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换取利益的哭泣是软弱怯懦的行为,除了丢人现眼以外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谢明耀曾不止一次用轻蔑的语气嘲笑那些遇到一点小事就要死要活的Omega。在谢明耀看来,Omega脆弱、无能且情绪化,明明很多事情没有崩溃的必要,他们却惊惶得像是天都要塌下来。
谢景迟痛恨谢明耀乃至痛恨他的一切,他拒绝承认谢明耀说得对,却一次次败给了自己的无用,就像此刻,他明明一点不想哭,可是他忍不住。
他身体里那个用来盛装情绪的容器满到溢了出来,无处安放的酸楚和委屈到处乱窜,最后全部化作了徒劳的泪水。
“为什么?”谢景迟舔了舔嘴唇,同时尝到了泪水的苦涩和血的腥甜。
秦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许是不知道要怎样回答,也许是没有回答的必要。
谢景迟的呼吸还是很凌乱,但比刚刚要好一点了,起码不会被憋得脸颊通红,“为什么我都要放手了,你却表现得好像很在意我。”
“我……不明白。”
谢景迟不小心呛了一下,开始剧烈地咳嗽。
他咳了很久,咳到喉咙里也满是血腥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种事情。”
他想过很多次,他会在这段关系里受伤是因为他想要的太多,得到的又太少——可能说太少也不恰当,他只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他想要爱,毫无保留的、纯粹的爱,然而这偏偏是秦深给不了他的。
爱是不能勉强的,他勉强了四年,落到了现在这种境地。
如今他不再奢望那些遥远的、可望不可即的东西,他相信只要学着接受自己从来不被爱的事实,无论多么鲜血淋漓的伤口,总会有痊愈的那一天。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又要用那么残忍的行为把他拉回到昨日的怪圈里。
看他像傻子一样寻求不可能的东西就这么有趣吗?
“秦深,你知道你刚刚表现得像什么吗?”
因为他洗掉了标记,因为他有接受其他的人追求的可能而大发雷霆,这样的行为除了嫉妒他想不出别的答案。
只有嫉妒才会让人面目全非、丑恶狰狞。
谢景迟抬起头,语调艰涩,“就好像你……爱着我一样。我不明白。”
在他们七年多的相处中,他头一次这样执拗地想要得到一个回答。
如果他不在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之后漫长的余生里,他会一直一直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哪怕他死了,埋进泥土里腐烂、化为累累白骨,他得不到解脱的灵魂都无法安息。
“谢景迟,我……”秦深凝望着他。那双虹膜色泽略浅的眼睛跟旋涡似的,拖曳着谢景迟的注意力旋转、向下,直至万丈深渊。
“嗯。”谢景迟低低地应了他一声。
秦深停顿了很久,快速地说道,“我不知道我是否爱着你。”
对于这样的回答,谢景迟像是从未认识过这个人一样,惊愕地张大了眼睛。
同床共枕四年,再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如果真的喜欢,真的爱过,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想,这其实只是一个委婉的说法,他又做了自取其辱的事情。
他强迫秦深回答他的问题,秦深回答了,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没关系,我知道你的答案了……”谢景迟慌乱地想要后退。
“我……”秦深下意识想要伸手抓住他,却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又缩了回去。
“别说了。”谢景迟背靠着坚硬的车门,这给了浮萍一样的他几分安全感,“我不想听。”
不要说了,不要再一次提醒他在这段失败的婚姻里他始终不被爱的事实。
不是他喜欢秦深,秦深就一定要喜欢他,他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会忘记。
“你说的我都理解,我知道我……”
“谢景迟!”秦深终于忍无可忍一样厉声呵斥道。
谢景迟不再说话,好不容易才勉强止住的泪水又一次蓄满了眼眶。
深知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难看又糟糕,他极力忍耐着哭泣的冲动,忍得鼻头和眼眶都红了,看上去可怜极了。
秦深叹了口气,重新放缓了语调,“谢景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完,好吗?”
