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清闻声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云玦,云玦的表情并没什么变化,他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老大夫道:“十几个时辰!你这朋友对你真是尽心了!”老大夫本来就是过来查看钟清醒了没有,此时见他已醒,且明显状态不错还能一惊一乍的,他这颗心也放了下去,嘱咐道:“好了,喝完了药早点休息!”说完他便要起身离开。
钟清见大夫要走,他立刻追问道:“不是,大夫你这就直接走了吗?您不帮我再看看吗?我伤得很重,我现在头很晕啊,您帮看看我是不是又发烧了?”
老大夫扯着嗓子道:“那是饿的!喝完药吃点东西你就不晕了!就没见过你这么怕死的人!”
一旁的云玦听见最后一句,终于极轻地笑了下。
老大夫离开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云玦与钟清两个人。
钟清在得知自己没什么事后终于松了口气,他望向云玦,回想到刚刚那大夫说的话,他道:“多谢啊。”
“没什么好谢的,你也救了我。”云玦抬手将那碗晾凉了的药端了过来。
第53章
钟清在床上躺了没几天就流露出了本来面目。
“这天真是太热了, 风扇大一点。”
“扇子往上一点, 风往脖子上吹!”
“不是,往脖子吹不是往我脸上吹,我发烧呢!”
“你扇子别靠这么近啊,都快扇我下巴了!”
“给我那个肩上受伤的地方也扇扇,对对,就那个位置!啊舒服!”
“用力一点, 风大一点啊,你这一点风也没有啊!”
“唉唉别这么用力啊!我头都快被你扇掉了!稍微轻一点!对对, 就这样, 舒服。”
云玦右手拿着扇子, 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忍耐是如何在几天之间迅速耗尽, 是他错了,这个人和从前分明一点也没变, 惹人烦的本事只高不低。
一旁的桌子上晾着早就煎好了的药, 如今已经凉透了, 云玦看着哼唧个不停的钟清, “这药你到底还喝不喝?”
正在享受着风扇待遇的钟清睁开眼, 他想了想, 道:“喝吧。”
云玦放下扇子要去端药,钟清立刻道:“风不要停啊!天太热了, 我这身上的伤都要发炎了!”
云玦重新把扇子拿起来, 伸出空闲的左手捞过药碗。
钟清等了会儿发现药没送到他嘴边, 他扭头看去, “我两只手都受伤了,就是当时扑过去救你给你砸的,大夫说我这骨头都裂了,胳膊抬不起来。”
云玦再次放下扇子,他拿起勺子在药碗中舀了舀。
钟清立刻道:“风风风!你扇子别停啊!太热了!”
云玦就这么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作妖的人。
钟清这时才反应过来,“忘记了你只有两只手啊。”他稍微抬起了些头,道:“这样!你看那张凳子没?你把它搬过来放在床边,你再把药碗放在凳子上,然后你一只手舀药,另一只手扇扇子。”
云玦:“……”
钟清见他不动,他躺了回去道:“果然病中的人就是惹人烦,不过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回去救你,谁让我就是这样一个心地善良、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呢?算了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要是嫌弃我烦,那你就走吧,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云玦一言不发地看着钟清,然后他起身去搬凳子,砰一声放下,又砰一声把药碗放在上面。
钟清一边享受着凉风一边喝着送到嘴边的药,眼神时不时瞟向云玦,他假惺惺道:“这几天真是多谢你了。”
云玦懒得搭理他,抬手一勺一勺往他嘴里喂药。
“慢点!慢点!我喝不及了!”钟清忙制止他这种没有缺乏关怀心的行为,“你等我咽下去再喂第二口啊!一看你就没有照顾过人。”
云玦看着他,强忍住一扇子拍他头上去的冲动,他放慢了手中的动作。
钟清道:“对对对,就这样。”他心满意足地享受着伺候,舒坦了后就开始没话找话,“话说起来,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云玦心道你怕是不会想知道。
“你要是实在不想说,你说个姓总行吧?我也好对你有个称呼啊。”钟清觉得奇怪,一个名字而已,这人就是不告诉他。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人还是在跟他见外。那可不行,他是打定主意要把人骗去天衡宗的,这回吃了这么多苦头,命都差点搭进去了,若是还不能得手,他这亏疯了!
钟清道:“难道你其实是什么有名有姓的大人物,说出来名号吓死人,所以你一直不说?”也不对啊,道门有名有的人物他都知道,没有这个年纪的他又没见过的啊。钟清忽然道:“难道你是邪宗的人?”
