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二十二
“翠生,你先出去。”
翠生瞧了瞧两个气氛古怪的人,有些担心凌公子,但又不敢忤逆师祖的意思。
蔺鹤轩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食物。
“怎么没吃?”
凌星阑:“没、没什么胃口。”
因为刚刚醒来,他还穿着单薄透气的里衣,一头墨发披散着,脸色苍白如雪,唇瓣却红得像抹了胭脂,唇角处还有些被人吻出来的痕迹,透露出凌乱而颓靡的美感,像一朵跌落泥泞的玫瑰。
蔺鹤轩挑了一枚神仙桃,递到小徒弟的面前。
“你今日疲累过度,不吃点东西,只会更难受。”
凌星阑本来想拒绝,但看到对方的眼神,只得接过果子,在蔺鹤轩的注视下,轻轻地咬上一口。
他们的关系从来如此,不管大妖怪和小妖怪也好,师父和徒弟也好,主人和宠物也好,至少在大多数时候,凌星阑总是处于被这个人支配的地位。
丰沛甜美的果汁唇齿留香,蕴含着充足的灵气,确实让凌星阑觉得不再那么紧张了。
他觉得还是直接坦白比较好。
“师父,我恢复记忆了,所有。”
等了一会儿,蔺鹤轩还没说话,凌星阑忍不住偷偷看他,却没想到对方正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来如此,可是因为这个才疼痛难忍?”
凌星阑:“要不然呢?”
“我以为是做得太过——”
“咳咳!咳咳咳!”
凌星阑咳嗽得面红耳赤,微微偏过头。
真是个不愉快的第一次,注定会成为他们二人之间的遗憾。
他结结巴巴道:“确、确实有一点,不、不过我也有责任。”
“并非你的错,是为师的错。那时你失了忆,还中了缠绵梦。”
蔺鹤轩摸了摸他的发顶,手法很轻柔,好像还在抚摸那只在他怀里贪睡好吃的小雪鼬。
“缠绵梦?那是谁给我下的毒?师父你是怎么知道我当时在醉生梦死楼的?景师兄呢?你没把他怎么样吧?”凌星阑急忙问。
景师兄你好惨!师父不会已经把你赶出长临仙山了吧!
蔺鹤轩慢条斯理回答他的问题:“下毒之人是何菡萱,如今正关押在陵宜仙狱听候审问。”
他拿出那枚云雀玉佩系在凌星阑的腰带上,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弱化他身上冷厉严酷的气息,竟然有些珍视心爱之物才有的温柔。
“下次不要再让人随随便便摘掉你的玉佩了。”
虽然这枚玉佩是之前蔺鹤轩送给凌星阑的,但今天他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在小说里面,反派师祖收藏的宝贝千千万万,皆被作者用一句“琳琅满目、眼花缭乱”简单带过,只有这玉佩算是浓墨重彩。
九婴凶兽,世间每每只能存在一只,直到第一只九婴死去,才会有新的九婴诞生,而这玉佩便是上一只九婴死后留下的。
所以这东西根本不叫云雀玉佩,而是九婴魂牌,拥有破除结界、防御偷袭、随时监视、回复灵力等等数不清的功用,几乎是个万能的宝贝。
哦,主角赫连绍元杀死蔺鹤轩后,特意把蔺鹤轩变成的魂牌送给了自己的妹妹。
凌星阑看着这枚玉佩,心里无语至极,这哪是玉牌,这他妈一年后就是蔺鹤轩的灵牌。
而且……他也明白了。
之前在鞍青秘境,他被玄冰狼击中,数百只罗刹鸟忽然发狂,他当时以为是偶然,但现在看来全是蔺鹤轩的意思。
还有他每次看小黄书总被师父抓个正着,偷吃过什么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可以说什么事情都瞒不住蔺鹤轩的眼睛。
这种随时随地身上装了个监视器的感觉,凌星阑稍稍觉得有点……太过了。
凌星阑叹口气,暂时不计较这个:“那景师兄呢?师父,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他?我已看在他母亲的份上,饶过他许多次。而这一次,景天行连累你到如此地步,我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凌星阑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
“我要罚景天行三百鞭笞,把他从元婴境界打落,他那样的心性,再从金丹开始修炼一次,倒也合适。”
凌星阑听得脑壳一大,急忙拉住蔺鹤轩的衣袖。
“别别别,这不合适!是我主动求景师兄带我去醉生梦死楼……”
他方要辩驳,却见蔺鹤轩的视线移到他腰间的玉佩上。
显然,蔺鹤轩可以通过玉佩的记录来证实他说的谎话。
凌星阑只好换个策略:“……景师兄对我特别好,他是我在长临最好的朋友了。我们在一起不光是玩闹,他还教我怎么练剑练得更好。上次那个鹿青云,可是个金丹修士,我和他配合起来就打赢了,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他知道蔺鹤轩吃软不吃硬,故而声音柔和,表情乖巧。
若是翠生在这,又得打破自己的原则,偷着帮凌星阑抄书写字了。
“师父,你有什么要罚的,冲着何菡萱去就好,不要连累无辜,好不好嘛?”凌星阑眨眨眼。
蔺鹤轩捏捏小徒弟仰视自己的脸。
“你以为景天行帮了你,你就能赢得过金丹期修士?修为之差,有如天堑。那一场,是我动的手,不知感恩的小东西谢错人了。”
凌星阑一时语塞。
说实话,他有点难过。
因为在演武台上打赢金丹修士是他失忆期里难得有成就感的事,现在蔺鹤轩却告诉他,他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更没有赢,全靠别人帮的忙。
“你、你,师父,你怎么能这样!”
