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头疼
山渊微微歪了歪头。
他看着演技拙劣的金鸿, 面上的表情同与牧遥时不同,带着些许玩味。
金鸿的目光也落在山渊的脸上一秒,而后很快收了回来, 笑着对牧遥说:“遥遥也买几身吧?正好山公子也要买,我们一起好了。”
“好呀!”牧遥虽觉得有些巧合,但他同山渊单独相处实在有些尴尬,朝着金鸿那边走了几步, “这边的衣服好看吗?”
“好看啊。”金鸿随手拿起一件水蓝色的长衫在牧遥面前比划了一下, “这个颜色还不错,就是样式一般。”
他又在成衣中挑了挑, 总觉得这些凡品配不上牧遥。
山渊也走了过来,从中挑了一件白色的长衫出来。这衣裳衣领袖口还用淡淡的金线勾勒了祥云, 简约中颇有贵气。
“不知牧公子穿白衣是什么样子。”他将衣裳往牧遥眼前一递, “牧公子皮肤白皙,穿白色应该更显清俊。”
——小兔子,你穿白色肯定很好看!
又是一段梦中未出现过的画面。
那是一片江河, 又或者是所谓的‘海’, 很蓝, 很漂亮, 一望无际。他们一起坐在沙地上,傍晚的阳光是那样的柔和。
看不清面容的少年摸了摸他的耳朵, 笑声是那样的温暖。
——为什么我穿白色会好看?
牧遥看到梦境中的自己竖起了耳朵, 双手撑着下巴问。
晚霞慢慢爬上了天幕, 将深蓝的天染得绚烂夺目。紫的、金的、橙的、红的, 层层叠叠的霞光堆砌起来,厚重而华美。
而这片厚重的云彩又被倒映在那无际的江海里,将水天染成一色。
虽比不上天界神光, 却更有一番风味。
他看见少年摸自己耳朵的动作一顿。而后那熟悉的轻笑声落在他的耳边。
——因为你是只白兔子啊,穿白色自然最好看。
“牧公子,牧公子?”山渊用手在牧遥面前挥了挥,“你怎么了?不喜欢这白色衣裳吗?”
牧遥猛地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愣愣看着山渊手中的衣裳敷衍道:“没……喜欢的。”
“试试吧,我觉得你穿白色一定好看。”山渊将那衣裳往牧遥怀里一送,笑着说。
牧遥有些拘谨。
他并没有那么喜欢这件衣服,也不想在此地换新衣服。
一只手将那衣服抢了过去。
“遥遥生得好看,穿什么颜色都好看。我倒是觉得黑色更衬遥遥,山公子这话说得好似遥遥现在难看了?”金鸿随手将那衣服挂了回去,理了理上头扯出来的褶皱。
山渊眼神微黯:“我不是那个意思。”
金鸿粲然一笑:“山公子别多心,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遥遥穿什么都好看罢了,你觉得不好看也是有的,各人眼光不同嘛。”
山渊:“……”
“如果山公子不爱听这些话我以后就不说了。”金鸿的语气变软了一些,抿着唇看向牧遥,“我真的把你当遥遥的朋友说话才这么没轻没重的……”
他转过头去,看着山渊唇角勾起一抹笑:“你不会介意吧?”
传言当两个人拥有同一个目标时,双方会从对方的眼中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威胁。金鸿能从陆清川眼中感受到威胁,却无法从山渊眼中感受到。
他的眼神又深又远,时常在看向牧遥时才露出一些可谓生动的表情来,其余时刻,他好似没有固定的情绪。
就好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人,却强行在表达着情绪。
“不介意。”山渊感受到了金鸿的眼神,却并未给他任何回应。只是笑着和牧遥说,“去看看别的吧。”
牧遥看了看金鸿,又看了看山渊。
虽他有些迟钝,但也感觉出哪里怪怪的。
“好吧……”他点了点头。
最后金鸿为牧遥挑了两身衣服,一身是月白色的锦袍,另一身则是湖蓝色的劲装。
“我要试试吗?”牧遥的表情有些为难,他到底不愿在外换衣服。
金鸿唤店家来将衣服包起来,侧头和他说:“不用,按照你的尺码挑的。”
“啊?”牧遥眨了眨眼,阿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尺码?
