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宁子善才重新抬起头,他没有哭,只是眼圈发红:“她是替我死的,本来被拉入画里的人应该是我,是你们救了我,所以画里的东西才会在危急关头把离画最近的她拉进去做我的代替……”
“这不是你的错。”柯栩骨节分明的手指陷进宁子善柔软的发丝里,在发根处轻轻攥住,又叹了口气:“我以为今晚画会找的人是我,可它却是找上了你……也许我之前的推论都是错误的。”
宁子善抿着唇,霍然从地上站起来,大步来到走廊,把伍多多和何唯的画取下来,又噌噌蹭地上了三楼,两手夹着画,用脚重重在小欣的房门上踹了几下。
没多久房间门便被小欣打开,她穿着睡衣,眼中带着些许没睡醒的怒意:“天还没亮呢!你们要干嘛?!”
宁子善没理她,提着画强硬地从她身侧挤进门内,床上的柳如歌发出一声惊呼,慌张地裹紧了被子。
“你要耍流氓吗?!”小欣柳眉倒竖,下意识跟上去就要去拦宁子善,被跟在后面的柯栩攥住手腕拉到了一旁。
“啊!你们两个!”小欣尖叫道:“侦探就能随便闯女人房间吗?我要告你们性骚扰!”
宁子善淡淡瞥了她一眼,把手里的两幅画重重掷在柳如歌面前的地毯上。
柳如歌看见两幅画,脸色立马就变了。
小欣跟在他身后怒道:“不是说不许你们随便碰房子里的画吗!”
宁子善指着地上的画,比她还愤怒:“就因为这些画,我们已经死了五个人!这些画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三楼没有画?!”
柳如歌一脸茫然:“宁先生你冷静点,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们什么时候死了五个人?”
宁子善道:“这两幅画,你难道不觉得眼熟吗?”
柳如歌和小欣这才探头朝那两幅画仔细看了看,片刻后柳如歌微笑道:“这两幅画里画的不是昨天突然发狂的那位侦探先生和何女士么,和我先生的手笔如此相似,一开始让我还以为你们把先生的画拆下来了呢,这是宁先生画的吗?”
柳如歌表情淡然,小欣倒是一副不太喜欢这两幅画的样子,微微蹙眉。
但不管怎么看,她们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异样之处,好像真的对画里的东西会爬出来把活人拖进去取而代之一无所知。
这下宁子善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刚才还因顾思月的死对她们的满腔愤懑全都憋在胸口发泄不出来。
柯栩握住他攥成拳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他冷静,然后开口道:“我昨天下午来的时候问过小欣,为什么她会问子善晚上有没有听见过走廊传出说话声,小欣还没回答就被美丽突然打断,所以我想现在仇夫人能不能重新给我一个解释?”
柳如歌闻言叹了口气,幽幽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早在景山失踪前,原本住在一楼的佣人就反映过走廊里的晚上会发出声音,没过多久不知怎么就有传言说别墅里闹鬼,而且越传越凶,闹得人心惶惶,景山一怒之下便把佣人都辞退了,只剩下在别墅里干得最久的毛婶一个人,后来还没来得及招新人景山就失踪了。可没想到从景山失踪的第一晚开始,我和小欣也能在半夜听见走廊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别墅里只剩我们几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难免会感到害怕,所以我才让小欣把走廊的画都取掉收了起来。我想小欣也是因为这点才会在昨天随口问了宁先生一句吧。”
柯栩听完点点头,又问:“那仇夫人知道这栋别墅里其实有一个密室吗?”
“密室?”柳如歌下意识看了小欣一眼,而后摇摇头:“我不知道的,其实我和景山结婚也才不到一年,如果柯先生觉得这栋别墅里有密室,大可以去找找看。”
从小欣房间出来后,宁子善问柯栩:“你觉得她们说谎了么?”
柯栩道:“从柳如歌刚才的反应看来,关于她们知不知道画里的东西会把活人拉入画中这点应该是没有,但除了这一点之外其他的话我觉得最多只能算是真假参半,不过既然柳如歌敢让我们去找,就证明这个密室她有信心我们轻易找不到。”
说完柯栩又用一种类似轻叹的语气道:“柳如歌这个女人,好像并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
这话是什么意思?宁子善隐隐觉得柯栩好像已经猜透了什么真相,就在他想继续发问的时候,走廊尽头,美丽的房门又打开了,她就像一个幽灵,抱着她那脏兮兮的球探出半个身子,对着宁子善咧开嘴笑了一下,再次抬头看了眼天花板。
柯栩看了她一眼,唇角一勾:“看来我没猜错了。”
宁子善一脸懵x:“没猜错什么?”
