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其他的狼撕咬那些人类尸体，看着血肉横飞骨沫飞溅。他只是旁观着，疑惑着忍耐着，可渐渐的，饥饿和对于血肉的本能渴望开始啃噬他的神智，但就在他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是唐遇的出现为他的世界撬开了一道光。
　　那是他一片空白的记忆中出现的第一个活着的人类，他知道自己要保护这个人。
　　而后的每一次每一次，当他感觉自己将要滑落深渊的时候，也都是唐遇拉住了他。
　　他的世界、他的生命都从遇见唐遇开始。
　　而现在唐遇问他喜不喜欢自己。
　　当然是喜欢的。
　　甚至从更早起，从他的目光总是追逐着唐遇起，从唐遇一身狼狈的滚下地下室起，从他第一次对自己微笑起，他就喜欢上唐遇了。
　　可是……
　　不能说。
　　他的喜欢，不可以说出口。


第188章 吹笛人（27）
　　并不是两个人都是男人的问题, 也不是常何不敢直视自己的心意，而是，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常何攥紧了手指，指节都被他握到发白的程度, 他在思考怎么才能压下心里的情绪向唐遇开口，那一边唐遇就先叹了口气。
　　唐遇看着红着耳朵浑身都写满了纠结, 连头发丝儿都紧张的要死的人，内心最开始浮现的那点低落就像是云雾一样散开了。
　　常何这个傻子大概觉得只要不说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事实上，喜欢并不是靠说的, 而是每一个目光都会自然流淌出来的情绪。
　　不过，算了, 就先这样吧。
　　他喜欢谁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也不会因为没有回应就放弃喜欢一个人，况且, 也不算是完全没有回应吧，已经说出的话他不会再说第二次，但他相信早晚又一天常何会亲口跟他说喜欢的。
　　想到这里，唐遇就有些无奈的柔和下了神情, 对常何招了招手，道：“过来先吃点儿东西吧。”
　　昨天上午到现在滴水未进, 还被人打了两顿，已经很难熬了。
　　常何蹲在角落里，听到唐遇的话后本来就红的耳朵又烧高了两个度,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走向了唐遇。
　　“我猜我们是在教堂，按照建筑结构来看只有教堂能砌出这间地下石室，不过外边可能是出事了。”不然的话他们刚才翻翻打打的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至少也应该有人过来查看才对。
　　不过，他们此时的身份可是绑架杀害镇上孩童的疑犯啊，出了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一个来审问的人都没有呢。
　　唐遇一边说着一边把食物分给常何，因为不了解具体的情况，两人只少量的吃了些压缩饼干喝了点清水。提到正事之后，常何翻涌的心绪也沉静下来，他想了想，开口说道：“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是以前的事吗？”唐遇抬起头问。
　　“嗯，我想起来，我确实是认识宗海的。”常何垂下眼眸，声音有些低沉。
　　“还记得‘沉睡日’的前一年，那场超大范围的流星雨吗？”常何想了一会儿才理出了一个头绪，却要从两年前说起。
　　唐遇顺着常何的话回忆了一下，就想起两年前他刚刚毕业进入公司实习，那几天好像满街的电台里都播放着特大流星雨的消息，只是那几天他加班加得厉害，每天抱着电脑通宵打键盘，根本没有时间注意有没有流星雨，只记得第二天的早间新闻还在重复播放当时的画面，现在想来还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尽头游戏就是跟随着那场流星雨一起降临的。”常何语出惊人，“自古以来，人类就一直在怀疑，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神明的存在，虽然大多数人认为，那只是在朦昧时代，人类对于自然现象和某些在当时无法解释的事件的盲目崇拜而已，但如果将所有的传说整合起来又会发现惊人的相似。”
　　“例如中国、北欧和埃及神话中世界最开始都是一片虚无的混沌，由神开辟了世界创造了人类。又比如创世纪中的大洪水和诺亚方舟，中国的不周山天柱塌陷，希腊神话中宙斯降下洪水灭世以及古巴比伦吉尔伽美什史诗中记载的洪水与风暴淹没了世界，都是在描绘同一场席卷全世界的灾难。又例如西方的狮尾蝎、半人马以及人面鹰身的哈尔庇厄都在山海经中有着几乎一致的描述。”
　　“简直就像是，一部被隐晦传递下来的真相一样，对吗？”唐遇问。
