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栩的脸色苍白,不自然地垂下眼皮,攥紧拳头,沉默了几秒才重新开口,声音又轻又低,像是在回答宁子善,又像是在告诫自己:“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骗子!宁子善看着他手背鼓起的青筋,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海绵,又涨又闷。
不过现在柯栩的情绪还不稳定,宁子善知道自己不该继续追问,只能强压下自己的不快,四下张望了一番,转移话题道:“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有出口的样子呢。”
柯栩没有回应,宁子善转过头,刚想叫他,却发现刚被柯栩砍到血肉模糊的男人居然坐起来了!
血像红油漆一样黏嗒嗒地滴落在地板上,男人双眼空洞,动作僵硬,就像一台疏于保养的机器,柯栩背对着他,毫无察觉。
“柯栩!”宁子善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指着他身后喊道:“小心背后!”
柯栩迟钝了半秒才回过头,当他看见坐起的男人后,居然惶恐地后退了半步。
男人似乎看出了柯栩的慌张,突然咧开嘴笑了,满口发黄的牙浸着血,笑得森然可怖,他看着柯栩,空洞眼眸中逐渐涌起的恶意就像蝎子竖起的尾针,带着剧毒,仿佛要将对方连皮肉带灵魂都腐蚀殆尽。
“原来你对我已经恨到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男人的嘴没动,被柯栩割断的喉咙却像第二张怪异的嘴一样一开一合,每说一句都会吐出一口浓稠的血。
“可惜你杀不了我。”男人冷笑一声,语气笃定:“因为你一直都活在我的阴影里,不管过去还是将来,你都不要妄想逃掉!”
“你胡说!”柯栩大喊一声,异常罕见地失去了所有从容,崩溃似的后退一步,脚下踩到一个酒瓶,踉跄了一下,宁子善忙伸手去扶他,结果脚旁一个酒瓶就像长腿了一样滚了过来,把宁子善也滑了一下,两人一齐跌坐在地上。
满地酒瓶子被撞得响成一片,宁子善觉得自己的屁股都快被摔成八瓣了,疼得龇牙咧嘴。
就在这时男人的尸体突然迅速从地上捡起那把被柯栩丢掉的剔骨刀。
“你想要我死,那就和我一起去死吧!死了你就解脱了!”带着蛊惑力量的话语从男人的喉咙里传出,柯栩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举刀朝自己砍了下来。
巨大的阴影遮蔽了头顶污浊的灯光。
他说的没错,柯栩在心里苦笑,自己永远不可能逃脱他的阴影,除非去死……
强烈的自我厌恶感就像汹涌的海浪,迅猛地拍在柯栩头上,猝不及防地裹挟着他坠入无边无垠的深渊。
柯栩看着宛如地狱恶鬼般朝自己扑来的男人,锋利尖锐的刀尖即使在昏黄的灯光下也会折射出刺目的光辉,柯栩突然觉得很累,眼睛也被刀刃上的银芒刺痛了,他索性扬起头颅,以一种自暴自弃的姿态,闭上了眼睛。
这才是解脱,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救赎,如果还有来生,希望自己可以幸福的……
噗嗤!
——是刀锋扎进皮肉的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刚才在那个恶鬼身上,柯栩分明已经听了无数遍。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明明是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听起来却更像只张牙舞爪的炸毛小猫,小猫气势汹汹地吼他:“柯栩!你他妈中了什么邪?!你想死吗?!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活下去吗……”
那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极力掩饰却根本掩饰不住的哭腔:“你死了我怎么办啊……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很重要,很重要的话……混蛋!你赶快给我把眼睛睁开!”
小猫居然说脏话了,看来真的很生气啊,柯栩唏嘘,又绷不住有点想笑,得快点给他顺顺毛才行,不然他跑去找别人了该怎么办。
还有很重要的话,会是什么呢?