在店内换衣服的山渊穿着一身黑色常服走了出来。这衣服倒是不出挑,但少年人身形高挑相貌俊朗,牧遥见他走出来时愣愣看了许久。
“好看吗?”山渊抬了抬袖子道。
好看。
可说不出的奇怪。
牧遥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那身熟悉的道袍脱下后,他对山渊的那种好奇和靠近的欲望便消退了许多,好像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同他梦中的那个人不太一样了。
“好看。”牧遥摸了摸鼻子答。
“那便好。”山渊又要了一身一模一样的找店家包好,而后对牧遥说,“今日我还有些事,多谢牧公子今日相陪,下次得空,我再来寻你。”
说罢,拱手施礼。
牧遥手忙脚乱还了礼:“那我们今天说的那个……”
“我会记得。”山渊朝他挥了挥手,又勉为其难对着金鸿点点头后离去。
“我们再逛逛吧。”金鸿见他走了心情大好,“我今日出来时看到有一个吹糖人儿的,吹出来可好看了!”
“好!”
·
金鸿临睡前照例扣了扣空镜,习惯了无人回应后将其塞了回去闭目沉眠。
半夜时分,一丝凉意渐渐漫上了金鸿的脚面。
他睁开眼,一只浑身裹着黑雾的小鬼怯怯飘在床尾看着他。
他坐起身看着李原,眉毛微挑:“怎么了?”
“感谢恩公助我一臂之力!”李原跪在了一团黑雾里,那双大眼睛里终于不再淌泪,“商强害我,我终于将此事公之于众了!”
这事临安府大街小巷都传开了,李家终于洗脱了小儿子偷人东西的罪名,商家的少爷也终于背负起了早就应该承担的杀人之罪。
“官府将商强抓了,他可是要给你赔命?”他问。
李原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商家有钱,他虽躲不掉牢狱之灾但却可以不为我偿命。”
人命竟比钱财要轻的多。
可天界又何尝不是如此?牧遥仅仅因是妖界飞升,受到迫害时竟还无法处罚那两位,虽金鸿知道白帝忌惮的是什么,也暂时无法违抗他的旨意,可单单一条私自谋害仙官的罪名,就足以削去易知真君仙籍千年堕入八苦轮回。
金鸿的拳头慢慢握紧:“那你又当如何?”
李原又朝着金鸿拜了拜:“牢房阴暗潮湿,恩公赐予我的力量足以让我缠着他数十年。若在那样的幻境,不消半年我便能取了他的性命。”
这倒是公平。
有债才有孽,有欠才有还。商强在杀了人逍遥了半年,却要承受半年小鬼缠身直至身死之苦。
李原答谢后准备要走,金鸿忽然叫住了他。
“你可记得那日商强为难的道士,也正是伤了你的那一位。”
李原点了点头:“记得。”
“你可觉他有哪里奇怪?”
“没有。”
金鸿沉默了。
他的手指不断摩挲着下巴,思虑片刻后又问:“你能离他多近而不被发现?”
李原认真答:“我得了恩公的力量,只要不靠近他三丈内,他都不会发现我。”
三丈,便是一个院落的距离。
“你每日两次帮我去看一看他正在做什么。不用靠太近,只需告诉我他是否留下客栈内,大概又做了些什么。”
李原虽不知道金鸿所为何事,但依旧点了点头:“好,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暂且不用。”
山渊这个人的确有古怪,可那种古怪又很诡异,不是妖,也不是鬼,分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却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他倒是要看看山渊到底藏了什么。
·
隔天牧遥和金鸿正在吃早饭的时候,金鸿不知怎的猛地咳嗽起来。
牧遥忙递了水过去:“是不是呛着了?”
扭头,就看到站在自己方才所座位置后面的山渊。
山渊今日穿着昨日新买的衣裳,脱去了道袍后的他少了丝沉稳,多了些许少年气。
“额,山公子早啊!”牧遥拍了拍金鸿的背,见他稍稍缓过来后才看向山渊,“你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山渊神情似乎也有些激动,上前一步靠近牧遥:“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在我醒来的那一秒我就决定了要来找你,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他突如其来的靠近让牧遥有些为难,眼神微晃,往后躲了些:“什么事啊?”
“你!”山渊指了指牧遥,“我昨天回去后头便有些疼,早早歇下以后,竟然在梦中看到了你的脸!”
金鸿随便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瞟了一眼山渊。
“头疼……我看到你还头疼呢。”他小声道,险些当着牧遥的面儿翻山渊一个白眼。
牧遥被逼得背靠着桌子,整个人往后倒去。他忙撑着桌子往旁边一挪,走了出来。
“阿虹你说什么呀?”他有些尴尬,戳了戳金鸿的肩膀。
金鸿嘴角扬起一道弧度:“我说,山公子既然头疼,那在下便陪山公子去看看郎中,看看是哪里生了病?”