不是他想的那样,又是什么样?谢景迟呆呆地望着这个人。
他想说,不要继续羞辱我了,可是看着眼前人颓然又疲惫的模样,他就什么都说不出口。
都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对这个人心软,可能他……真的没有救了。
秦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我想想到底要从什么地方说起。”
在思考的间隙,他重新取了一张湿巾,温柔地替谢景迟把眼泪擦干净,免得泪痕干了以后刺痛他细嫩的皮肤。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和你提过给了我另一半血缘的那个人。”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谢景迟却还是点了点头。
“他叫秦逸,和我一样是男性Alpha。至于为什么我不和你提他,纯粹是因为羞耻和虚荣……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其实是个非常不堪的男人,有着那样的家庭和出身。”
这一瞬间,巨大的迷惑盖过了谢景迟原本的悲伤。
这有什么隐藏的必要?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家庭能够比方如君和谢明耀组成的那个还要龌龊。
“我的母亲,阮珩,她是个Beta,你看过她的照片。”
Omega的数量是三种性别中最少的,所以许多Alpha会选择和Beta组成家庭,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很漂亮。”谢景迟回想起那个像白山茶一样典雅美丽的女人,“你很像她。”
秦深笑了下,那笑容里没有多少欢欣,只有无穷无尽的苦涩和讥嘲。
谢景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也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她以前是个明星,很有名。他们怎么认识的我就不说了,总而言之他们的结合是一个错误。你知道阮珩是怎么死的吗?”
“车祸。”在看过《故园春梦》以后,谢景迟查了很多阮珩的资料,甚至还把阮珩出演过的电影电视剧广告全部找来看了一遍。
当时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现在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一点。
“你知道她啊。那你肯定也知道她是结婚后息的影。”想说的话被人提前说了,秦深有点意外,“是我父亲要求她放弃的,因为他为她放弃了秦氏继承人的身份。”
这这场婚姻中,双方都为彼此放弃了俗世的光环,所以少时的秦深一度以为他们是真心相爱。
他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退圈后,她就一直在家没有工作,结婚的第二年,她生下了我,然后我就是她白天在家的全部。”
在秦深的讲述中,阮珩当了十多年的家庭主妇,直到他十岁那年《故园春梦》的导演找上门来。
“她想要复出,我父亲不同意又拦不住她,便给她下药把她囚禁在了家里,颜洄那边靠伪造的电话录音和病历搪塞过去。”秦深清楚地看见谢景迟的脸色变了,“在那之后,等着她的是长达三年的监禁、强暴和凌辱。”
秦逸对外声称自己的妻子得了不便见人的疾病,直到三年后,她才“病愈”。
阮珩不愧是有三座影后奖杯的女人,她骗过了所有人,其中还包括她的亲生儿子。
最后的最后,无法逃离的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和那个男人玉石俱焚。
“谢景迟,你觉得爱是什么?”讲完了那两个人的事情,秦深问了谢景迟一些他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在你的观念中,秦逸是爱着阮珩的吗?”
他没有办法把这样的行为称之为爱,所以他想要知道谢景迟的回答。
谢景迟答不出来。
他怎么能答得出来这种问题呢?
如果爱着,为什么能够对她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情,如果不爱,为什么连一刻都离不开她的身边?
“为什么要突然和我说这个……”他的话里有连他自己都能听出来的动摇。
“真的不明白吗?”秦深轻描淡写地拆穿了他的明知故问,“我是那个男人的儿子,我和他是一类人,这是什么很难想象的事情吗?”
