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了看,班西便确认这不是能给他做施法材料的老鼠,死亡与诅咒侵蚀了它的身体,呈现出扭曲污浊的姿态,不论用在什么魔法里都会破坏能量平衡,使其变成一团毫无作用的垃圾。
班西抬起了手杖,抢在老鼠发出警告的尖叫声前“温柔”地用杖尖亲吻上它的额头。
砰。
老鼠应声倒地。
适度的暴力是巫师的美德,班西用的是巧劲,没打出什么脑浆迸裂的血腥现场,也可以保证老鼠断气得毫无痛苦。
老鼠蹬了两下腿,口鼻处流出恶臭粘稠的血。
死亡像是一根针,戳破了这个大大的老鼠气球。几秒后尸体在班西面前开始噗噗漏气,橡皮泥般扭曲变形反复拉扯,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漏出的气体在尸体上升腾起恶臭的黑雾,烟雾散去后在原地留下一具瘦小的尸骸。
皮毛褪去,四肢伸长,半睁着眼维持惊恐表情的人类面孔,一把乱糟糟的大胡子是地精的外貌标志。
不是老鼠,是一个成年不久的年轻地精。
班西蹲下身仔细端详片刻,伸手合拢了尸体半睁着的眼睛。他没有感应到有灵魂在此处停留,这个地精尸体上的印记告诉他死亡已经是数月之前的事情。
负面能量在死亡上编织出花朵般的图象,作为家族传统艺能就是变形诅咒的罗斯巴特,班西一眼分辨出吞噬生命与转化形态的诅咒,能够将尸体再生成被扭曲污浊所填塞的野兽,是一种非常艰深(并且多此一举)的变形诅咒。
一般来说吞噬生命与转化形态的诅咒都是二选一,花力气先杀人再转化尸体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像他们家的先祖就是直接把公主变成天鹅,转化活着的躯壳要比让死者动起来容易许多,除非那是个喜欢虐尸的变态。
而且神秘消退的现代,还能完成这种诅咒的巫师屈指可数。比起背后有人操纵,班西其实更倾向于地精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触发了守护宝物的防御。
比如恶魔留在人间的召唤物,某些古代用来祭祀神明的珍宝,亦或者什么特殊生物的身体部件。
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在地精身上,那些贪婪的小东西根本无法抗拒任何亮闪闪,哪怕明知道会招引来灭顶之灾。
引路的线团在地道里兜兜转转,线团的另一边握在班西手上,感受到线被扯紧时,他便知道知道前面就是目的地了。
班西靠在地道边缘,悄悄向外张望。
——老鼠,老鼠,还是老鼠。
地精那庞大而精巧的迷宫深处是一个天然的地下空洞,地精们依托地势修建起楼梯滑索用以来回上下,他们在石壁上开凿洞口修建住处,流经此处的地下河为他们提供了干净清洁的水源。
地下河旁边是一片开阔平整的空地,那里原本是地精的广场。那里有亮闪闪的市集,有热闹的聚会,有照亮黑暗的篝火和整夜的载歌载舞,每一天都充满了歌声与欢笑。
但是现在只有老鼠。
老鼠、老鼠,还是老鼠。
没有音乐,没有笑声,更加不会有篝火明亮,地下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老鼠肥壮沉重的轮廓在黑暗中交叠,皮毛摩擦牙齿咯吱咯吱。沉闷的呼吸声碰撞在石壁上,隔着很远很远就能在地道里听见,嗡嗡回响着如同前方有怪物蛰伏。
宛如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一般,数不清的肥硕老鼠挨挨挤挤塞进地洞的每个角落,视线所及只有皮毛涌动,洞穴如同一个老鼠所构成的巨大漩涡。
肮脏污秽的能量从漩涡流淌到地下河,又从地下河流淌进城市的日常用水之中。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诅咒染黑了地下河水。
所以班西才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现在只是一点点污染,在整个城市的庞大水循环中毫不起眼,但是天长日久这些老鼠生儿育女,产出的污浊就会遍布整个城市,伴随着它们所受到的诅咒,以疾病、以衰退、以任何灾厄的方式在人群中蔓延。
否则单是一窝地精几百上千只老鼠,还不至于惊动这块神秘强大的土地。
