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数清了石壁上多少块石头了吗,夫人?”
林镜人都懵了,愣愣看着他。
“三百零四,夫人。”楚非欢的手指雪一样冰凉,带着薄薄的茧,声音冷静而疯狂:“我数了无数个三百零四,也画了无数遍你的样子。”
随后,楚非欢讽刺地笑了下:“可我始终摸不清你的想法。朝夕相伴,竟不如陌路之交。”
“多奇怪啊,夫人。”
楚非欢冰冷漂亮的眼眸竟然浮现一丝迷茫来。
“你没参与过我人生里任何大起大落,可忘川河畔见到你眼睛的第一眼开始我的所有爱恨都是为了你。”
最后一句话他放低了声音,犹如情人的低语。
却在林镜脑海里犹如落下一道震天撼地的雷,思维灰飞烟灭。
楚非欢说:“夫人知道吗,银光天莲其实是有暗香的。我也是在寻找它时,听闻璎珞殿里种满一池,才明白了你身上的味道和那些千纸鹤的味道从何而来。那夜寺庙里,我知道你在,我也清楚天莲就在骸骨后面。可我不敢要,夫人。”
林镜有些恍惚,颤抖喊了声他的名字:“楚非欢”
楚非欢粗糙冰凉的指腹摸上他的唇,微微笑了,眼眸若深潭:“你既然已经决定冷眼旁观一切,为什么又要出现到我面前来。”
林镜心头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来。就在两人僵持之时,突然一道罡风直直从外刮来,伴随一声怒喝——
“楚非欢!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回来?!”
一下子罡风毁天灭地,瞬间将门窗粉碎。莲池的所有蛇都在暴躁,却又被阵法压抑无法逃出。从外面怒气冲冲闯进一人来。手握拂尘,眉发皆白,青色道袍猎猎,赫然是上官无涯。
“阿卿?!”上官无涯在看到林镜后,整个人瞪大眼,又见他被楚非欢捏着下巴、逼在池边的一幕,瞬间炸了,眼睛都发颤发红。“魔头!拿命来!”
手中拂尘在出窍期大能的蓄力下震出金色光芒,笼罩整个血气缭绕的魔宫。
林镜衣裙上的璎珞阵阵作响,遇到致命危险结成法阵,把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白色烟雾里。
刹那之间,春水问情剑瞬间出鞘,化成一个冰蓝色的屏障。
楚非欢抓住林镜的右手,带着他就要以匿阵离开。
林镜却像是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后退。楚非欢的力气比他大很多,林镜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挣开,太过用力,小拇指上的红线解落,飘到了楚非欢掌心。他的小拇指有半截是重新长出的,于是,那道狰狞的长虫一样的疤就漏了出来。
“阿卿!”上官无涯一收拂尘,快速飞过来,站到了他的前面,对着楚非欢怒目而视。
而楚非欢盯着掌心的红线看了一秒后,便抬眸,一眨不眨看着他。
林镜现在也不知道什么心情。他沾在莲池边,风吹的衣裙翻飞,望着他。这次目光带了点迷茫,可依旧清凌凌。
如春水也如刀,割断楚非欢的神魂。
跟以前的无数次一样。
他就在旁边看着,看着他身边所有爱恨生死,却从来不肯参与其中。
楚非欢低声笑了下,黑袍猎猎,脚下的血阵就要成型,他眼白浮现一点血红,沙哑而危险地说:“夫人,我说过,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
他一下子重新拉住他的手。
林镜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灵力覆盖,紧接着身体被往前一拽,扑到楚非欢怀里,腰被一只冰冷有力的手挽住。一同消散在黑雾缭绕的魔念中。
“阿卿——”剩下上官无涯崩溃地怒吼。
林镜真是又郁闷又无语。什么垃圾系统,给主角武力值设置的那么高,那还玩个锤子!
匿阵生效后,林镜被强烈的气流刺得眼泪又差点要出来。
他真是操了,这什么狗屁发展。
他隐约看见一点点蓝色的微光混杂在楚非欢周围,觉得格外诡异,但又说不清原因。那蓝色的光并不像这个世界的任意一种灵力
匿阵千里。
林镜反应过来时,脚步已经踩在了柔软的土地上。
荒山野岭,草叶携霜。阴风凉飕飕吹得他手臂发麻,他都被拆穿成这样了也懒得装了,左右四顾:“你要带我去哪里?”
突然感觉腰上的手有了别的动静,似乎在解他的腰带。
林镜差点跳起来,谁料只是楚非欢将他那一侧的千纸鹤取了下来。
林镜:“你有病?”
