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没有死,被贼人抓去卖了。卖给了一个没有孩子的汉子,众人都以为他是买来当女儿,却不想那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她在那里过的什么日子,没人知道,旁人都自顾不暇又谁会去注意她?后来她大着肚子逃了出来才被人知晓,那时她才不过十四岁而已……但那时她已经神志不清了,看到人就怕,最后孩子摔没了。一个鲜活的人最后就成了这样……”
“之后她就一个人在城边生活,除了小孩子没人能靠近她,就算那些小孩子都欺负她,她却一点都不怕。”
宇肆懿脸上没什么表情,微眯着眼看向远处垂落的夕阳,却被刺痛了眼。
越靑说完故事,很久都没出声,宇肆懿也静默着,等金乌完全垂到地平线下,他才开口道:“没发现你居然什么三姑六婆的事都知道。”
越靑:“……”
什么气氛就没了,就很气,但他表现不出来,然后更气。
宇肆懿站起身低头看他,“我们出去走走。”
越靑跟着宇肆懿到了海边,绵延不尽的鹅卵石铺向远方,远处有个黑色的身影,越靑睁大眼,“那是……”
宇肆懿点头,两人站在远处看着她活动,当越靑看到她抓起小鱼就往嘴里塞时,站不住了,抬脚想过去阻止,宇肆懿按住他的肩头,“别动。”
越靑肩膀一下耸耷下来,“之前我想帮她,想救她,但是她不让我靠近。”
宇肆懿瞥他,“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那么喜欢拯救人呢?”
越靑:“?”
宇肆懿看向远处,“她这样很好,不是吗?”
越靑:“她这样算哪门子好?”这种时候他就觉得宇肆懿尤其冷漠。
宇肆懿:“起码她觉得安全,没有伤害,——只要没人靠近她。”
远处的人在撕咬着一只蟹,手受了伤在往下低落着鲜血,越靑别开了头不忍再看,宇肆懿越过他,“真正的痛是说不出来的。”
越靑:“就跟你一样?”
宇肆懿同他对视,最后先别开了眼。
越靑想笑,如果他笑得出来的话,“真难得看到你这种样子。”他看向海面,“你自己没发现你平时给人的感觉很睥睨吗?这里的人只怕都没进入过你眼底,作为外来人你有种优越感,可能因为你见过很多世面。但是在别人眼中的你呢?”越靑转头看他,“他们或许都是挣扎在别人脚底生活的贫民,在他们眼中你什么都不做,不会,还孤傲,他们同样看不起你,只是不敢惹你所以不会在你面前提及!”
宇肆懿垂眸,“是这样吗?”
越靑:“你自己或许没感觉,但你表现出来的就是那个样子。冷漠,没心没肺的!”
宇肆懿:“……”感觉被骂了。这个人还真不能得罪,嘴巴半点不饶人,明明看起来木木讷讷的,就算是天生做不出表情,差异也太大了!表里不一!
亏得越靑不知道宇肆懿的心声,不然又要开始损人了。
芗晴买好药回来,就见昙爰挣扎着想起身,忙上前制止,“不是叫你不要动,等下伤口又裂开了,又是毒,又是伤的,主人到底给你派的什么任务?”之前昙爰被派出去执行任务,最近才回来,回来时却是带着一身伤。有些事是机密,不能说的,芗晴也不问。
昙爰垂下手不再动作,看着破烂的房顶一动不动,芗晴也习惯了,拿起药包出去煎药,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昙爰沙哑的声音:“为什么要为了我放弃你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赌场?”语气平静,但确实是个问题,芗晴手放在门上,这还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从这个人嘴里听到问句。
芗晴垂下眼,“你知道鸿姬已经死了吧?”
昙爰:“知道。”
芗晴抬起头,日光从破漏的洞里钻入照到眼睫上,“我们从十年前开始执行自己的任务,但是最后活着的人越来越少,而我身边,只有你了!”
昙爰:“你的任务呢?”