　　“确实就是这样的，”常何说：“远古的事情已经无法考证，但尽头世界却的确不是第一次降临在地球上。就像众多传说中记载的神明降临与召唤恶魔一样，我们的世界与宇宙是相通的，尽头世界曾反复多次的降临在我们的世界中，并且每一次都带来了毁灭与灾难。人类无法准确的留下它们的信息，只能通过神话和传说将事件传递下去。其中距今最近的一次还要追溯到20世纪初的克苏鲁体系，也是最接近尽头世界本质的一段信息。”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以神话为蓝本的副本和那么多传说中才有的生物吗？并不是尽头世界读取了他们的历史，而是他们的历史中一直都有尽头世界的影子。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尽头世界的真相就是某一个降临在地球上的高维生命体吗？
　　因为拥有远超人类的力量和生命才被称之为神，但实际上，他们既不是善神也不是恶神。他们没有真伪也没有正邪之分，对于人类既不会好奇也不会怜悯，他们降临只是为了掠夺，人类这一族群的生命对于这种高维生命来说不过是沙砾而已。
　　“唯一庆幸的就是我们面对并非这些存在本身，那些高位生命无法以真身降临到我们的世界，投下来的只是一抹意识而已——所以，还是可以应对的。”常何平静的说：“只要把他们赶出去就可以了。”
　　“……赶，出去？”唐遇看着常何，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这件事情，从两年前就开始了吗？”
　　“是啊，发现尽头世界再一次降临后，各国政府都第一时间采取行动，其中就包括向尽头游戏送进去了一拨军人，我和宗海就是内测玩家之一。”常何很轻的笑了笑，他终于想起了那些困扰了他很久的过去，大脑里不再一片空白，但其中的沉重却也不时会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虽然有过警示，但其实也没人能够说清楚尽头世界到底是什么。我们也同样不知道，但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想办法阻止这场灾难。所以我们建立了论坛，不停的通关副本并以此来整合信息，也是通关了很多副本之后，我们才终于摸清了一些情况。”常何说着拿出了战术刀，他对大脑里突然想起来的记忆也还有种不适的感觉，就像一个空抽屉一时间被塞进了太多信封，每封信还都是加密的。
　　多半也是为了整理思路，常何用刀锋在地面上边画边说道：“我们当时确信，尽头世界是有核心的，也就是现在所说的世界意志。我们的任务就是关掉这个核心，所以很长时间都在寻找核心的位置，尽头世界中的副本除了新手、普通、困难和高危以外，还有十二个不能以寻常方式到达的必死副本。我们收集了很多信息，最后认为，副本的核心就在这十二个必死副本之后。”
　　常何还记得他们当时分成了几个小队，想要撕开那些死亡副本抵达核心，但后来发生了什么，记忆就又像是被砍掉了一样出现了断层，无论怎样努力都想不起来了。回忆到这里，常何叹了口气，他望向唐遇，又似乎望向了辞别已久的世界，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失落，他道：“但很抱歉，我们好像失败了……”


第189章 吹笛人（28）
　　为什么要觉得抱歉呢？
　　唐遇看着常何, 花了一分钟来思考这个问题。想来想去结果也不外乎是这人觉得都是因为他们没有关停游戏才卷进来半个世界的人吧。
　　和所有军人一样，他会觉得，像是唐遇这样的普通人就应该有着普通、幸福和安定的人生，而不是被卷入这样残酷和鲜血淋漓的游戏之中。
　　但实际上, 他们已经足的足够多了啊。
　　“没关系，我会和你一起完成它的。”虽然常何所说的只是只言片语, 但却仍然能听出其中的壮阔与艰辛。唐遇拍了拍常何，认真说道：“我们一定会找到游戏的核心，然后关停它将他赶出我们的世界。”
　　从狭窄窗口透进来的几缕阳光照亮了石室，光束落在唐遇的发上, 落在他清澈的眼瞳中，唐遇再一次向常何伸出手, 语气笃定：“我们会赢的。”
　　——无论有多艰难，我们都会赢的。
　　啊啊，常何缓缓眨了眨眼, 柔软的睫毛扫出一片浅浅的阴影，内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总会觉得，自己是被拯救了啊……
　　常何没有说话, 只是直起身，张手拥抱住了唐遇。
　　“……嗯, 咳，那个，我们继续说。”唐遇推了推常何的手臂, 脸有些红。兄弟之间抱一抱倒没什么，但这这个人到底还记不记得他们十分钟之前才经历过一次无疾而终的表白啊，就这样像翻书一样揭过去真的好吗。
　　常何在被唐遇推了一下之后似乎也想到了这点，动作也僵了一下，却还是有些恋恋不舍，多抱了两秒钟才放开唐遇，像只大型犬一样乖乖蹲在他的脚边听他说话。