幸好班西是个从小被迫跟各种老鼠打交道的巫师,看到这么多老鼠时才能忍住说脏话和叫出声的冲动,他一边冷静思考要怎么处理这个鼠穴,一边后悔自己的灵魂视野为何要如此清晰。
他不害怕,不代表他看见这么多老鼠不觉得恶心。
为了避免诅咒的力量泄露,洞穴里所有的老鼠必须要处理得干干净净,一只都不能跑,连尸体都不能留下。
如果是正常体型正常地形下,班西可以想出很多法术来解决问题,可灵魂状态又有地下的场景限制,仪式施展不开施法道具严重不足,给他的选择空间并不多。
死亡在洞穴里游走,诅咒束缚着早该归于尘土的尸骸。
班西举起了手杖,在空气中编织出能量流通的纹路。
“我呼唤南方的存在。”
他说道。
南方是象征火与未来的方向,作为创造或者破坏——一切变化产生的工具,杖总是被放置在这里。
剑杯杖盾四个主要施法器具中,巫师只有使用杖时是力量的主人,一切的法术变化皆由他的意志而起。
班西不得不说,杖的使用是会上瘾的,当他握住自己的杖,体内无限膨胀的力量让他觉得自己手里握住了全世界。很少有谁能够抗拒这种诱惑,所以使用杖作为主要工作器具的巫师也是压倒性的多。
尤其是还未成熟的年轻巫师。
“我命令。”
班西挥动杖,让能量进入他画出的力量通道。
“让死亡的归死亡,让尘土的归尘土。”
“以圣洁的净化之火,以不朽的未来之火。”
黑暗里悄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细碎火光,如满天繁星坠下,落在涌动盘旋的污浊漩涡之中。
星星之火,化为焚烧万物的熊熊烈焰。
“吱——!!!”
火焰中老鼠发出凄厉的惨叫,皮毛烧焦的味道和灰烬的味道一样刺鼻。老鼠四散奔逃,火焰在它们身后追逐,张开灼热滚烫的怀抱。
火光中只能看到逐渐焦黑残缺的炭块碎裂纷飞,转眼化为地上灰烬与炭末斑驳的混合物。
有那么一瞬,老鼠丑陋的模样也变化回他们曾经的面容,吱吱惨叫声渐渐低下去,一张张或痛苦或安详的脸随着火焰升高而远去,火星四散下纷纷扬扬,似冬日里漫天飘雪,舞动着曼妙轻盈的弧线。
炭末与灰烬中,几枚亮闪闪的光落下,像是什么动物的鳞片。火焰在鳞片上燃烧了整夜,就像是聚会的篝火又一次点燃,映照着开怀宴饮,永不休止的欢笑歌舞。
当火焰渐渐熄灭,锈迹斑斑的鳞片断裂成几块,彻底与灰烬融为一体。
……
班西费了点功夫把鳞片碎块捡回了家,他的灵魂回到了□□,湿漉漉的液体从眼睛里止不住地向外流。
班西知道那不是眼泪。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眼眶里滚烫生疼——使用杖时的能量过载,这双眼睛报废了。
“奥吉莉亚。”班西在黑暗中呼唤他的守护灵,他听到奥吉莉亚轻鸣着回应他,把一个罐子咕噜咕噜滚到他手边。
班西摸索着打开罐子,澄清的液体里漂浮浸泡着两颗红宝石。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眼睛的损耗率有点高?”班西把眼眶里两块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石头抠出来,两眼黑洞洞地看向奥吉莉亚,被那位大小姐很是嫌弃地扇了两下。
嘎嘎。
不是有点高,是快成日抛。
奥吉莉亚吐槽,催促班西快点替换上新的眼睛。他这两眼黑洞洞的样子又诡异又吓人,比多少恐怖片特效都逼真,看多了晚上会做噩梦的。
“我觉得是原材料不行,跟土地的能量不匹配。”班西一边撑开眼眶把宝石塞进去,一边推卸责任,“下次用本土产的材料试试看,玉或者玛瑙的能量兼容性应该会好一点,我们争取做到半年抛。”
奥吉莉亚翻了个优雅的淑女式白眼——趁着班西的视力还没完全恢复。
第二天见面时,时律发现班西的眼睛颜色变成了偏红的琥珀色,阳光下如澄澈温暖的火苗,很是好看。
这是时律见到班西的第三种眼睛颜色了,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犹豫着开口道:“你的眼睛……”
班西停下把玩鳞片碎块的动作,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了。”
他那双新换上的琥珀色眼睛微笑时笑意如水波映漾,柔化了他身上的疏离感,让时律一紧张就绷紧阴沉下来的脸色也被温暖得放晴了一些。
时律摸摸鼻子,“我就是有点好奇……啊,如果不能说的话不用勉强,我就是随便问问。”
