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可说的。”谢景迟攥着的手指松开又握紧,关节处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就跟你看到的差不多,我只是装得成绩很差,考试故意考砸,平时作业明明做了但是交上去的都是错误答案。哦对了,那天的竞赛题也是我自己做的。”
陆栩面无表情,“你没什么可说的就让我说。”
“好。”谢景迟哪里敢说不好。
“你为什么要跟我交朋友?”
“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敏感,谢景迟停顿了很久,“因为……你看起来很好相处。”
因为长久缺乏正常的人际交往,升上初中以后不止一个人说过他实在太难相处,只有坐在他前排的陆栩不在意这种事,不论做什么都肯带上他。
“胡扯,你明明只看中我的成绩!”陆栩愤怒地控诉,一张圆脸涨得通红,“你就是看中我成绩好,可以拿来当跳板而已……”说着说着自己反而委屈得眼眶红了一大圈。
谢景迟想帮他擦眼泪,可手刚伸出去就被人用力地挥开。
他想他知道陆栩为什么这样说。
他缠着陆栩,做出一副和对方很要好的样子,这样等他中考考砸了,他才有理由去求谢明耀说要和自己的朋友一起读高中。
也只有通过这样曲折的手段,他才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那段时间他一直活在被发现的惶恐当中。
无数个夜里他都梦到谢明耀把他送去读那种基本不上文化课的艺术高中,毕业以后再随便找所三流大学安排一下,这样他的一生就可以看见尽头。
当谢明耀说了一声下不为例,让曹助理把录取通知书送过来以后,他关上门,难以克制干呕了很久。
即使是他也成功骗过了谢明耀这样的男人。
也没什么难的,谢明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能够做到,总有一天他可以摆脱谢明耀的控制。
他唯独没有考虑陆栩的心情。
“可能是有一点吧。”谢景迟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我利用了你,对不起。”
“我讨厌你,谢景迟。”
“嗯。”谢景迟低低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偏偏陆栩还要不依不饶。
谢景迟叹气,“知道你讨厌我。”
“你……”陆栩你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喂,谢景迟,跟我说一下,你当时真的有这么难吗?”
“也没有……”谢景迟想说也不是很难,然后就被陆栩瞪了一眼。
“你答应过我,要跟我说实话的。”
谢景迟无奈,“你等我一下。”
他从抽屉里找到当初曹助理给他的那份保送协议书,“如果我不那么做,大概这就是我的将来。”
“我靠,这什么野鸡大学。”看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陆栩抽了下鼻子,满脸的嫌弃,“就算要安排保送,不也该是985、211那种吗,这种野鸡大学,你家里人到底在想什么?”
“你想太多了。”谢景迟低头,很轻地嗤笑了一声,“那个男人巴不得我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这样我就不会和他儿子争夺家产了。”
对于谢明耀来说,谢景迟唯一的利用价值只有和某个Alpha结婚,用身体为他的集团换取高额利益。
只是秦深正好是这个Alpha。
沉思中的谢景迟忽然被人抱了一下。
“我原谅你了。”比谢景迟矮了一个头的陆栩踮起脚,“小迟,现在我不生你的气了……呃。”
正犹豫着是否要抱回去的谢景迟发现陆栩脸色不对。
“怎么了?”
陆栩眼神飘忽,“小迟,你最近要出门吗?”
“啊?”谢景迟一时没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东西,怎么突然就和出门扯上了关系。
“你自己不照镜子的吗?”见他还是一脸茫然,陆栩原本气嚣张的气焰瞬间熄掉不少,“临,临时标记,还有吻……吻……”
陆栩磕磕巴巴半天都说不出那个词,谢景迟按他说的摸了下脖子,表情也变得奇怪起来。
昨天晚上,秦深临时标记了他,然后还答应陪他过下次……谢景迟的脸一阵阵地发烫。
——这段时间不要再用抑制剂了。
秦深是这样和他说的。
“是他吗?”