　　“升麻说，游戏核心是全知全能的神，但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吧？”唐遇把注意力又拉回到了关停游戏上，其实虽然有过作为队友的经历，但他对于升麻并没有多少信任，毕竟升麻出现的时机有些太过巧合，对于他们的态度也显得有些刻意了。
　　但如果牵扯到了宗海，那就要变得可信多了，而且，他发自内心的希望，升麻最后选择死亡，是为了告诉他们一个真相而不是一件虚假的事情，那样的话，就太不值得了。
　　唐遇仔细思考过升麻所说的内容，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发现了一些解释不通的地方。
　　在克苏鲁神话体系中，如果说到全知全能的话，最接近的就要说是犹格·索托斯了，唐遇也决定暂时用这个称呼来指代世界意志，但问题就恰恰出在这里。
　　如果说把神话当做历史来读，那么根据记载，犹格·索托斯就是全知全视的存在，它是万物归一者，它存在于一切时间及空间之中，故而世间一切都在它的眼中，它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即使他们需要面对的只是这位外神的一个精神投影，但那也应该不会随意衍生出或是增添一些奇奇怪怪的能力，而是应该和本体保持一致才对。
　　可既然是全知全能，那么游戏想要寻找常何以及清除掉一些对他不利的玩家就应该很容易才对——所以说，游戏意志完全没有必要允许一个像‘鸽子’这样的组织存在。
　　可事实上，游戏不但把这些有能力的玩家摘出来了，还让他们充当自己的刀与自己的耳目，这就说明，那位全知全能的神也没有那么全知全能。
　　唐遇把自己的想法跟常何说了，常何听完忍不住皱起了眉，道：“在我的记忆中，是没有像升麻一样的人的。”
　　也就是说，‘鸽子’是在常何等人攻击游戏核心之后才出现的，而宗海也同样是在那不久之后就失踪了。
　　“宗海会是第一个被游戏选择的鸽子吗？”唐遇想了想问。
　　“我不知道，”常何摇了摇头，但语气却十分坚定，声音里充满了信任，他肯定的说：“但如果鸽子有一个领袖的话，那一定是宗海。”
　　……这样啊，唐遇看着常何，脑子转的很快，那他就懂升麻的意思了。
　　升麻所有的行为和所有的话语，总之升麻的出现，就是为了告诉他们，常何当时一定做成了什么事。
　　常何虽然想起了很多事，但他的记忆还是只停留在他们杀掉了女巨人强行撕开了死亡副本的时候，但是之后发生了什么，怎么失败了，又是怎么回到森林变成狼王就完全记不起来了。
　　宗海当时作为在幻梦境中待命的成员并没有参与那一次的行动，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当他成为鸽子的瞬间，他就应该意识到了，常何他们虽然没有成功关停游戏，但一定是做了什么才导致游戏变得没有那么全知全能了。
　　游戏再也无法时时刻刻监视尽头世界的每一处，无法任意洞察他眼中这些蝼蚁们的内心，所以游戏才需要他们。
　　宗海意识到了这件事，而此时，也终于将这件事传达给了他们。
　　想到这里，唐遇摸了摸胸口，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不得不花了一点时间来平复情绪。他只觉得自己正漂流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脚下只有一艘木船，不知道洋流和海浪会将他推往何方，充满了茫然与孤独，却也油然生出一往无前的气势来。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们会赢的，即使他们死在了路上，也会成为路标，可是最终，人类一定会赢的。
　　“你对我们从黑雾里出来之后的事还有印象吗？”唐遇想了想，问。
　　虽然目标非常远大，但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通关眼前的副本，所以唐遇还是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现在。
　　“只有很模糊的印象，我后来是被人打晕的吗？”常何回忆了一下，说。
　　“对，我们出来之后碰上了林恩在磨坊埋尸，我们替他把锅背了才会被抓到这里，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五个小时还没有人来管我们，有些奇怪。”唐遇简单给常何解释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和目前的情况，站起来走到门边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