芗晴眨了眨眼,“赌场没了我可以重新来过,但你没了,上穷碧落我去哪里找呢?”她转身双手背到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勾起嘴角眉眼弯弯,“所以你要好好养伤啊,阿爰~”昙爰一震,芗晴这种少女似的纯真神情,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过了一会儿床上传来一声轻轻的“嗯”,芗晴笑得更好看了。
谢扬打量周围,这里非常热,人们的穿着也相对简单清凉,女人没有那么复杂的头饰,男人也是直接把头发全部扎起,都是简洁利落的打扮。他一点都不喜欢这里,如果不是担心被人当做疯子打死他真想脱光了走路。
这三年的时间里他一直跟着思羽他们,他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看着他们的一切行动。他们对他并不避讳,或者说是根本没放在眼里。他们一直在找人,但是找了三年还是没找到,而这次的线索是在这里——畣安城。以这么久以来的情况看,最后肯定也不会有收获,他却是不懂为什么思羽他们对这个人如此执着。
开始时谢扬以为冷怜月找的是宇肆懿,但后来他就发现不是了,年龄对不上。宇肆懿这个名字再也没在他们之间出现过,没人提,就好似那个人从来就不存在。
在城里逛了一圈,谢扬已经把这个地方的大概情况摸清楚了,地头蛇是冯家,而本来还有家有势力的赌坊,刚被冯家干掉了。
谢扬回到客栈,这几年的餐风露宿终于让他体会到什么叫看到床就像看到老婆。他把打探到的事同思羽说了,他看到冷怜月就发憷,这种向他汇报情况的事还是交给四姐妹吧。
谢扬回到房里就叫小二的给打了一桶冷水,脱了衣服泡进去,冷的一激灵,习惯了之后只觉得凉意爽爽,舒服得叹气,然后结果就是……泡太久皮都起褶了。
谢扬:“……”
昙爰抱臂靠在门边看着芗晴换新衣,眼睛盯在她身上,眼神里却没有半点邪念,就似她这个人跟旁边的桌椅板凳是一样样的。
芗晴手插入颈后发下把秀发从衣领中托出,指尖滑过发丝,几许葱白在黑色中若隐若现。
昙爰:“你要去见谁?”
芗晴瞟着镜中的身影,“一个主子特别提到的人。”
昙爰:“你报告主子了?”
芗晴把前襟交叠掩住胸口,“阿爰,你现在话真多呀~”
昙爰:“……”
芗晴抬起手转了一圈,“好看吗?”
昙爰:“……”
芗晴嗔怪道:“真是木头。”
芗晴走在乡间小路,手指抚上路边的油菜花,“其实你没必要跟着来的。”
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无所谓。”语气冷淡。
芗晴心道,你跟来我还怎么去调戏人?口里却是:“就知道阿爰最担心我。”语气娇娇软软。
昙爰:“……”
芗晴看到前面出现的人,立刻笑着迎上去,但对方却是看到她立马拐到另一条小路上,掉头就跑,芗晴飞身一跃,跳到他对面,“宇公子,别来无恙啊~”
宇肆懿就很想叹气,“你大摇大摆出来,就不怕冯家人找到你?”
芗晴却是笑了,“怕?现在难道不该是他们更怕吗?”
宇肆懿总觉得她找来准没好事,“那就恭祝芗老板早日回归!”一抱拳,“告辞!”转身想走,身后却已经站了一个人,昙爰抬眸冷冷地看着他。
“……”宇肆懿看着昙爰黑沉的眉眼,识时务的转身面对芗晴,“芗老板有事请讲?何必那么见外。”
芗晴道:“倒是流云公子不要跟我见外才是呢。”
三人找了棵树站在阴凉处“聊天”,芗晴看着宇肆懿眉目传情, “虽然现在江湖中有许多对流云公子不友好的声音,但晴儿可是对你仰慕已久,又怎会相信那些人的胡言乱语。想来宇公子应该没忘记我们之间的承诺吧?”
昙爰闻言看向宇肆懿,宇肆懿被看得后背发凉,“芗老板说哪儿的话,在下自然是记得你两次出手相帮的,那这次你找在下是……?”
芗晴抱臂斜倚到树上,“你也知道现在冯家对我是除之而后快,我家阿爰身上还带着伤,所以就不得不厚着脸皮来你这儿避难了。”
一个个都说要避难,难道最该避的不是他吗?宇肆懿往后斜了一眼,昙爰身上的锁链滑动着,摩擦声细细密密不停传入耳中,就似被一群毒蛇围堵在中间,只让人感觉不寒而栗。他是一点没看出对方身上哪里像有伤,一个芗晴就很麻烦了,又来个小子。
心里一叹,宇肆懿道:“你找你身后的人,不是比我更好?”说着摊开手,“你看看我现在不过一介渔民,我是想帮也心有余力不足。”
芗晴手指划过自己手臂,“主人很忙的,哪有时间理会我等!何况……棋子要是没用了,就只能被弃!所以为了不做一颗被弃掉的子,我可是很看好流云公子的哦~”
锁链滑动声更快,宇肆懿拧起眉,“仅仅凭你是斗不过冯家的。”
芗晴:“我当然知道,所以这不是有你吗?”