看到谢景迟这幅样子,陆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毕竟会在谢景迟身上留下痕迹的Alpha怎么想都只有那一个。
“是。”谢景迟,“昨天晚上……”
外面有人敲门,谢景迟放开陆栩过去开门。
管家将一个大托盘递给他,他拿着回去找陆栩,发现陆栩已经坐在了他的书桌边上,想要用他的笔记本玩游戏。
“开机密码是这个。”
开机密码是某个人的生日——不是谢景迟自己的也不是陆栩的,谢景迟希望陆栩看出来什么也不要多问。
盘子里放着水果茶和切成兔子模样的苹果,谢景迟拿起一瓣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苹果很脆很甜也很多汁,他正要去拿第二瓣,突然发现陆栩正定定地看着他。
“你和那个Alpha,你不是说你们的婚约不一定会履行吗?”
听陆栩的口气,似乎有几分责怪在里面。想起自己的累累前科,谢景迟沉默了一小会,“栩栩,如果我跟你说我要结婚了,你会祝福我吗?”
虽然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不过他还记得陆栩对秦深的评价是可怕和让人有压力。
“会,当然会……等一下,你说什么,结,结婚?”
陆栩目光呆滞,谢景迟第一反应是拿走他手中的杯子放到桌上,免得摔碎了到处都是碎玻璃,打扫起来也不方便。
“嗯。”谢景迟摸了摸陆栩的头,“你没听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早上秦深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去登记,他呆呆愣愣地说了个明天,于是就这么说定了。
很仓促,可是他并不后悔。
“明天就去登记,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你会祝福我吗?”
第43章
下午五点钟左右,陆栩的阿姨打来电话问他出门了没有。
“都这个点了?”霸占谢景迟笔记本打了一下午游戏的陆栩惊讶地发现居然都这个点了。
为了儿子的高考,陆栩妈妈把家里包括电脑在内所有电子产品都送到了亲戚家代为保管,联络用的手机也换成了功能简朴单一的老人机。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年,陆栩声称自己正站在被逼疯的边缘。
“好了。”谢景迟趁机把陆栩的头发揉得像鸟窝一样,“我送你,迟到就不太好了。”
陆栩别别扭扭地捂住脑袋,躲避谢景迟坏心眼的手掌,“不,不用麻烦了,外面那么热,你昨天才发烧……”
“也不是很麻烦。”谢景迟看了眼手机,“我正好也要出门,顺便送一下你。”
得知谢景迟不是专程送自己下楼,陆栩松了口气,但是又觉得自己被对方敷衍了,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出了住宅区,谢景迟没管他这么多有的没的心理活动,找到自己预约的那辆车拉开车门,一股脑把小个子的陆栩塞了进去。
“行了行了你真把自己当我妈了……”被塞进后座的陆栩探出个脑袋抱怨,结果话还没说完车门就被谢景迟无情地关上了,留他一个人生闷气。
谢景迟把陆栩送上了回家的车,然后在路边随便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七文山。”
送走了陆栩,谢景迟一个人打车回到七文山。
一切即将迎来终结的夏日傍晚,热风迎面吹拂,太阳垂落在地平线的尽头。
时隔这么久再度走上同一条路,沿途的景物熟悉又陌生,而之前居住在这里,每天早出晚归、两点一线的日子就像上辈子那样遥远。
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不再恐惧或是害怕这里的任何东西,同样的,也没有太多可以称之为怀念的感情。
在繁茂妍丽花园的簇拥下,他生活了十八年的那栋房子在夕阳的背景下,像一大片不透光的深色阴影,只有玻璃的边缘被余晖照亮,反射的光线几乎能刺伤人眼球。
因为没有提前通知过,再加上他本来就是这个家中的透明人,谢景迟回来得悄无声息,就像一片单薄轻飘的影子,从无人注意的缝隙间钻了进来。
屋子里的气氛有点奇怪,但是谢景迟没有多想,径直上到三楼。
三楼左边是谢明耀的私人空间,谢明耀的书房和休息间都在这边,由于存放了许多涉及公司机密的文件,平日里不仅房门上锁,连负责打扫的佣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之后的特定人士。
还有五分钟六点整,谢景敲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过了几秒钟,他取出一串钥匙,用其中的一把打开了房门。
房门打开,干燥温热的空气迎面而来,当中隐约有檀木和绿茶混合过后形成的厚重香气。