云玦:“……”
钟清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少年一直对自己的来历、身份、姓名避而不谈,修为奇高却在道门籍籍无名,话里话外还些瞧不上天衡宗,“你不会真是邪宗的人吧?”
云玦没有回答,只是又舀起一勺汤药递到钟清嘴边。你还是多喝点药吧。
钟清觉得自己的揣测很合理,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脑子里越想越离谱,云玦终于道:“别乱想了,我不是邪宗的人。我过去曾在道门修行,后来出了点事离开了师门。”
“是这样啊?我就在说你这样也不像是邪宗的人啊。”话音刚落钟清突然就反应过来一件事,若不是身上有伤,他差点坐起来,“等等,你刚说你曾经在道门修行,敢情你是有师门的啊?!”
云玦点了下头。
煮熟的鸭子要飞?道门规矩,已有师门的人若是另拜入其他师门,等同于欺师灭祖,若是这人已有师门,那他就绝无可能再拜入天衡。钟清愣了,所以我这儿忙活半天我白忙活了?
钟清道:“等会儿,你有师门你怎么不早说啊?你是哪个宗的啊?”
云玦望了他一眼,将勺子放回碗中,道:“我确实是曾经在宗门修行,不过我已经离开了山门,与他们再无关系,也不想再提起这些事。”
钟清本来心如死灰闻声忽然春风又生,“你被逐出师门了?”道门规矩,若是已经断绝了师徒关系,弟子完全可以另寻出路,这就意味着他完全可以来天衡宗!
云玦看着钟清那副兴奋的表情不知道说什么,钟清也马上反应过来了,“不是,我绝不是幸灾乐祸啊,你被逐出师门这真是太惨了。我就是觉得奇怪,你修为如此之高,性格人品更是没得话说,你为什么会被逐出师门啊?”这逐出师门在道门中算是很严厉的惩罚了,钟清道:“你是犯下什么大错了?”
“没有。”云玦看了钟清一会儿,道:“因为门中的师兄看我不顺眼,三番两次挑衅,我不愿意与其纠缠,就主动离开了山门。”
钟清直截了当道:“妒忌!他一定是妒忌你的天赋!”他本就想要拉拢云玦,此时不表态更待何时?
云玦:“哦?”
钟清道:“这种事情我听多了!哪个宗门都有这种人,这些缺德玩意儿自己没多少本事,仗着自己辈分高,就会欺负些小辈,我跟你说,他一定是看你天赋高,眼红得要命,变着法地打压你,你那时候肯定年纪还小吧?这种人就爱欺软怕硬,天天打压小辈来装腔作势,我平生最恨这种人。”
云玦摇着扇子,这个时候要保持面不改色是不太容易的,他一脸请教地看着钟清,道:“原是这样吗?”
钟清道:“绝对是这样!这些事情我真的听太多了!我还同你说,能教出这种弟子,这个师门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糊里糊涂黑白不分,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你不待也罢!”
“那时师门确实是偏帮他多。”
钟清道:“那是啊,俗话都说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云玦点头道:“你说的好像有道理。”
钟清心中早就蠢蠢欲动,见云玦赞同他的话,他开始下套忽悠了,“说说,你那个师兄他是如何看你不顺眼的?”
云玦看着钟清,道:“过去太久了有些忘记了,不过还记得他说我出身卑贱没资格修行,几次试图废掉我的根骨,威胁说要杀死我。”
“这也太恶毒了。”钟清一脸“这你也能忍?”道门修士走到废根骨这一步那真是有血海深仇了,钟清道:“你当年就不该主动离开山门,这种人你就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否则他将来还要去害其他人。”
云玦道:“哦?”请教请教。
钟清开始不动声色拉鱼线了,他道:“他既说你身份卑贱,这样,你若是肯拜入天衡宗,我愿将天衡宗所有的道书秘籍都给你拿去修炼,到时你再以天衡宗清妙阁弟子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回到你过去的宗门,你找那师兄比试,将他打败让他颜面扫地,再将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世,只要你说的是真的,光是残害同门这一条,够让他在道门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了,到时你再将他当年对你的所作所为全都一一还回去,他说不定还要跪下来求你饶他一命。”
云玦听完了,在钟清的注视下,他点了下头,表示这确实是个绝好的主意,然后没了下文。低头的时候他似乎很轻地笑了下,他舀了一勺药递到了钟清的嘴边。
钟清道:“这不是个好主意吗?”
