛下都不来陪陪我。”
段西湘批阅奏折的手一顿。
一如初见,朦胧灯花映衬中的皇帝俊美又温柔。
只与最初相见时完全不同的是,段西湘倾身而来时,方才被吻到掉眼泪的卫昭仪飞速逃跑了。
第69章 在下卫昭仪,国师大人你!
俗话说得好。
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
卫昭仪觉得自己这么喜欢陛下,那必然是要很放肆的。
可真的要说放肆,他又丁点儿不敢真的放肆。
所以有的卫昭仪一通表白之后。
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他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闲得无聊就看看民间故事话本,溜去大皇子的寝殿看看这位头顶两行绿字的NPC。
顺便诚心求教了东风如何撬锁。
等等。
他堂堂一个正三品昭仪,当代后宫最受宠的嫔妃。
为什么要学撬锁?
这等偷鸡摸狗、为人不齿之事,怎么能是他可以做的!
但卫昭仪也寻思,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他是谁,他是皇帝的嫔妃!
四舍五入,皇帝的就是他的。
撬门怎么了?自己学这个撬门本质上都是为了防身!
毕竟卫昭仪这段时间做的梦都是在地牢里。
他深觉自己不学学撬锁,等哪天真的被关到地牢里了,就只能如毡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卫昭仪是个勇敢的人!是个聪明的人!
虽然他的魅力智慧心机等等数值全都没有涨!但这都不算什么!
卫昭仪勇于做自己从前没想过的事!
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探险精神,这是什么大无畏的拼搏精神。
卫昭仪自己都有被自己感动到。
然后在潜心修习了半个月撬锁之后,他被一纸飞鸽传书唤出了寝殿。
是的。
飞鸽传书。
在这冰冷、寂寞、孤独,已经没有人会找自己麻烦的后宫。
卫昭仪收到了来自后宫另一方的飞鸽传书。
落款写的是白婉华。
卫昭仪带着绿腰小宫女,也就真的在宫门前见到了白婉华。
一眼望去,卫昭仪就有些愣住。
白婉华着了身颜色配饰极为素净的衣裳。
她甚至还牵着一匹通身雪白的马。
或者该说,白婉华从前佩戴过的所有金银饰物,都不再存在。
就好像是她还未曾来到这沉默寂静的后宫,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那些象征着她身居高位、身不由己的所有,都被她一一抛下,让她从满身荣光渐渐回到最初的时候。
白婉华对卫昭仪说:“本来我也想学荣嫔那样,一言不发,一走了之。可我想着,她没来同你道别,便由我来罢。”
抚摸着白马身上的鬃毛,白婉华的眼神就似注视着心爱之物般温柔。
她微微笑着,开口道:“荣嫔早就走了,这件事你未必没有发现,宫中不再有人提及她,就连国师出关这样的大事,她也不曾出现。本来我想着她会来同你说几句话,但我也明白,她不对你说自有她的理由,只这个理由说到底,对你是好是坏,我与她皆难知晓。”
“卫昭仪,从前与现在或许天差地别,可有些事情,是至始至终都在如影随形的。”白婉华轻声道了这么句话,她顿了顿,又继续说,“我也应该走了。我与荣嫔欠了你这份人情,可我们都没资格思考如何报答你。也许对于荣嫔而言,不说,即是在报答你的恩情,但对我来说,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
面对着明显没有搞清楚状况的卫昭仪,白婉华也没有多想如何解释。
她像是急匆匆要留下最后一句话。
从此就要离开这座对她而言并不美好的牢笼。
她迫不及待。
可她的语气、声音,都没有任何急迫与慌张。
她只是不去解释自己言语背后的深意,也自顾自道:“卫昭仪,这句话,你一定要记住。纵然身处万丈陡崖,也未必凶险,但若心存犹豫,必将沦入深渊。”
说罢,白婉华最后对卫昭仪展露了一个笑容。
她背过身去,并不上马满足什么绝尘而去的意境。
她一步步往外走,在朝阳下,白婉华的身影渐渐穿过宫门,变得越来越淡。
就像她刚来到这座皇宫时。
而现在,她不带任何牵挂的离开。
顶了一脑门儿问号的卫昭仪沉默半晌,他转身欲走,却正正和国师大人打了个照面。
卫昭仪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
他想,这叫什么。
这叫冤家路窄。
这叫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总之卫昭仪不太想见国师大人。
从前他也是认认真真求国师帮他解梦。
结果国师壁咚他不说还是他的情敌。
现在甭管解梦不解梦,卫昭仪不愿意见到国师的心情,就和不想做噩梦的心情,是一样的。
不过一样也没有任何用,这有意义吗。
没有意义。
该见的还是会见的。
人生就是如此离谱滑稽。
想见的处心积虑才能见到,不想见的反而抬头不见低头见,转个弯都能撞一起。
退后两步的卫昭仪当时就想说拜拜了您嘞。
结果他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边厢国师大人反而先温温柔柔地笑了笑,道:“昭仪娘娘就这么怕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