宇肆懿静静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帮你?”
芗晴勾起嘴角,眼睛却不带笑意,“你当然会愿意帮我,相信宇公子最是不喜欠人人情。”
“宫主。”思羽站在门口垂头禀告。房间里打坐的冷怜月缓缓睁开眼,眼中紫芒闪过,“说。”
思羽推开门走进去,“此处有一冯家,或可勘察。”
冷怜月复又闭上眼,“让丁然去。”
“是。”思羽应声退下,关门时往里看了一眼,那人还是风光霁月的样子,但表皮下却冷血得让人心惊。宫主以前一直没有进展的武功,短短三年的时间却直接突破到了第九重,只剩最后一重就到了大圆满无上境界,——除了月华宫第一任宫主,再没有人达到过的境界。到底算好还是坏?
思羽怀着满心忧思关上了门。
冯雪缘小心翼翼地捧着卷画走在府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手里的画就怕磕着碰着,前面跑来个仆人,“二少爷,老爷叫您。”
冯雪缘远远就停下脚步,“爹有说什么事吗?”
仆人笑道:“想来又是有什么好东西要送给少爷吧。”
冯雪缘皱了皱眉,把手中画小心放到仆人手中,“我可是好难得才得来的这幅《千里江山图》,你拿去给我放房里。”又觉得不妥,从对方手里小心拿回来,“我还是自己去吧,你去告诉父亲,我马上就来。”
“诶,少爷,老爷那儿还有个人……”仆人在身后叫道,走太快的冯雪缘却是根本没听见。
冯雪缘赶到书房,站在门口整了整衣衫,才推门进去,弯腰抱拳,“父亲。”
“还不快拜见尺先生!”
还没抬头冯雪缘就听见冯冲略带严厉的声音,听见那个名字心里一喜,连忙朝坐在另一边的人看去,那人乌发中夹着银丝,脸看起来却并不老,身上有一种经久打磨成的沉静感。冯雪缘脸上从恭敬立马变成了惊喜,跪下就是一拜,“徒儿见过师父!”
尺彦子脸上也挂着淡笑,“起来吧,一来就是这么大礼,受多了要折寿的。”
冯雪缘一改在父亲面前的规矩,“才不会,师父肯定长命百岁!”说着坐到尺彦子旁边,缠着人聊了起来,问东问西,尺彦子一直挂着淡笑,一一回答着徒弟的问题。
冯冲在旁看着也是一脸欣慰。
冯雪缘同师父倒茶,“师父这次回来就不会再走了吧?”
尺彦子迟疑了。
冯雪缘:“师父的事还没办好吗?”
尺彦子饮了口茶,眼眸微垂,“快了。”也不再多说。冯雪缘脸上明显的不高兴,尺彦子安慰道:“等为师忙完,就去把你小师弟接来,到时我就哪儿都不去了。”
冯雪缘一惊,“师弟?师父新收的吗?在哪里?多大了?怎么不直接带回来?”
一个个问题砸过来,尺彦子笑应着:“捡到的。他还在襁褓中太小了,等他大点,我再带他来见你。”
冯雪缘叹气,“我也想同师父一起出去走走。”
冯冲眼见就要发怒,尺彦子朝他递了个眼神,他才按奈下火气,这两父子关系也是怪得很,尺彦子虽为冯雪缘师父,却也算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尽量不让两人见着就吵起来。
“将来会有机会的。”尺彦子道。
冯雪缘听得出来这是推托之词,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他虽是拜了尺彦子做师父,学的却不是武功,抱怨完也就不提了。
宇肆懿看着站在门口半天都没动一下的少年,感觉很心累,“我不是说了么,我家大妹生病了,我要照顾她,所以暂时没办法帮你们……你看不如这样,等她病好了,我就去找你们,咋样?”
昙爰看他一眼又别开,“我只负责看着你。”
宇肆懿:“……”简直没法交流。
越靑来时就见到这样一幅画面,“他,他不是……”昙爰侧头看向他,越靑默默闭上了嘴。
“你又去看她?”宇肆懿知道越靑来做什么,自从知道那个女孩在海边之后,他就时不时出现在村里。
越靑点头,眼神坚定,“我相信,只要她感受到我没有恶意,就会愿意让我接近的。”
宇肆懿瞥他,“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讨厌呢?”
越靑去海边看人,宇肆懿也跟着,这次两人身后还多了一个影子,越靑凑近宇肆懿悄悄道:“他为什么一直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