云玦道:“是好主意。”
钟清心道:好主意那你倒是说句话啊?他道:“所以那你是已经决定了,去天衡宗?”
云玦道:“我再想想。”钟清还想要说句什么,云玦却直接把那一勺子汤药塞进了他的嘴里,他道:“多喝点。”钟清把药咽下去后刚想要开口,云玦又是一勺子汤药塞进去,“再多喝点。”
钟清发现他喝都来不及,“慢点,慢点!”
云玦觉得自己也是很不容易,竟然全程没什么表情地听完了这段话,并且没有怎么笑出来。
去不去天衡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照顾钟清这种病人确实是很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夏日闷热,蚊蝇也多,屋子里血腥味重,即便是云玦一直在扇扇子,钟清始终觉得他被无孔不入的嗡嗡声包围着,到了该睡觉的时辰,他却是睁着眼半点睡意也没有。
钟清低声道:“如果有台空调就好了,这是要热死人啊。”
云玦早已经习惯了钟清嘴里不时冒出些他听不懂的话,他只当他是发烧说胡话,也不搭话。
钟清试图闭上眼入睡,过了大概一刻钟后,他再次睁开了眼,忽然他扭头看向一旁摇着着扇子的云玦,云玦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又要来了,说吧,风太小了太小了还是吹的位置又不对?
钟清看了他一会儿,“我想喝冰镇酸梅汤。”
云玦:“……没有。”
钟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想不明白,那条蛇的目标明明是你,为什么你一点事也没有,反而我这么惨啊?”
云玦在心中道:那是蛟。
“我想喝……”
“没有。”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想喝水。”
云玦看了生命不息作妖不止的钟清一眼,他放下扇子去起身去倒水,刚提起桌子上的水壶他就发现里面没有水,他于是转身离开。
钟清见他要走立刻直着眼睛问道:“哎你去哪里?”
云玦道:“去院子里打水。”
钟清这才放心地重新躺回去,“早点回来啊,天太热了,我一刻也不能没有扇子。”过了会儿他又补充道,“我是个病人。”
云玦的表情:……
云玦在心中第无数遍告诉自己,不能打死他,虽然打死他就完事了,但杀人是不好的。
云玦走到了院子里的井边,他打了些水,正要往回走,脚步声从身后响了起来,云玦回头望去。
第54章
老大夫拄着拐杖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的孙女小心地搀扶着他。
“打水呢?”
“嗯。”
老大夫在水井边的凳子上坐下了,“这井水不能直接喝, 要滤一滤。”他轻轻挥手示意孙女去帮忙。
女孩道:“我来吧。”
云玦把手里的水递给了她,“多谢。”
女孩熟练地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了两个椭圆形的细网纱勺, 把碗摆在地上,用勺子兜了一勺水开始滤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 泼进陶碗中的水一点也没洒出来。
钟清躺在屋子里,一失去了风,头上立刻冒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蚊虫也蜂拥而来,钟清转着眼睛看着蝇虫乱飞的茅草屋顶,忽然他扭头大声喊道:“你水打好了吗?”我要死了。
井边的云玦听见遥遥传来的阴魂不散的声音,缓缓地吐了口气, 回头喊道:“快好了!”
钟清:“你打完了可要马上回来啊!”
云玦:“……哦。”
一旁的老大夫看着云玦写满了“忍耐”二字的脸, 笑了下,道:“你们两人是修士吧?”
云玦看了过去,老大夫笑着道:“我年轻时在道门待过一段时日, 他袖口上的那纹章,像龙又像云,我是识得的。”
说起来也是钟清命大, 他被背过来的时候那身伤已经没法看了, 老大夫道:“若不是遇到了我, 他现在可保不准是什么样子, 哪里还能像这样闹腾。”
云玦:“先生也是道门中人?”
老大夫摇摇头,“不算了。”
老大夫告诉云玦,他确实是在道门待过几年,但没混出什么名堂来,自从炼丹术师迅速崛起,道门中另一个古老分支药师一脉就日渐衰微,现在道门中所谓的“药师”说白了其实就是挂了个“药师”名字的炼丹术师,在炼丹术浪潮的巨大冲击下,被淘汰的药师要么改炼丹药,要么隐退山林云游四方,他就是后者的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