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再有小兵上来，也犹疑着站在遍地尸身之外，面面相觑，却不敢靠近。
　　杜一新抬头望向这高大的城池。
　　漆白色的古罗马风格圆柱支撑着墙顶，一路排开。圆柱与墙体间间隔一定距离，形成一道天然走廊。
　　左右走廊相交之处，是一扇半掩着的深红色大门。
　　没有闭上，是故意要放他们进去？
　　但事到如今，也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三人走了进去。
　　门里门外，不过一线之隔。但就在跨过这条线的一刹那，眼前景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杜一新回过神来，像是刚从睡梦中惊醒。
　　只见周身人流攒动，嘈杂不已。而自己站在人群之中，肩膀不时被人碰撞。
　　放眼望去，空中跨了数道走廊。客人们在两侧店铺间游走，或搭乘透明的直升电梯，升往上层。
　　这里是……商场？
　　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他确实是跟踪老哥两人来到了这边，随后被拉入副本。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他回到现实了？
　　正疑惑着，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见是老哥的面庞。
　　“小新。”对方像是松了口气，“太好了，你没事。”
　　“老哥……怎么回事？”
　　杜衡摇头：“你中途突然不见了，我们没找到你，只有继续前进。后来找到了方言伍，干掉他就出来了。”
　　已经干掉方言伍了？
　　短短一句话却像做了好几个过山车。杜一新感觉不太真实：“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杜衡摊手，“那家伙在副本没法使用能力。找到真身之后，干掉也没那么困难。倒是你中途消失了，你去哪了？”
　　“我……”杜一新感觉头有些痛，不禁扶额。
　　副本里的时间与现实是不对等的。即使在副本里经过了几天几夜，对于现实来说，也不过一眨眼的时间。
　　所以即使他先出来，之后老哥和应晟继续攻略，然后再出来，回到现实的时间也不会有区别。
　　但是，很奇怪。
　　即使方言伍身为六级，已经可以自由操控副本，随时放人进出。他也想不出对方突然把自己丢出副本有什么理由。
　　等等。
　　杜一新视线移向自己的手臂。他什么时候可以动了？
　　“算了，那家伙在想什么谁也搞不清楚。先回去整理一下情况吧。”杜衡说着要去拉弟弟。
　　杜一新不觉后退一步，躲开了那只手。
　　“小新？”杜衡蹙眉，“你怎么了。”
　　“你没觉得我哪里奇怪吗。”
　　闻言，杜衡神色愈加凝重：“你现在的态度是挺奇怪的，究竟怎么了。”
　　“……”杜一新问，“应晟呢。”
　　“商场人太多，走散了。”杜衡皱了皱眉，“小新，你在怀疑什么？”
　　杜一新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家伙，退后几步，接着突然转身，跑进了人群。
　　“等等，小新！”
　　那人追了过来。
　　杜一新在人海中闪躲，但那些路人像是要专门挡住他一般，齐齐往路中间走。
　　他与那人的距离越缩越短，好几次都险些要被抓到。
　　无法，他闪身躲进了安全通道，爬楼梯到了二楼。那人很快追进来，脚步声步步逼近。
　　杜一新打开二楼安全通道的门，正要躲进去，却不由停住。
　　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必须要把这家伙引开。
　　他飞快往楼下望了一眼，猛地关上门，发出重响。接着脱下鞋子拿在手中，蹑手蹑脚躲上了三楼。
　　那人果然被声音吸引，以为他进了二层的商铺，直接跟了过去。
　　杜一新坐在楼梯间，探出脑袋目睹了这一切。直到确认那家伙被成功引开，才穿上鞋子，走上了三层。
　　安全通道通常连接着厕所走廊，拐出去后才会到外面。
　　商场三楼是卖女士服装的，客人们拎着大包小包，在各家店铺间穿梭。脸上洋溢着喜悦，神态样貌栩栩如生。
　　即使，这只是杜一新产生的幻觉。
　　在发觉自己身体能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这不是现实。
　　给他制造幻觉的家伙，很明显不清楚他的身体情况，毕竟外表看上去并无大碍。
　　只是虽然知道了这是幻觉，他又该怎么出去？
　　外边走廊连通了东西方向的店铺，地板是透明的，中间一层隔板，能看见五颜六色的鹅卵石。