谢明耀的书房和他记忆里的模样相比没有太多变化:典雅的红木家具,深色的羊毛挂毯,白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油画,画的内容是雪山和红日,是谢景迟三岁那年某位青年画家送给谢明耀的生日礼物,也是江行云离世后谢明耀少数不多留下的和过去有关的物品之一。
时间紧迫,谢明耀随时可能会回来,谢景迟并没有在无关紧要的细节上过多驻足。
要做结婚登记的话,除了身份证还需要户口本。他的身份证一直带在自己身边,户口本的话……应该是在谢明耀书房左起第二个保险柜里。
和存放着更加重要文件的其他保险柜相比,这一个从体积上就小了一整圈,款式和型号也相对陈旧。谢景迟犹豫着开始转动密码锁,一共有三次机会,前两次都错了,最后一次,他的手心和额头出了一层细汗,呼吸频率也更加急促。
最终幸运女神站在了他这一边,锁定的警报没有响起,内部复杂的机关转动,在静寂的房间内发出缺乏润滑的沙沙声。
柜门弹开,谢景迟擦了擦自己汗涔涔的手心从里面拿出一本深色的小册子,翻开看了眼,确定是自己要的户口本就又把保险柜关上了。
这栋屋子有很多很多的秘密,他花了许多年才堪破其中的一小部分——钥匙是他偷偷从曹助理那里拿到手然后拷贝下来的,密码是他根据日常生活中细节一点点揣摩出来的。
在离开之前,谢景迟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熟悉的傍晚是佣人们忙碌着准备晚餐,方如君盛装打扮,准备迎接一家之主归来。
经过拐角的时候,谢景迟敏锐地觉察到另一边有人,便放慢了脚步。
两个人,都是女性,一个声线比较清脆悦耳,另一个就要沙哑得多。
“太太后天就要手术了,先生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嘘,这不是我们该讨论的事情。”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先生工作忙,太太在医院有人负责照顾,做好我们本分的事情就够了。”
“唉。你说太太的手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听姚姐他们说那个瘤子好像是恶性的……”
“闭嘴。”
对话终结在严厉的呵斥下。
一直在屏息的谢景迟慢慢吐出肺里的浊气,很难界定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止是谢明耀,他也很久没有见过方如君了,好像从他成年开始,这对讨人厌的夫妻就再没有以具体的形象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他们和这间屋子一同变成了一个笼统的、不那么让人愉快的概念缩影,被他远远地抛在了过去的时间当中。
三个多月前的那一幕在谢景迟眼前闪回。
那个时候,走廊的灯火就和江面的星光一样黯淡,即便如此,他也能看出浓妆之下方如君脸色透着病态的青白。
原来方如君是生病了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景迟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什么手术?”
险些撞上人的女佣们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去,不过等她们看清面前的人是谁,那份恐慌稍稍淡去了一些。
做他们这行的不应过多谈论雇主的是非,但是在服务于这栋屋子的大多数佣人眼中,谢景迟并不是他们的雇主。
女佣们都是Beta,年轻的、声音甜的是没见过生面孔,年长的那位……谢景迟隐约觉得她有几分面善——他很少用心去记这些人的事情,会给他留下印象的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光线愈发黯淡,远处的夕阳被夜色吞没,谢景迟站在阴影当中,一反过去的漠不关心,微笑着同她们颔首致意。
面对他难得的强硬,年轻的女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年长的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
“我们什么都没说,让我们过去。”她毫无恭敬之意地对谢景迟命令道。
谢景迟假装没听到她说了什么,依旧站在原地,无形之中堵死了她们的全部去路。
他低垂的目光落在他们三人被拉得长长的影子上,漂亮的面容上流露着几分不知真假的怜悯,可惜口吻中轻轻的嘲弄出卖了他。
“方阿姨病了?我怎么不知道?来和我说说,她是不是要死了。”
离开的时候,谢景迟才发现自己有超过五个未接来电,最近一个是在十分钟以前。
这些电话都是秦深打来的,而他完全没有发觉——在谢明耀的书房,他为了防止各种各样意外情况,特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事后又忘了调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