想听。
裹挟着柯栩的浪潮褪去,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从胸口蔓延出来,环绕着,托举着他冲出深渊。
柯栩睁开眼,宁子善充满担忧的脸近在眼前,他以一种半跪的姿势挡在自己身前,微微垂头俯视着自己,眼眶红红的,双唇却异常苍白。
“柯栩……”宁子善嘴唇颤抖着,好似为了唤醒自己已经用光了他全部的力气,眼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振作一点……”他说。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柯栩嘴唇上,咸腥的,带着铁锈的味道,紧接着第二滴,落在了他的下巴上。
柯栩僵硬地移动视线,定格在宁子善肩上,在与脖颈相近的位置扎着一把剔骨刀,鲜艳到刺目的液体顺着尖锐的刀锋一滴滴落下,绽开一朵朵嫣红的花。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感受到应有的疼痛,为什么刀锋刺进皮肉里的声音那么陌生,就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是宁子善为他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柯栩恍然大悟,他的幸福从来都不在来生那种虚无缥缈的幻想中,他的幸福就在现在,就在他的面前,在他愿意豁出性命保护宁子善的同时,对方也怀抱着和他相同的情感。
唰!剔骨刀毫不留情地从宁子善肩上拔了出去,鲜血如泉涌般从宁子善深可见骨的伤口涌出,大量失血带走了他的体温和力气,让他腿脚发软,如坠冰窟,脑袋也好似有千斤,重重地往下坠着,瞳孔失焦,连对伤口疼痛的感知都开始变得麻木。
自己好像要撑不住了,宁子善昏昏沉沉地想,如果自己可以更强一些,是不是就能保护柯栩了?
他现在清醒过来了吗?
宁子善努力想看清柯栩的表情,却是徒劳,手脚再也撑不住自己的重量,他身子一软,终于跌进柯栩怀里。
背后的男人桀桀笑着,表情狰狞凶残,就像一只贪婪的鬣狗,正欣赏着猎物们的垂死挣扎,再次举起了手里的刀。
银弧一闪而过,在落下之前突然被一只沾满血的手握住了手腕,刀锋危险地悬在宁子善后颈,却再也落不下分毫。
柯栩抬起头,眼中没有半点情绪,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
半昏迷间,宁子善听见柯栩冰冷的声音:“我都明白了,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伤害我,也无法再伤害任何人,因为……”
柯栩的声音就像隔着水流,带着宁子善的意识越飘越远,他没有听见最后一句,但他知道,在那一瞬间,他自信又强大的柯栩终于回来了。
……
“滴、滴、滴……”
有节奏的滴声传进宁子善耳中,听起来像是某种仪器的声音,宁子善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太空舱似的仪器里。
那些滴声好像就是从这个仪器上发出来的。
疼,肩膀靠近脖子的地方很疼,右手心也很疼。
宁子善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发现自己两条手臂和太阳穴上都贴着电极片,再往下看,自己浑身上下居然只穿了条内裤,胸口也贴着几片电极片。
宁子善有些烦躁地把手臂和太阳穴的电极片扯掉,正要扯胸口的时,脑海中猛地冒出了一张人脸,一双桃花眼好看地弯着,嘴角浅浅勾起一个痞气的笑,促狭地冲他眨眨眼,薄唇轻启:“未婚妻……真可爱……”
柯栩!
宁子善记起来了,在昏迷之前,他和柯栩还在那间脏乱的旧屋子里,柯栩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那个死而复活的男人究竟有没有伤害到他?
大脑里突然传来一种过电的麻痹感,宁子善心急如焚,三两下把连在自己身上的仪器都拽掉,一把推开舱门坐了起来。
这是一间六角形房间,像是一个手术室,不过这里却没有手术室里应有的仪器,整个房间就只放着他躺的这个太空舱。
纯白的墙壁地面在无影灯的照耀下折射出一种无机质的光,冰冷又生硬。
宁子善从太空舱里翻出来,在地上找到一件蓝色的手术衣,他捡起宽大的手术衣,把自己裹好,系紧衣带,走到门边,轻轻推了一下。
还好,门没有锁,门外也没有人守卫的样子。
虽然现在还搞不清自己怎么会突然又出现在这种地方,不过对宁子善来说,这一切都没有“去找柯栩”这一条来得重要。
哦,差点忘了,还有孟十。
宁子善这样想着,鱼一样从推开的门缝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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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副本快完啦,主要是为了迟来的主线,唉……写的好辛苦。
锁了三次,呵呵呵呵……
第67章 实验
门外是一段很短的走廊, 走廊的墙壁和地面都是是某种银色的金属, 科技感十足, 宁子善光脚踩在上面,金属特有的冰凉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这是什么地方?研究所?未来监狱?还是什么奇怪的实验基地?
柯栩他们又在哪里呢?自己昏迷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柯栩带自己来的?
