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旺西挽着班西手臂的手突然收紧,牙齿咯咯作响,班西能感觉到她控制不住地在发颤。
“怎么了?”班西本能地警戒起来,放开内在感知巡梭周围。
女巫们之所以选中漫展这种地方聚会,当然不可能是看中这里装潢豪华环境优美,而是因为这里是现代社会中极少数能聚集区如此规模的幻想与狂热的场合,营造出的氛围极端接近于信仰,使得这里的能量极度活跃,神秘聚集形成了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独立循环。
班西的内在感知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只看到时律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这边,嘴角还带着一点点可以算作微笑的弧度。
时律正看着黛拉杜阿。
温温和和,不恼火也不激动,更没有什么挡在班西面前回护反击的意思。
他只是这么看着她。
像看着一个死物。
作者有话要说:
黛拉杜阿这种的我工作的时候真的遇到过,死犟着跟我搞个没完又解决不了问题,当时就很崩溃【捂脸】
!
第68章
黛拉杜阿否认自己在恐惧, 被时律的眼睛注视时,降临在她身上的压迫感并不带有令她感到恐惧的成分,但又让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
那更像是……像是她曾经去过的庙宇或是教堂, 宗教场所中信仰与狂热会在土地的能量循环中形成通道,连通“门”那边更高的存在, 不可以言语名状的神秘在能量循环中留下印记, 向每一个知晓或不知晓的人昭示着此处的所属。
没有人会惧怕庙宇或者教堂,可无论你是否心怀信仰, 只要踏足其中, 绝大多数人便油然而生敬畏之心——越是了解神秘, 越是靠近“门”的那边,便越会如此。
黛拉杜阿此刻便仿佛身在一处庙宇教堂之中,她不信奉却知晓信仰中崇高的神秘, 与她不远处时律正与她对视,神情平静眼中无嗔无怒,仿佛她在神坛之下, 仰望木雕石塑的神像。
信仰可使神秘依附于具体的形体之中,黛拉杜阿不知道时律究竟是什么, 但她以自己行走于世间数千年的经验断定, 此刻她面前绝不是应当停留于这世间的存在。
就连时律自己都说不出他现在到底是处于什么一个状态。
他的确是生气了,从陪着班西参加这种剧场, 从最最最早看到班西穿着那条裙子,他的胸口就顶住一口气,沉闷地憋得他发懵。那种情绪起伏令他陌生,以至于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生气, 只沉默地累积再累积,最终在看到陌生人把手伸到班西身上时, 砰地在他脑袋里炸开。
我的。
他想。
他是我的。
他属于这块土地,他的躯壳和他的灵魂都是他的所有物。
这个念头出现得如此自然,明明班西一个隶属于巫师议会的异国巫师,时律却天经地义般把班西的生前死后都划到了自己的所属范围内。
死后……
为什么会有死后……
时律心里的某处发出了疑问,像是在门外砰砰砸门,拉扯开那块欲说还休的帘幕。
于是如同一直以来堵塞着的河流骤然疏通,来自上游的水流汹涌向着干涸的河道奔腾而来,漫长的时光与蓬勃的记忆骤然五彩斑斓涂抹上时律一片空白的过去,他猝不及防而又无所适从,恍惚身体里盛装着的不是他,而是一个陌生的灵魂。
但那分明又是他自己,他能感受到内心深处某种缺失许久的东西安定地落了下来,从那个更遥远更高的地方,他窥见一双金色的兽瞳。
有尖牙利爪,皮毛厚重,似虎又似豹,又一错眼分明看到的只是一团不可名状的雾气,一位野性肃穆、不怒自威的神灵。
时律突然意识到,那是他的样子。
挣脱了黑猫亦或者天狗包裹住的躯壳,他应当有的样子。
那野兽在更高更遥远的地方,又压在他的心口,威风凛凛地嘶吼咆哮,向自己的领土宣告权威。
脚下的土地回应着这无声的嘶吼,能量翻涌如波涛起伏,从天际分割过去与未来的时间线开始,震荡着扩散出层层波澜。
无所知的普通人自不会感受到能量震颤的起伏,至多不过卷起一阵夏日的清风徐徐而过,树叶婆娑沙沙作响,看到枝头惊起几只午后小憩的雀鸟。