　　就连细节方面，也做得跟现实一模一样。
　　杜一新手覆上栏杆，向下望去。这里位于商场第三层，离地面也有足够的高度。
　　摔下去，非死即伤。
　　如果幻觉里的自己死了，那现实中的自己会清醒过来吗。
　　他手指加大几分力度，紧紧握住冰凉的栏杆。
　　如果错了，会再面临一次读档。到时候为了能尽快传递讯息，他恐怕会选择失去“下/体”。届时全身都无法动弹，是真正孤注一掷的选择。
　　不行，再想想吧。
　　杜一新松开了手，刚要转身，却恰好与一人四目相对。那人正抬着手，像是要拍他肩膀。
　　应晟？
　　杜一新正要出声，又马上闭上了嘴。
　　还是披着应晟皮的幻觉？
　　察觉到杜一新的警惕，应晟不爽：“搞什么？”
　　“你是谁？”
　　“你脑子秀逗了吧。”应晟啧了一声，“刚回神就发现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家伙的说辞倒是跟刚才的“杜衡”不一样，至少时间线是与自己一致的。
　　但是，态度总让他感觉很怪。
　　应晟单手抚上围栏，往下望去：“你刚才站这里看什么，想跳下去？”
　　“咦？”
　　“这里是幻境吧，所以你的手才能动。”应晟视线转了过来，“跳下去，就能摆脱幻觉？”
　　杜一新有些动摇了。
　　对方知道自己身体情况，也知道这是幻觉。难道真是本人？
　　“我不确定，”杜一新回道，“但还是别轻易尝试了，先找找其他办法。”
　　应晟皱眉：“根本没时间在这里磨蹭。”
　　杜一新感到后背刺来炙热的视线。循着视线望去，却见是“杜衡”站在二楼的走廊，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
　　这时，恰好二层走廊有人经过。再看过去，站那里的人却消失了。
　　是过来找他了吗。
　　杜一新心中不禁生起一股不适。
　　竟敢用老哥的脸搞这种事。前一次做成了尸体，这一次又搞个奇怪的家伙披着老哥的皮，真令人恼火。
　　“喂，你听我说话没。”
　　听见应晟不耐的声音，转头看去，却见对方向自己伸出了手。
　　杜一新不明所以：“做什么。”
　　“一起跳吧。”
　　“什么？”
　　“继续傻站着也没用，必须尽早从这里出去。”应晟看他，“还是说，你有其他办法？”
　　见杜一新还没动静，应晟直接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脚蹬上栏杆。
　　不对。
　　“走吧，早点离开这鬼地方。”
　　不太对劲。
　　应晟正要纵身一跃，却被杜一新伸手给拽了回来，直接摔到了地上。
　　“喂，你找死啊！”
　　杜一新甩开那人的手，看着地上的家伙：“跳下去才会死。”
　　他想起之前被梦离杀死的时候，当时应该身中幻觉。他在幻觉中死掉，就真的死了。
　　而且眼前这个人令人毛骨悚然。
　　外表很相似，却只模仿到了皮毛。
　　绝对不是应晟。
　　“杜衡”估计也马上要赶过来了，他得马上离开这里。
　　杜一新转身就跑，余光中看见“应晟”站了起来，表情阴沉地瞪着他。
　　他飞快跑回一楼，身影融入人流之中。
　　那些来回的人们明明不认识他，却拥有与那两个家伙一模一样的视线，不带感情地审视过来。
　　杜一新像是被无数摄像头包围，如芒在背。
　　他慢慢停下，迎向众人的视线。反倒这时，那些人却不看他了，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愉快地逛街。
　　他定了定心神，向前走去。
　　必须要找到梦离。
　　这座商城看起来很大，但没走多远他就碰见了空气墙。眼前明明空无一物，却无法前行。
　　空气墙外，却仍有行人来回走动，谈笑风生。
　　这里就是边界？
　　手触碰上墙面，像是触碰到坚硬的墙体。
　　如果打碎这面墙，可以出去吗。
　　他尝试握拳敲击，而仅仅这么一个动作，却见那些路人们又瞪了过来。
　　啊、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
　　杜一新走进附近店铺，是一家甜品店。他左右看了看，随手抄起一把椅子，转身拖了出去。
　　“客人，你干什么！”店员要来阻止，被他闪躲而过。
　　然后他举起椅子，狠狠砸向面前的空气墙。
　　顿时，整个空间都出现了波动。像是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一圈涟漪，向外蔓延。
　　一下。
　　“小新，住手！”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不要暴力破坏，你会死的！”
　　两下。
　　“蠢货！这是你内心的幻觉，想要失去神智吗！？”