宁子善边想边往前走, 就在抵达拐角处时突然和一个急匆匆赶来的人影迎面相撞。
“嘭”地一声,好在宁子善走的速度不快,相撞的力度不大, 不是很疼,只让他趔趄了一下, 宁子善刚扶着墙壁站稳,下一秒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宁子善懵了两秒, 接着嗅到了一股冷冽的梅花香, 整个人倏忽便放松下来, 伸手紧紧地回拥住那具温暖的身躯。
头顶传来一种温柔的触感,像是一个吻, 宁子善仰起头,柯栩也正在低头看他, 目光专注且温柔。
宁子善脸慢慢红了,可这次他没有躲闪, 昏迷前的一幕幕到现在想起来都让他感到无比心悸,柯栩差点就要永远离开他了, 再一次的, 这种失而复得的庆幸与喜悦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咳——”柯栩的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干咳, 紧接着孟十的脑袋就从柯栩肩上探了出来,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眼神却十分幽怨。
宁子善这才想起孟十之前还中毒了,于是松开柯栩,紧张道:“孟十你现在怎么样?身体还难受吗?”
终于等到宁子善关心的孟十这才开心了一些,他嘿嘿笑着转了一圈道:“我已经没关系啦!”
“那就好。”宁子善松了口气,又问柯栩:“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是应该在精神病院吗?”
柯栩搂住宁子善的肩膀道:“这个说来话长,我们先离开副本,之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宁子善疑惑道:“这里还是逃出精神病院那个副本吗?”
柯栩点头道;“没错,现在只差一步我们就能离开了,走吧。”
短走廊通往的是一条更宽敞明亮的走廊,依旧是金属墙面,左右两边看不见尽头,却能看见弯曲的弧度。
靠近他们出来的方向有一扇扇排列整齐的金属门,每扇门上都有个小窗口,窗口上有可以上下滑动的挡板,能从外面打开,便于从门外观察门里的情况。
宁子善随手打开了一扇门上的挡板往里瞧了瞧,看见里面和自己之前待的房间都一模一样,六角形的房间里只有一个白色的好似太空舱的仪器,只不过那些仪器上的指示灯都是熄灭的,也许里面并没有人。
三人走出长长的走廊,终于在尽头看见了一扇门,门边站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
宁子善定睛一看,发现那居然是他刚从病院醒来时见过的医生。
“你还想拦我们?”柯栩挑起眉毛问那个医生。
医生摇摇头,笑道:“这次实验一共有十二位参与者,最后只有你们三位成功从观察舱出来,多亏了你们的精彩表现,我们已经得到了很宝贵也很满意的数据,我是特意在这里等候,感谢并送你们离开的。”
说完后医生打开了身旁的门,门后一个熟悉的长方形出口展现在三人面前。
“请吧。”医生说。
柯栩冷笑一声:“如果我们也没出来,你一定会笑得更发自内心些。”
“怎么会呢,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医生。”医生脸上带着职业性却毫无温度的笑容:“正所谓‘医者仁心’。”
柯栩不再搭话,示意孟十先走,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洞洞的出口后,才牵着宁子善一起走进出口。
宁子善睁开眼,有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透出来,在彩色的地垫上剪出一道光线。
天已经亮了。
宁子善眨眨眼,看着陌生的屋顶稍微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孟十的游戏室,看来他们已经从副本里回来了。
宁子善撑着身体坐起身,手掌和脖子同时传来一阵钝痛,玻璃划破手心和刀锋砍进肩膀的痛感还是那样清晰。
“嘶……疼疼疼……”宁子善小声呼痛,肩膀立马被一只温暖的手攀住了。
“知道痛就该长点记性。”柯栩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责备道:“居然用身体帮我挡刀,你也太乱来了,还好那刀砍在肩膀上,如果再稍稍偏一些砍到脖子该怎么办?!”
宁子善闻言转身面对他盘腿坐好,气鼓鼓道:“你这是要跟我秋后算账吗?你还好意思说我乱来,在我被控制的时候难道你就不乱来吗?直到现在我一想到我伤害了一直保护我的你,甚至差点杀了你,我就害怕得浑身发抖,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
柯栩登时语塞,愣愣地盯着宁子善看了半晌,忽然用双手捧住他鼓成一个大包子的脸,深邃的桃花眼中是无奈也是眷恋,还有埋藏在深深深处涌动的占有欲。
窗帘缝隙投下的光落在柯栩脸上,似乎也被他吸引,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在他眼中流转,好似在漩涡中被搅碎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