柯栩不答,反而用一种颇为怜爱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转身下楼。
宁子善:“……”这种看傻子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喂!”宁子善追上他:“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你不是说知道密室在哪了吗?”
“美丽不是都告诉你了么。”柯栩无奈地停下脚步,“你还记不记得,在我们到这的第一天小欣就给我们立下的几项规矩?”
“什么规矩,不就是几点吃饭、房间分配、不要随便移动墙上的画和别墅的雕像,还有仇景山不喜欢别人乱动创作室的东西……”宁子善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恍然大悟,整栋别墅只有四楼创作室要检查时必须要小欣跟着一起,而且不准随意乱翻,再加上美丽的目光……密室很有可能就在四楼!
柯栩看着宁子善变幻的表情就知道他也已经猜到了,果然宁子善开口就是:“那我们现在要去四楼吗?”
“不急。”柯栩道:“白天行动的话很容易引起她们的注意,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先下楼吃早饭吧,吃完之后回房间睡一觉,我已经基本两宿没睡了,现在真的超困。”
两宿都是因为自己,宁子善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黑眼圈,愧疚地点了点头。
两天前的早上,整个餐厅还坐的满满当当,可两天后的今天,早餐依旧丰盛,摆了满满一桌,吃饭的却只剩下他们两个,不由得让人唏嘘。
宁子善心里还在为顾思月的死难过,吃了几口就说饱了,柯栩没强迫他,自己也随便吃了点就拉着他一起上楼休息。
离开前宁子善用盘子装了两个包子,想要顺便带给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出过门的王作陵。
“王作陵,我给你带了包子,出来吃一点吧。”宁子善停在王作陵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门里没有反锁,宁子善只轻轻一碰就便敞开一条缝,走廊的光从缝隙挤入房内,没人回应,里面一片死寂。
宁子善和柯栩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什么,柯栩伸手把宁子善拉到自己身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王作陵死了。
他倒在离房门很近的地方,面朝下趴着,身体已经僵硬,还在努力爬行的四肢就这样被凝固了下来。
他面容扭曲,目眦欲裂,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青色,显然在死前看见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他是被活活吓死的。
向弘文的尸体被放在房间的大床上,表情像是刻意摆弄过,闭着眼,嘴角勾出一个深深的弧度,带血的衣服已经被脱掉,赤|裸身体上的血迹也被擦干净了,连脖颈上那道皮肉外翻的深深豁口都被绷带细细缠了起来,如果不是白到发青的皮肤和身体上那些暗紫色的尸斑,简直就像睡着了一样。
没有人知道这个房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宁子善把盘子放在门边的矮柜上,跟柯栩退出房间。
“也许他和你一样看见了幻觉。”柯栩猜测道:“王作陵这个人本来胆子就小,再加上向弘文死在他面前一定给了他不小的刺激,在情绪极度不稳定的情况下被那些人形圈影响,生生吓死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宁子善单手握在门把手上,抬头深深看了柯栩一眼。
暂时被忘记的,顾思月的死所带来的悲怆,在看见王作陵他们的尸体后再次卷土重来,灼|热的沙浪般重重拍在他的胸口。
说不上是兔死狐悲还是别的什么,宁子善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连气管都被堵住了,呼吸困难,他喃喃道:“只剩我们两个了。”
他的声音有点虚,还有点畏怯,带着种不确定的漂浮感。
柯栩把手覆在他手背上,压下门把,用坚定的目光直视着他道:“宁子善,你听着,就算只剩我们两个,也一定可以活着离开。”
那一瞬间,宁子善就像被注入了一剂强心剂,眼睛都亮了,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被柯栩推着后背推进房间,一直推到床边,柯栩才扳着他肩膀让他转过身,最后强硬地把他按在床上坐下。
宁子善抬头,刚好对上柯栩颔首看向自己的目光,对方垂着眼皮,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晕出一片浅淡的扇形阴影,一双桃花眼幽潭般深邃,虽然两晚没睡,可眼神中却没有半点疲态,他屈起食指从宁子善下眼睑上轻轻蹭了一下:“睡一觉吧,眼睛都红了。”