可对于能够感知到神秘的存在,此时便仿佛置身于海中漩涡陷进了沙漠流沙,被惊涛骇浪裹挟而难以呼吸,时而被抛至浪尖几乎碰触到天际线,时而又重重落下沉入海底最深处翻涌的“河水”中。
与这土地越是亲近的存在,受到的影响便越大,倘若此时时律能看到管理中心的场景,大抵也认不出那鸡飞狗跳的地方是哪,满地跑的狐狸猫狗夹杂一二珍禽异兽,又是他印象里的哪一位。
哦,钟双明他还是认得出的,长着翅膀的妖怪里头,也就重明鸟独一份的秃,认错哪个也不会认不出钟双明。
何况钟双明正扑腾着翅膀飞得最高,扯着嗓子叫手底下的人控制住局面不要太失控,免得出现什么洛出龙图河出龟书的历史名场面再现,到时候网络舆情部的人还不得把他们不沾酱给生吃了。
时律看不到管理中心此时的一片混乱,不过他能隐约感受到那个方向能量聚集而驳杂,原本只是重点标注了班西一个人的脑内小地图,突然就扩展了数百倍,星星点点如繁星密布,当他的注意力聚集向某处,他便仿佛置身其中。
漫展的能量闪烁着热烈如火焰的光,时律来的时候能隐约感受到,这种热爱与心血汇聚成光的地方能量循环异常活跃,所有人的灵魂被包裹其中,既点燃火光,又被火光照亮,反倒显得女巫们一个个格格不入,像是走错了片场。
来自异国的女巫们敏锐感知到了能量循环的变化,但她们与这块土地的联结并不紧密,就只感受到了不可言说的沉重威压,来自于更高层的神秘吞没在了空气,她们的内在感知封闭能量循环阻塞,唯一能做的只有安静冥想乃至缩进安全屋,让自己的灵魂不要脱离躯壳。
班西:“……”
他左看看脸色煞白的斯旺西,右看看咬紧牙根的黛拉杜阿,发出不应当由他发出的迷茫声音。
“怎么了?”
斯旺西小口小口地拼命呼吸,“你、你都没感觉的吗?!”
知道男巫的感知迟钝,可也不该迟钝到这个地步。在如此巨大的能量潮下,木头都得颤三颤,看看她旁边在身体“剑”的作用下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弗兰契斯科,那才是巫师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有的反应。
而不是班西这样毫无察觉,表现得像个没有半点感知能力的普通人。
班西眨眨眼,扭头看向时律。
他直觉这跟坐在那里都没怎么动过的时律有关系,时律也眨眨眼,如梦初醒般对班西露出个微笑。
班西当然不会感受到影响。
时律看着班西走过来,伸出手拍拍班西被女巫们碰过的手臂后背还有大腿,他没拍掉灰尘,但拍掉了那些女巫蹭在班西身上的腻人香水味。
于是班西身上就只剩下他的气味。
从里到外,从灵魂到躯壳,在班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写满了专属于他的标记。
班西在踏足这块土地的第一天,就把自己的存在献给了土地——灵魂,肉体,生前,死后。
在巫师的概念里这是常规操作,在人类有崇拜信仰起就有了献祭,有付出有收获才能达成收支平衡,仪式性的献祭通常情况也不会有什么风险,只要遵循流程便能从容进退。
前提是献祭对象并不真正“存在”于这个世间。
嗯……时律大概就是例外。
他有些心虚地想着自己这算不算先上车后补票兔子吃了窝边草,手上很诚实地搂住班西的腰,趴在他肩上无辜地哼哼了两声。
好像此事与己无关。
“你在生气。”班西说道,仍旧是温软柔和的语气,带着含混缠绵的尾音。
“你生气了。”他又说了一遍,看着时律的眼睛。
班西的眼睛是深棕色的。
时律心里忽然这么想到。
不是眼前明亮得惑人的湛蓝色,他看见的是偏红的深棕色,眼尾没有这么凌厉的弧度,温柔地垂着眼睫,在眸中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那双眼睛在对他笑,和吻上来大胆又热情的唇舌不同,羞怯又生涩地对他袒露出内里柔软的水光,无声地与他呢喃细语。
你为我而生气了。
怎么办呢……
我高兴得快要爱上你。
第69章
“艹。”
以上声音由兴致勃勃来看热闹, 一抻头却看到自家老板撒狗粮现场的安吉丽娜发出。
当然下一秒她就闭上嘴缩起脖子假装路人,力求亲得难舍难分的两位不要注意到自己。
虽然今天是休息日,她出现在哪里都合情合理, 作为十级冲浪选手出现在漫展更加合情合理,就算撞上了老板跟他的小助理玩亲亲该尴尬也不应该是她, 可这些的前提是她脖子上没挂个摊主证, 旁边没几步远的小姑娘们没有人手一本《818我老板和助理的二三事》。