楚非欢:“确实病得不轻。”
林镜气笑了:“行啊楚非欢,小时候半天闷不出一句话,现在倒是挺会怼人。”
楚非欢看他一眼,不理他,拽着他往前走。
林镜:“松手,我自己会走。”
楚非欢:“夫人不跑了吗?”
林镜:“我跑个屁!”他跑什么,他拿的是上帝剧本,又不是魔王小娇妻。
“还有别叫我夫人。”
“那叫什么?”
叫爹。林镜闷声说:“叫我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林镜:“上官晚啊。”
楚非欢笑了:“阿卿。”
林镜:“”
这路崎岖漆黑,杂枝锐草丛生,跟小时候一样,不过对林镜还是一样艰难。毕竟他只是从一个缺牙跛腿的老乞丐变成了一个身娇体弱的病秧子。
楚非欢完全可以御剑而行,大概是考虑到他的身体,才选择走路。
“你到底要去哪里?”林镜揉着被楚非欢捏红的手腕,忍不住出声问。
楚非欢:“不清楚。”
林镜瞪大眼睛:“你不会打算带着我亡命天涯吧。带上我只会拖累你,你真是自找罪受。”
楚非欢淡淡道:“亡命天涯也好。你不是很喜欢在我旁边看着吗,现在就看个够吧。”
林镜:“”妈的,他居然说不过他了。真是造孽。
一路萤火鸟雀惊飞。
林镜终于知道发现了,楚非欢其实还是不爱说话的。好像也是,记得当初楚非欢被逼至忘川求死时也没说过什么话。
真是难为他了,竹筏上一口一个夫人跟自己聊了一路,这得气成啥样啊。
“你怎么看出乞老三是我的。”林镜开始好奇。
楚非欢垂眸,浓长的睫毛在脸上覆盖下阴影:“灵魂。”
林镜惊了:“你能看到人的灵魂,你这才是神之眼吧。”占星楼那个几年才能开一次眼的辣鸡少楼主可以靠边站了。
不对。林镜浑身一冷,想起了这个游戏的设定,每个人五张牌,每个人都有五个人设,他试探地开口:“你是能看见每个人的灵魂吗。”
楚非欢:“倒也不是。”
林镜:“!”
楚非欢对他的问题从来不会隐瞒,平静道:“我只能看到特定一些人的灵魂。巧的是,这些人总会伪装成各种模样出现在我身边。”
林镜:“”
林镜明知故问:“为什么呢?”
楚非欢望着他,青瞳映着泠泠月光:“是啊,为什么。”
林镜吞了下口水:“你又猜过什么原因吗。”
“猜过。”楚非欢又收回视线:“大概因为我是魔念之体吧。我看他们目的都挺明确的,一半想劝我为善,一半想劝我为恶。”
林镜:“”
这真的是一个npc该有的智商吗?!
现在整个天下都在追杀楚非欢,之前只是仙盟和部分宗门出手,如今触动四大门派,天罗地网步步杀机。
虽然说是亡命天涯,可是林镜觉得自己就跟旅游一样,清闲得不能再清闲。
渴了就喝水,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这一路也有很多危险,楚非欢春水剑杀了很多人,可林镜从来没见过血。他只是睡意很浅、每次被惊醒后,都能看到楚非欢一身血气归来。
酒楼偶尔会有说书先生,讲着风云变幻,于是林镜又一次听到了顾相思和楚非欢那缠绵悱恻的仙魔之恋。
这回主人公就在身边。
林镜在吃青菜。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摇头唏嘘:“只叹这二人青梅竹马,最后却只能天涯陌路,可悲,可悲,唉——!”
全场:“唉——!”
林镜:“唉——!”
林镜现在不是玩家也笃定楚非欢不会杀自己,心态平和接受一切,还有心思打趣楚非欢,说:“听听,青梅竹马走到天涯陌路也太惨了吧。”
楚非欢肤色冷白,瞥他一眼说:“我和她不是青梅竹马。”
林镜嗤笑:“别逗了,我都是见证人你还想骗我不成。你和顾相思都不是青梅竹马,那和谁是?”
楚非欢:“和你。”
林镜:“???”
但楚非欢似乎不欲在这上面多费口舌,垂眸开始折千纸鹤。他取下那一串千纸鹤后就开始有了这个古怪的爱好。
林镜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楚非欢折千纸鹤折的太笨了,受不了了,直接放下筷子伸出手去帮他:“不该往这翻,应该这样!”