“没关系,这个也不是什么秘密。”班西把鳞片放下,十指交叉摆出个准备讲长篇故事的姿势,“之前我跟你讲过神圣誓约的事情,那个誓约来自于二十年多前。”
“曾经有一只猫喜欢过我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班西:施法材料没了【叹气】
作者:莫得评论【叹气】
生活不易,一起叹气
第10章
一只来自于猫王国的贵族猫小姐,邂逅了来自异国的旅行画家。
画家笔下留下了教堂恢弘的落日,也留下了她的一颗芳心。
多么标准的爱情故事开场。
“但我的父亲只是个普通人,而且还是个狗派。”班西耸耸肩,“用他的话来说,猫见了我母亲就跑的瞬间,是他们爱情的开始。”
那个连家里出现一根猫毛都不能容忍的男人,面对一只猫扑进怀里的热情示爱当场倒地浑身起满红疹,由于严重的猫毛过敏在ICU里住了一个礼拜。
站在那位猫小姐的立场上,班西理解那是何等的羞辱与打击,足以让她余生都在社交圈里受尽嘲笑。
“所以她诅咒了我的父亲,诅咒他的孩子永远不能拒绝猫,不论任何无理的请求。”
他父亲当时还是个快乐又无知的普通人,对诅咒没有任何抵抗力,甚至在班西出生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被诅咒过,对那只猫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猫毛糊了满脸的濒死体验。
但诅咒的确在他的独生子身上应验了。
“第一次是我五岁的时候,因为猫的呼唤从三楼跳了下去,差点摔断脖子。”
他们这发现了加诸于班西身上的神圣誓约,也发现这个誓约永远无法解除。
“神圣誓约只能由施法人解除,但我出生的时候她就死了。”班西耸耸肩,“估计她也没想到我父亲的孩子会是个巫师。”
诅咒的时候头脑发热只顾着泄愤,谁能想到他父亲最后会入赘到罗斯巴特家。诅咒一个家系悠久血统纯正从出生就被验证是天才的巫师,所需要的力量足以在班西出生瞬间抽干她的生命力。
那时候班西尚且不知道诅咒事情的母亲还去参加过她的葬礼,真情实感地为那只毛绒绒默哀了一会。
就算不能拥有,那也是一只猫啊。
当然在诅咒的事情暴露之后,他母亲抵抗住罗斯巴特家的猫奴天性,强行把所有带毛的生物拉进黑名单,在她过世之前班西的五百米内不允许出现任何带毛的生物。
狼人都不行。
而随着班西的母亲过世,他成了这一代嫡系的独苗苗和铁板钉钉的下任族长,这个诅咒的危险性被无限放大。
再来一次从三楼掉下去,罗斯巴特这个流传数百年的姓氏就可能就从此湮灭于历史了。
“于是为了避免一些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意外,我做了点预防措施。”班西指指自己的眼睛,回归正题,“我用眼睛作为代价,在神圣誓约上附加了一层诅咒。”
“凡以恶意与仇恨向我提出的请求,所有关联者都会受到十倍于我的反噬。”
父母,子嗣,亲族,朋友,乃至于交谈超过三句话的陌生人,只要向班西提出一个会缺胳膊断腿的恶毒请求,就能瞬间达成连带自己在内的全灭结局。
班西承认自己其实真的有期待过。
可惜惜命的猫和惜命的人更多,尤其隐隐约约知道些内幕的猫王国上层,远远看见班西时那厌恶恐惧混杂的表情,就差给他表演个“不要靠近我啊!”。
班西防着他们搞事,他们更害怕班西钓鱼执法搞死他们全家好吗!
时律听完班西讲的故事,一言不发地端起水杯,就着空无一物的杯子喝了一口。
他对班西的做法没有任何意见,利用诅咒扭转局势的操作听起来相当爽,但是与此同时还有这么一个疑惑萦绕着他心头,让他没办法立刻给班西鼓鼓掌称赞一句干得漂亮。
班西不能拒绝猫的请求,那他这样长得跟猫找不出区别谁看了都说是猫但其实不是猫的……
算不算在内呢?
于是讲完了故事准备接着研究鳞片的班西,一低头就听见时律清了清嗓子。
“?”
班西看看一脸认真的时律,有很多的小问号。
“帮我倒杯水。”时律这句话说得字正腔圆,活像在跟班西说还钱。
班西看看时律手里端着没有半点放下意思的水杯,也摸不透他这句话表达的情感,只能字面意义上的站起身去给他接了杯水回来,又顺便端了盘零食给他当下午茶,无语地看着时律被顺毛了般露出微笑。
他觉得自己差不多要放弃揣摩这位的心思了,上一秒和颜悦色下一秒风雨欲来再下一秒又莫名其妙被哄好了什么的,他复盘了自己跟时律见面到现在的全过程,也没总结出什么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