封面还是她找画手精确到每根头发丝式画出来的,跟班西和时律不完全相似但特点抓得很准, 也就导致了她在读者群里看到“有究极还原的小哥哥”兴冲冲跑来, 却发现是正主发糖的人间悲剧。
感谢班西——也可能是旁边那几个背景板女巫——多少还记得这是场女巫聚会, 在周围布置了一圈忽略性法术,使得路人会将他们的任何举动自行合理化,即使当场热吻也不会引起过多关注。
不然就班西和时律这个身材颜值外加漫展的氛围, 安吉丽娜毫不怀疑自己会看到个大型尖叫鸡养殖场。
心里吐槽了一百零一遍,在注意到班西视线扫过来的那一秒,安吉丽娜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对班西挤出个讨好的笑容, 能屈能伸好有眼色一狼。
她不怎么怕时律,即便她被时律打碎过骨头颇有心理阴影, 时律再怎么臭着脸安吉丽娜也敢去撩拨虎须, 而班西只要一眯眼睛,安吉丽娜便立刻缩起脖子认怂。
其中有一部分是他们之间契约的原因, 另一部分则源自对巫师履行本职工作的光辉履历的敬畏。
光是闻到巫师的味道,她的脑袋里就开始自动循环过一百遍童话里大灰狼的一百种死法,哪个都看上去很痛很没有狼道,过程惨烈得深深刻进每头恶狼的血脉记忆里。
跟巫师那为了平衡能量循环恢复神秘性而花样百出的手段相比, 教会养大的骑士们心慈手软得如同羔羊。
安吉丽娜鼓鼓脸颊,被发现了也不敢再躲藏, 老老实实地往前踏出一步。
也只踏出了一步。
甚至她踏出去的那只脚还没落地,就被时律一记眼刀钉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艹。
安吉丽娜发出了今天的第二声友好问候,僵硬着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若她现在显出恶狼的原型,一定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在地上露出肚腹求饶。
这是踏入了不可匹敌的强大猎食者的领地时的本能,比成为恶狼更早,在一切都还只是黑暗旷野中觅食的野兽时,他们所学会的生存本能。
“是安吉丽娜。”班西凑在时律耳边轻咬他的耳廓,他喘息着承认自己情动得厉害,脑袋里根本不愿意去想什么魔法锅什么黛拉杜阿,也不想去搭理对面那些碍眼的女巫怎么看怎么想。
哪一个他都不想看到,更不想看到她们眼睛里所倒映的“班西”。
他走神瞥了一眼不远处憋着气玩一二三木头人的安吉丽娜,又被时律捏着下巴转过头来接上刚才的那个亲吻。
“没关系的。”时律对他说,后面的声音在班西的耳朵里变得模糊而听不真切——他的灵魂要从身体中抽离出来似的,耳朵里灌注进的只有轰鸣和风声,心跳快得过分,压得他的血液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交给我。”
好吧。
班西混乱地想着。
好吧。
他松开紧紧拽住自己最后一点理性的手,像是第一次上赌桌的新手生涩地放下第一枚筹码,又仿佛是输红了眼的烂赌鬼最后的孤注一掷。
时律轻轻吻在班西的眼睛上,班西便顺从地闭上了双眼,他捂住班西的耳朵,怀里的人就安静地放松身体,于是时律就碰触到了班西的灵魂。
身体与理想作为“剑”的双重抑制器被主人自己关闭,其外游走试探的神秘延迟许久,终于得以奔涌而入,涂白了班西全部的意识。
时律撑起了一个小小的庇护所,把他塞了进去,遮住他的眼睛捂住他的耳朵,允许他假装无事发生。
这很新奇。
班西体味着这种没出现过的奇妙感觉,就跟小孩子捧着新玩具一样充满了探究的欲望。班西的身份和他所处的位置注定他没办法逃避任何问题。他只能是解决问题的那一个,喜怒哀乐全靠自力更生,连灵魂深处的安全屋使用频率都不怎么高。
对此他表示充分的理解。
他必然要理解这些,不然他永远没办法跟自己的神秘和解共生。
因而从时律身上向他笼罩的神秘,他从未体验过,便也毫无抵抗之力,连象征性的挣扎都没有,乖顺而温软地溃不成军。
“乖孩子。”时律想自己可能控制不住地在微笑,可这又怎么能够怪他,他的恋人终于向他袒露出了最柔软的内里,灵魂最深处彻底沾染上属于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