他们最后到了断忘谷,断忘谷前一座断忘城。“断忘”一名的由来,多亏了那棵从来只存在传说里的椿树。
现在正逢城中花灯节。
林镜并不爱那些花灯和热闹,他只想给自己的小拇指搞个牛逼点的扳指,装逼时就可以摸一摸的那种。
但在摊位上挑挑拣拣半天,最后选了个很有逼格的木环。
“这个。”疤痕是很牛逼,扳指更胜一筹,但木环就更有高人风范了。
摊主:“啥?小姐,你确定不看看其他,这个木头不适合您。”怎么这个天仙般的人物选的东西那么朴实呢。
林镜:“没事,我就要这个。”
木环断指,如果这手更粗糙漆黑一点就好了。
摊主想多赚点钱,谄媚地望向楚非欢:“公子,您要不要劝劝您的娘子?夫人倾城之色,理应佩戴最好的珠玉。”
林镜:“”
楚非欢垂眸说:“阿卿喜欢,就这个吧。”
林镜从摊上取过木环,想要往小拇指串,可是上官晚的手指太细了,木环显得有些宽松。他还没来得及回去换,楚非欢就已经把那个木环拿过去了,林镜错愕地偏头,就见楚非欢指尖不知道何时有了一条很长的红色细线,在那个木环上简单饶了几圈。
“手。”
林镜一脸蒙逼,但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楚非欢低头,将那坠了红线的木环、一点一点套进了他的小拇指。
卡在中间,遮住了那条疤。
楚非欢的手冰凉,动作却虔诚而温柔。
林镜站在人来人往喧嚣热闹的花灯长街上,看着他的睫毛,一时间有些出神。
路人艳羡的话语随着风传来。
“真是一对神仙璧人。”
“啊,这对夫妻一定很恩爱。”
林镜又想起了楚非欢在幽河冥宫跟他说的话。
——“你没参与过我人生里任何大起大落,可忘川河畔见到你眼睛的第一眼开始我的所有爱恨都是为了你。”
他好像,一直都没去认真想过这句话的意思。
只是还没等林镜想明白了,变故又发生了。
这一次来的人是付清风和顾相思。
从林镜认识楚非欢开始,这个人就是亡命之徒,永远在被追杀。这回也是一样,林镜站在他身边,可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楚非欢轻声说:“阿卿在这等我。”
外面风雨飘摇,客栈门口的红灯笼像是被染了血。
林镜手指扶着窗,能摸到一个屏障,是楚非欢用春水剑结下了阵法。
外面的危险伤不及里面,声音却还是能传来。
顾相思还是以前的模样,肌肤雪白、明眸皓齿,水蓝的衣裙如花如玉。
她握着碧灵剑,再见楚非欢恍惚了一瞬间,却是先红了眼。
客栈里的人早就跑光了,偌大的后院,只有他们三人对立。
付清风已经任位仙盟盟主,岁月在他五官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他声音沙哑:“你不该杀问情。”
楚非欢什么都没说。
他们能追到这里,其他人也很快赶了上来。
剑宗掌门一袭玄袍,仗剑飞了进来,声震如雷。
“付清风!你还和他废话什么?楚非欢上次幽河冥宫催动匿阵逃亡,本就伤及心脉,今日不将他挫骨扬灰更待何时!”
他之后,是众多手持法宝赶到的名门正派。
黑压压站在屋顶上,杀气暗涌,将黑袍青年围在正中央。
他们上次是趾高气昂,这一次却是又惧又厌。毕竟楚非欢已经破了出窍期,又是魔念之体,理所应当天下第一人。
林镜的手指碰到了剑屏上,看它荡开一点点的波纹。
他轻轻说:“楚非欢,你带我出来到底想干什么呢?”
两位出窍期大能的对决自然是天地失色,刀光和剑影将周围一切实物粉碎。罡风四起,剑刃带霜。
风云卷动,每个人围观者的衣袍都在猎猎,摧枯拉朽的威压逼得他们节节后退。林镜就看着楚非欢握着春水剑,眉眼森冷,像从地狱归来的杀神。
楚非欢的每一剑都毫无留情,剑芒成形,仿佛把空气也凝结。
这样厮杀了不知道多久。
付清风最后不堪为敌,剑损人落。
剑宗掌门大怒,调动全部的修为,手中的剑骤然爆发出极为刺眼的赤红光芒。劈天盖地,朝楚非欢刺去。
而楚非欢本就在幽河冥宫自损心脉,又用近三成的春水剑意来保护林镜,抬头,麻木森冷的青瞳看着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