就像这世上许多长久凝视深渊的人,他也逃不开被深渊吞噬同化的结局。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父亲对她做那些事情很恶心?我一面觉得这样的自己恶心,一面忍不住想对你做一些类似的事情。”秦深弯起嘴角,明明是在笑着,眼里的光却冷酷又阴鸷,“你不要觉得刚刚的事情是冲动之下的意外,从带你来这里,到把你按在椅子上临时标记,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处心积虑设计的。”
谢景迟愣在原地,一时间连如何呼吸都忘记了。
狭小的空间里,秦深把他的震惊和慌乱看在眼里,连一丝一毫都没有遗漏,“谢景迟,你依赖我喜欢我,完全是因为我是那个情况下我是唯一一个能对你好的人,我想要装成一个好人,回应你的这份喜欢,可归根结底,我从来不是一个健全的人,我越是触碰你,那种畸形的渴望就越发强烈。”
秦深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眼底那块柔软的肌肤,手悬在半空,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
“你应该被合适的人爱护着长大,可我光是和自己扭曲的阴暗面作斗争就已经筋疲力尽。”眉宇间的暴戾和阴郁如笔墨遇水一般褪去,他又变回了谢景迟熟悉的那个人,“我很认真地想对你好,最后却还是伤害了你,对不起。”
烟草色的灯光如同柔软的水波,悄无声息地向四处蔓延,秦深半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投下灰色的阴影。
在他的神情中有愧疚,也有认命以后的无可奈何,“如果你决定起诉我,我会老老实实地认罪,我不会逃避自己应受的惩罚……”
“你对别的人有这样的渴望吗?”谢景迟冷漠地打断了他。
起诉也好道歉也罢,别的事情他都不关心,他想知道的只有这个。
秦深那张面上有难以掩饰的惊讶,“没有,只有你。可能听起来像是在为自己开脱,但我曾经真的认为我可以为了你控制住自己……”
谢景迟面无表情地看着秦深,而秦深同样安静地回望。
他在等,等谢景迟宣判他的死刑——他罪无可赦,早已不奢求回得到任何形式的谅解。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大约过了一万年那么漫长,谢景迟慢慢地呼出肺里的浊气。
他做了一个可能没有那么艰难的决定。
“你想对我做的就是这种事情吗?”
谢景迟把手放到胸口,一颗颗解开纽扣。
之前秦深没能做下去的事情,他代替他完成了。
首先是西装,再是马甲,最后是领带和衬衣。
谢景迟有一副很漂亮很容易勾起Alpha施虐欲的躯体,这一点没有人比秦深更清楚。
当衬衣的纽扣全部解开,谢景迟的上半身完全的、不加任何遮挡地暴露在了秦深的视野里。
精致的锁骨,平坦的胸脯,和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因为第二性别是Omega,即使没有生育过,浅粉色的乳晕也微微鼓起。
“你是说,想把我关起来,重新标记我,让我做属于你一个人的东西,是吗?”
秦深错开视线,“别乱来。”他的呼吸愈发粗重。
“什么叫乱来?”谢景迟猫一样轻巧地靠近了他。
从秦深的角度能看到他后颈那个尚且鲜血淋漓的咬痕。
Alpha的本能让他想要惩罚这个还带着他的标记就敢不知死活撩拨自己的Omega。为了防止自己做出一些过界的行为,他抓住了离手边最近的方向盘,因为用力过度,指节泛起青白的颜色,手背浮起一片片的青筋。
谢景迟大着胆子覆上他的手背,秦深身体僵硬,却没有把他推开。
如同得到了默许,谢景迟继续得寸进尺,“把我锁起来吧,用绳子、锁链……随便什么都好,让我只属于你一个人,如果你真的这样想的话。那就来吧,我不怕。”
秦深猛地睁开眼睛,“不要开这种玩笑!”他冷着脸,想要用这样的话语把谢景迟吓退,“我真的会伤害你……”
“我不在乎,其实你也很想要,不是吗?”谢景迟的目光往下,嘴上说着让他不要开玩笑,实际上有反应得这么明显。
谢景迟垂下眼睛,这么明显的事情,为什么以前的他从来都没有发觉?
“你还要放开我吗?”
“你要放我自由吗?”
秦深张了张口,像是有了答案。
谢景迟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嘴唇上,“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身处于温暖的夏夜中,他的手却很凉。
他仰望着眼前这张俊美的脸庞,只有这种时候,这双浅色的眼中才会全部都是他的倒影。
“我想听你的真心话,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希望我走吗?”
痛苦、挣扎、矛盾、悲伤……秦深内心天人交战,他挣扎了很久,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不敢看谢景迟的眼睛,谢景迟明白了他的抉择,失望似的抽身,“那我走了。”
在他完全离开这个人身边以前,有人拉住了他,将他扯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像小男孩抱着他失而复得的、最喜欢的那个玩具,秦深完全不考虑他是否舒服,只是紧紧地抓着他,不容许他从自己的身边挣脱。
“求求你,别离开我。”秦深把下巴放在他的头顶,慌乱急促地说,“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