山渊也笑了。
他难得展露出那样稚气的笑容,看着牧遥道:“无妨,我只是见不到遥遥头疼。现在看到了,我已经大好了。”
“遥遥,我好像想起来了!我记得我们去过的地方,记得我们之间发生的一些事情,记得我和你……曾经有多么的要好。对不起,我之前没有认出你……”
山渊伸出手,想要去触碰牧遥的脸:“遥遥,原谅我……好吗?”
第31章 蛊惑
略微冰凉的手指只触到了牧遥一瞬。
“等等!”金鸿一把将小兔子拽了过去, 挡在牧遥前面,“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啊。”
牧遥的心突然一疼。
微微的刺痛, 转瞬即逝。
他用手按住心脏,浑身有些无力,手脚虚软拽着金鸿。
“遥遥,你怎么了?”金鸿看牧遥表情不对有些着急。
牧遥眼底闪过一丝为不可见的绿意。
他站稳了些, 推开了金鸿, 声音略有些呆板道:“我……想和山公子单独谈谈。”
“单独?”金鸿迟疑道,“你怎么突然要和他谈谈?我觉得他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
牧遥动作轻柔却不容金鸿拒绝的松开了他的手:“阿虹, 我想和他谈谈。”
他的语气并不强势,可金鸿在他的话语中听到了一种坚持和执着。
那种坚持和执着那样的奇怪, 从牧遥温吞的、柔和的、毫无攻击性的灵魂里燃烧起来, 让他变得有些尖锐,浑身长出了小刺。
而那些小刺竟只指向金鸿一个人。
牧遥的心又抽了一下。
他只想见山渊,只想跟随山渊, 目前一切的情绪全部都靠向山渊, 世界周遭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他的眼中只剩下一道光。
那道光影之下站着的, 只有那个同梦境完美契合的、好似复刻出来的那个小道士。
牧遥跟着山渊走了两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跟了上来,冷冷的别过脸去, 对着金鸿说:“不要跟着我。”
“遥遥!”金鸿大喊他的名字, 牧遥却好像没听见, 一步一步跟着山渊走出客栈。
·
颜色清亮的茶汤在空中划过一道碧色弧线, 安安稳稳落在牧遥面前的白瓷杯里。然后那个杯子被一双少年的手推了过来:“尝尝这个,味道很不错的。”
牧遥头有些昏沉。
他的心脏有些难受,好似一直有什么东西揪着一般, 整个人没什么力气,双手却十分自然地捧起了那个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
“好喝。”这二字脱口而出,牧遥却觉得这话不是他自己说的。
“是啊,这茶也是我久未尝到过的清冽呢。”山渊抿了一口茶,而后歪了歪头,静静的盯着牧遥。
他的眼神和以往又不太一样。
“你记得吗?”山渊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同梦境中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像,“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一只小兔子。白白的,小小的,胆怯的,听到什么声音都会慌张的……”
牧遥的精神越来越差。
山渊的话好似活了过来,传进牧遥的耳朵里,就像是浸入了他的灵魂。他的灵魂被充满魅惑的话语包裹住,坠入了一个柔软的、轻松的云层里。
“我……记不清了。”牧遥摇了摇头。
山渊的轻笑声越来越模糊,牧遥听得清他在说什么,却分辨不清他的音色。
“无妨,我慢慢说给你听。”他摸了摸手边的茶杯,热气袅袅而上。因那雾气,牧遥好似连山渊的脸也看不清了。
·
“客官,您桌上的东西收不收……客官?”店内伙计见金鸿面色不好,又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客官,您哪儿不舒服吗?要不我去对面的济生堂请个郎中过来给您瞧瞧?”
金鸿抬头看了伙计一眼,微笑道:“不用收拾,我再坐会儿。”
“好嘞!那您有什么事儿就叫我啊!”
伙计又去别的桌忙碌了,金鸿的笑意才慢慢垮了下来。
他的手指哒哒哒不断敲击着桌面,过了好一会儿,他又从袖中取出空镜,这一回他不厌其烦敲了许久,文然估摸也是厌烦他三番五次的骚扰,至今都未解开另一边的封印。可金鸿实在心绪难平,坐在桌前坐了许久,终于起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