“嗯。”宁子善真的累了,那种累不是来自于身体,而是来自于精神,顾思月的死让他情绪陷入了低谷,他的确需要好好休息调整一下,至少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不佳在晚上行动的时候拖柯栩后腿。
于是他踢掉鞋子,背对着柯栩躺上床,蜷起身体。
背后的床垫下沉了一下,接着宁子善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柯栩从背后拥着他,额头抵在他肩头,胸口的温暖穿透薄薄的布料传递到他后背,莫名让人安心。
“柯栩,谢谢你……”宁子善的声音很轻,他不确定柯栩是不是听见了。
“睡吧。”柯栩拍拍他,像哄小孩似的:“今晚很有可能会遇见伍多多和何唯,到时候精神不济可是很危险的。”
拥抱从来都是最能治愈人的方式之一,柯栩身上的冷冽气息似乎带着天然的镇静作用,它们包裹着宁子善,让他混沌的大脑和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眼皮越来越沉,飘散的意识最终缓缓滑入睡眠的深渊之中。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梦里各种扭曲的色彩混合着,流淌着,旋转着,就像一个个摄人旋涡,转啊转啊,让人眼晕,短暂的不适过后,他在漩涡中看见了顾思月的脸。
她在哭,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对方无神的双目中涌出,好似关不紧的水龙头,每落下一滴就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淡红的痕迹,就像她眼中落下的不是泪,而是滚沸的开水。
“好疼啊……好疼啊……”她带着满脸狰狞的沟壑对宁子善哭诉:“你们为什么不救我,我好疼啊……火烧的好疼啊……”
明明没有着火,她的身体却在漩涡中伴随着哭声迅速碳化变黑,皮肤大块大块脱落,一头黑发也像被火燎着了似的以极快的速度卷曲、缩短……
很快顾思月就完全没了人形,烧焦的皮肉脂肪上带着明明灭灭的火星,蛋白质被充分燃烧的焦臭味弥漫在宁子善鼻尖,她失去嘴唇的牙白森森地外露着,在被烧得五官都糊成一坨的脸上格外刺目。
“好疼啊——好疼啊——”无比凄厉的哭号从她齿缝中溢出,忽然,一双枯黑焦臭的手从漩涡中伸出,紧紧卡住宁子善的脖子:“你为什么不救我——”
强烈的窒息感让宁子善捂着脖子从梦中惊醒,他重重喘着粗气,满身大汗,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简直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做噩梦了?”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接着那些黏在额头上的湿发便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拨开:“怎么出这么多汗?”
宁子善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声音的主人是柯栩。
紧绷的神经登时放松下来,他吞了口唾沫,声音哑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我梦见了顾思月……她浑身都被烧焦了,一个劲对我喊疼,还问我为什么不救她……”
环着他的手臂紧了紧,轻微的气流从宁子善头顶掠过,大概是柯栩无声的轻叹:“你只是还在自责,顾思月是个好姑娘,她不会怪你的。”
宁子善闭上眼,靠着柯栩深呼吸了几次,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记得最开始是柯栩从背后搂着他,怎么现在却成了两个人面对面的暧昧姿势,而且他还是以一种被保护的姿态缩在对方怀里。
意识到这点,让宁子善顿时有点尴尬地往后缩了缩,迟钝的听觉这才听见窗外的沙沙声。
“又下雨了?”宁子善问。
“嗯。”柯栩松开他开灯下床:“你流了好多汗,去冲个澡吧,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宁子善从床上下来,身体还有些僵硬,有种灵魂还被困在那个梦里没完全回来的感觉,飘飘悠悠的,直到打开花洒,温暖的水流击打在身上才逐渐收回意识。
洗完澡出来,柯栩还没回来,宁子善看了眼时间,刚过十一点,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一觉睡了将近十四个小时,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饥饿的抗议,在静寂的房间里听起来格外响亮。
刚响完房门就被打开了,柯栩端着个白瓷盘从门外进来,瓷盘里装着切成小块的三明治。
“吃点东西吧。”柯栩冲他摆摆头。
于是两人一起坐在茶几边开始吃宵夜。
宁子善拿起一块大小切得正好能一口吃下的三明治问:“是你刚才去做的?”
“吃晚饭的时候我让毛婶做的。”柯栩道:“你睡得太香了,所以晚餐的时候我没舍得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