一反应过来,凌星阑可气坏了,苍白的脸色都气出红晕来。
“我输了就输了,你怎么能、怎么能……管得这么宽!那是作弊!那是黑幕!我就奇怪鹿青云怎么伤得那么重,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蔺鹤轩却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长眉一挑,寸步不让。
“我是你的师父,我不出手,难不成眼睁睁看你在演武台上,被人打得头破血流,脸面全无?”
“可我又没有求你帮。”
“我说了,我是你的师父。”
凌星阑咬咬牙,把那枚24小时监控玉佩摘下来,扔到蔺鹤轩怀里。反正他恢复记忆后也很排斥继续戴这个东西,一点隐私都没有。
“做师父也不能这样,你怎么这么霸道?一点都不讲道理,我不要你的玉佩了,自己留着传宗接代去!”
他气鼓鼓地转身离开,走到半路脚一停,又要想到景天行还在牢狱里,马上要被鞭笞三百。
凌星阑:“……”
蔺鹤轩看出了他的犹豫,走到凌星阑面前。
“我答应你放过景天行,鞭笞免了,改成扫山一年,如何?”
凌星阑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几句软话,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结果蔺鹤轩又把那枚阴魂不散的玉佩挂在他的腰间。
“作为交换,这枚玉佩你要一直带在身边。”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蔺鹤轩一直记得离开寒天冰狱时,凌星阑说过要与他分道扬镳,而他们的第一次又太过意外,这一切都不足以建立起爱情之中必不可少的信任与安全感。
23、二十三
何菡萱死了。
是被七阶火系化尸蝎活活毒死的。
狱卒们发现她的时候,牢里只剩下一层腐烂的皮囊和满地腥臭的脓血。
经查明,何菡萱之前捉了这只妖兽的兄弟姐妹做药引,这次又恰好关押在它的隔壁,强烈的恨意让化尸蝎宁愿鱼死网破也要越狱报仇。
化尸蝎毒是一种带有强烈腐蚀性的剧毒,中毒者从身体内部开始腐烂,就连金丹也会被腐蚀,过了救治的时辰,就连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何菡萱憎恶厌弃了妖兽一辈子,最后却因妖兽而死,只能说因果轮回,机缘巧合,也怪不了旁人。
现在狱卒们还同情另外一个人。
关在对面的景天行。
凌星阑进来看望他的时候,景天行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双腿盘坐于地,右边脚踝上拴着玄铁镣铐,正怔神地望着对面的牢房。
那地板上的血还没清理干净,依稀看得出人的形状,空气中有种淡淡的血腥味,何菡萱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还在景天行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很难想象,从前那样一个体面高贵的女修会痛苦到满地打滚,活生生扣出自己的金丹,最后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就算他与她有点过节,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
凌星阑也不嫌弃这牢狱中的环境,坐在景天行身边,把食物从食屉中一样一样取出来。
“景师兄,吃点东西吧,你马上就能出去了。”
他带了补充灵气的说灵果,景天行最爱吃的荷叶烧鸡,还有一壶冰镇过的桃花酿。
景天行恶狠狠啃了一口果子,补充灵气之后脸色好看许多。
“何菡萱已经死了,他准备如何罚我?”
凌星阑实话实说:“罚你扫山一年,算是比较轻的责罚了。到时候你在哪座山头,我就找你一块扫。”
“轻罚?”