　　三下！
　　墙面终于出现裂纹，露出隐藏其后的黑暗。杜一新丢开几乎烂掉的椅子，双手探进裂纹，狠狠撕开了它。
　　这期间，有人抓住他的双臂、他的双腿，意图阻止。但他不管不顾，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手上。
　　这些幻觉说的全是反话。既然不让他破坏空气墙，证明这真是出去的方法。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黑暗在眼前展现，并如泼墨般瞬间染黑了整个空间。
　　一切幻想都被黑色吞噬，杜一新一时间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画面。
　　随即，他睁开了眼睛。
　　双眼逐渐聚焦，虚无缥缈的景象也逐渐变得真实。
　　他发觉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不远处，应晟和老哥正在追赶一道身影。
　　这里光线充足，他马上看清了被追逐人的面庞。
　　漆黑色的长发挽在脑后，额间点了菱形的红痣。身着白色短裙，衣袖却很宽大。
　　种种迹象，都与记忆中的那人一模一样。
　　女孩正要闪身躲进门内。
　　杜一新大喊：“梦离！”
　　听见自己的名字，对方明显迟疑了一下，脚下速度慢了几分，手腕被应晟一把抓住。
　　“唔！”她挣扎着要往里躲闪，反而被抓了出来，狠狠摔到了地上。
　　应晟毫不怜香惜玉，一脚踏在女孩柔软的腹部：“混蛋，竟敢让老子中幻觉。”
　　梦离双手抓住应晟脚踝，瞳色变化，猩红色以瞳孔为中心，向眼白蔓延。
　　杜衡及时伸手，使出了“无效化”。红色蔓延戛然而止，女孩眼睛再次恢复成正常的黑色。
　　杜衡蹲到女孩身旁：“方言伍在里面吧？”语气平静，却藏不住令人胆寒的冷意。
　　梦离还想要发动能力，却只是徒劳。
　　就像是水龙头的出口被牢牢堵住了一般，枉费力气。
　　杜衡起身：“抓起来，让她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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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黑塔（十四）
　　“啧, 都说了少命令我。”话虽如此，应晟还是照做了。
　　杜一新躺在地上, 因失去了腰腹力气无法动弹。老哥走过来将他扶起：“小新, 还好吗。”
　　“我没事。”方才的幻想只是让他有些错乱，身体倒无大碍, “哥，你们也都中幻觉了？”
　　杜衡点头。
　　三人所看见的景象并不一致，但因之前杜一新提醒过, 他们两人马上发现了真相，并摆脱了幻觉。回过神，就看见了那个女孩。
　　杜一新只比两人晚上几秒清醒。
　　这里位于城堡入口, 身后就是方才进入的大门。
　　地面铺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墙壁上挂着的蜡烛就一盏盏亮起，火光充斥了整个大厅。
　　杜一新这才注意到周遭景色, 不由怔住：“这是……”
　　每盏蜡烛之下, 都是一扇门。这些门连在一起，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而门面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如果一扇扇调查下去, 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方言伍。
　　杜衡视线落在女孩身上：“走哪边？”
　　“……”
　　梦离沉默不答, 却突然感觉脖颈一凉, 身体不禁僵住。
　　应晟刀口抵了过去：“回话, 现在就想死么。”
　　她只好开口，声音微弱：“走哪边, 都可以。”
　　话音刚落, 修长的脖颈就被刀口刮出一道血痕。鲜血流下, 染红了衣襟。
　　“是真的！”梦离内心无比慌乱，却还是不得不强撑着回答，“这本来，是我的楼层……”
　　杜衡：“解释一下吧。”
　　梦离的能力的确跟“幻觉”有关。但她不能凭空生出幻想，只能在基于现实的基础上，让中术者看见幻觉。
　　所以，中术者在幻觉中所做的事，也会反映到现实。
　　如果在幻境中站到高处，那么现实里也站到了高处。
　　如果在幻境中死掉，那么现实里也会死亡。
　　无数道门可以让梦离很好地运用自己的能力。出口明明就近在咫尺，却能让中术者在错乱中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