景天行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星阑,你以为我为什么刚好和何菡萱关在一起?她在我面前死得那么惨,无非是师祖杀鸡儆猴罢了。她是鸡,我是猴。”
凌星阑没料到他会这么想蔺鹤轩,不过景天行素来比较叛逆,也不像其他长临修士一样尊师重道,对蔺鹤轩更没有那股子奉若神明的敬意。
“景师兄,你在生我的气吗?是我害你被关进来的。”
“我哪里是生你的气,我是觉得师——”
景天行看到他腰上的玉佩,忽而冷冷一笑,改口道:“你这玉佩,在它面前我可得小心些,免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都被一一记录下来,哪天来找我麻烦。”
凌星阑摸了摸玉佩,无奈地叹口气,从身上摘下来,叫住狱卒,让他带出去保管。
“这样可以了吧?”
见没了玉佩,景天行连忙拉住他,压低声音。
“凌星阑,我是把你当真心朋友才劝你!蔺鹤轩绝非良配,何菡萱死得这么惨肯定是他的手笔,还有这个古怪的玉佩,他把你当什么了?我早就想离开这了,这长临根本容不下我,我带你一起走算了!”
这一通话,是景天行早就想说的肺腑之言。
凌星阑吃惊道:“走?你要去哪?景天行,你千万别冲动啊。”
说完这些话,他突然觉得有些无力。
这些日子凌星阑也看出来了,景天行明明是同辈里天赋最高,修为最高的,二十五岁的元婴修士放在哪里都是炙手可热,却在长临处处不招人待见,上次演武台他轻而易举就打败了药王谷弟子,也没有人为他感到骄傲和高兴。
的确,景天行在长临仙山一直是个异类。
“我早就想走了,有多少仙规我就犯多少条,打架偷吃私自出山,甚至一开始带你去凡间,可他们每次都说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放过我!”
景天行握紧五指,一拳砸在地面,上面立刻裂开蛛网似的缝隙。
凌星阑叹了口气:“如果你在这里当真痛苦,我不会强留你。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景师兄,你这么好这么优秀,长临仙山不是你唯一的归处。”
“你当真不留我?”
凌星阑摇摇头:“你是我的好兄弟,你走了我当然难过,但你呆在这里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所以你走吧,我会想你的。”
景天行觉得凌星阑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变得更成熟和体贴了,却还是从前那个他。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起走?离开蔺鹤轩,有那么为难你吗?”
景天行真是为自己执迷不悟的好兄弟操碎了心,吞了一口酒,继续道:“他坏啊!他自私残忍,控制欲又强,霸道,不听人劝,高傲自大,总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对的——”
“我爱他。”
凌星阑说。
景天行:“……”
景天行:“啥啥啥啥啥?!你再说一遍?”
他炸了。
凌星阑轻松地说:“没办法,谁叫我看上他了呢。我还要谢谢你,景师兄,你要没说他这么多臭毛病,我都不知道原来我爱他爱得这么深沉。”
“什么时候?”
“很早以前吧,我之前丢了些记忆,现在找回来了,懵懵懂懂这么久,耽误了不少时间,一直到昨天第一次和他那么亲近,我才发觉——”
景天行刻不容缓地打断他:“等等,你们之前没做过?昨天才是你们的第一次?”
凌星阑:“……”
凌星阑:“嗯。”
景天行:“……”
景天行彻彻底底炸了。
“不敢相信!!我做了什么蠢事?我竟然把我的好兄弟亲手送上了一个男人的床?!凌星阑,你有没有想过师祖故意不解开你中的毒,他本来就想……”
“冷静,景师兄,你冷静。木已成舟,我心甘情愿,你接受就好。”
景天行:“你真爱他?”
凌星阑:“嗯。”
景天行:“我不信!你自己都说是因为木已成舟。”
“唉……”
凌星阑揉揉太阳穴,打算换个话题:“离开长临,你准备去哪?”
“这个啊,星阑,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身世。”
凌星阑:“你现在想告诉我了吗?我可是在等你主动告诉我。”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母亲是长临仙山的景长老,父亲却是十方魔域的魔君。当年仙魔大战,我母亲用美人计诱杀魔君,最后难产而死。”
凌星阑:“等等,这个剧情……”
景天行耸耸肩:“听说前不久那个魔君来长临挑衅,结果死翘翘了,他的手下传信求我回去继承。咦?你怎么了?听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