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门开合的声音响起,楚凡才有些僵硬地伸手摸嘴,几秒以后又摸了摸下巴,最后整张手掌贴在脸上——
估计现在的温度赶得上高烧。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崩溃般地单手捂眼,随后干脆拽起被子蒙住脑袋。
莫莉火急火燎赶到房间,匆忙到甚至连门都来不及敲,开门就焦急道:“你还好吗?”一看到床上扭曲得快不成形的被子鼓包,她的魂也跟着吓没一半,“加菲尔德……?”
好在床上的人没在挑战她的心理强大程度,极其利索地一头顶开被子坐起身,眼神颇为诡异地盯着她。
上下扫视面前这人,确定不像被后遗症折磨出什么毛病的样子,莫莉松了口气,接着忍不住看向对方不知做了什么状似鸡冠的发型:“你,额,没事吧?”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她就有点想掐死自己。
刚才少将严厉嘱咐的话还刻在脑子里没敢忘一个字呢,这会她就犯傻了。很快地,不等对方回答她露出一抹职业笑容:“麻烦您将刚才的病状描述一遍,尽量细致一些,谢谢。”
楚凡:“……”他能说他最大的病状就是心跳过快脸快烧起来吗?
……
当然最后他只是极为配合地简短描述了自己的情况。
莫莉闻言脸上笑容丝毫不变,心里却是分分钟过了数个念头,拿起病历飞速记录,她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十分钟后合上了病历本:“您现在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您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依照您现在的状态结合刚才的一些表现,可以说是病情好转的信号。”
“好转?”楚凡有些吃惊,有些拿不准对方是不是在安慰他。
莫莉假装没看到他怀疑的眼神,解释道:“当然。我们管您目前的状态叫做‘自我意识冲突’。这代表着您的精神域正在积极地重组,期间产生的记忆碎片会和现在暂处的意识形态产生冲突。事实上您这么快就进入到这个阶段是我没想到的,起先我认为您还需要至少一周左右的时间才能到达现在的状态,不过这样一来进行第二阶段治疗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或者说,我遇到的阻力会很小。”
莫莉说完笑了笑,“所以,您大可放心,另外,希望您从现在开始养精蓄锐,最好是睡上一觉,方便我们晚上的治疗。”
对方从神情到话语都没什么大的漏洞,楚凡想想也就接受了这个说法,正准备回答知道了,突然又想到什么,问道:“那个……道格拉斯……少将也一起?”
听到这个明显疏远的称呼,又联想到少将对他的态度,莫莉的表情一时有些微妙,可她极快掩饰了这一点,回道:“不,少将不必参与。”
楚凡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幕没逃过莫莉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她道:“不打扰您休息了,晚上见。”
“晚上见。”
莫莉很快离开了,楚凡坐在床上盯着被子发了会呆,怎么也想不出对方刚才话里的破绽,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方没说真话。然而显然他对治疗这个领域一窍不通,这么短的时间再去查资料估计也没那么容易搞明白,他叹口气,走入浴室打算冲个澡然后听话地睡觉。
“自我意识冲突?”道格拉斯皱眉道。
“是的,这代表他之前形成的稳定意识产生裂痕,这种情况……比较复杂,是精神域震荡第一阶段治疗很容易产生的副作用。毕竟第一次治疗的重心在于稳固崩溃的精神域,为此需要强行稳定他的意识,虽然当时我们成功了,但明显这种意识状态非常脆弱,轻微的刺激——比如说一些常识性的记忆冲突都会影响它的稳定性。”
道格拉斯听得十分仔细,莫莉便在说完一小段后停顿一段时间给他消化理解。
“继续。”
“现在关键在于他的意识裂痕已经扩散到什么程度。之前我问了几个问题,不知道他是否如实回答,但就他已经回答的状况来看,情况不容乐观。我在进行了这种判断以后停止问话,并对他进行语言上的安抚,我甚至没用向导能力,这容易被他拆穿。他现在极大可能相信我说的话,保持一个较为乐观的态度,这是我目前能做到的防止他继续恶化的措施。”
道格拉斯闻言沉默几秒:“会对第二阶段治疗产生多大影响?”
“很大。”
“你有多少把握?”
“两成,”莫莉停顿一下,又道,“最多两成。”
“如果失败了?”
“失败会产生两种后果,一种极其幸运地保住了现有的意识状态,虽然裂痕仍然存在,并且裂痕加重,但他还不会意识崩溃;第二种他会意识崩溃,引起精神域二次崩塌……”后面的话莫莉没再说下去,相信少将心里也有数。
道格拉斯这次沉默了许久才道:“不进行第二阶段治疗?”
莫莉苦笑,心中叹气,也算明白了少将到底有多重视对方:“少将,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主动权了,就算不治疗,意识裂痕也会恶化。”
“我明白了。”
男人说这句话时依旧没什么表情,莫莉却凭借着向导的敏锐感知能力察觉到他糟糕的心情。“还有一件事……”她之前一忍再忍,可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她再也忍不下去,“少将,我知道您想尽快绑定他,给予他身份上的保护,但是……他会拖累您的。”
她知道少将听了必定会心情不悦,可她不得不说。
少将作为一个哨兵,在很多方面都堪称完美,可就是择偶,她想不通为什么总是选择那么棘手的人。之前那个女人也是……只知道一味地获取,自己却连最基础的忠诚都做不到。或许很久很久以前就有端倪了,少将却从未选择去调查,明明很早就能发现,很早就能结束。
她和卡尔作为待在少将身边最久的两个人,太清楚少将的为人,认定了就会百分之百付出,同时极端的责任心又让他无条件赋予对方信任和无微不至的关怀。全联邦,甚至全星际的人都知道少将铁面无私,冷面无情所以才能常胜不败,可大概只有她和卡尔才知道少将对待恋人有多温柔和细心。
她真的无法再接受少将感情错付,更别提现在对象变成了一个向导,一个一旦绑定将终生无法分离的向导,一个随时濒临毁灭的向导。
她其实很清楚少将认可对方的源头在哪里,如果不是奈文坚决的态度,加菲尔德现在不过是一个怀有重要秘密的情报员。如果可以说服奈文……
“莫莉·梅尼斯。”
莫莉心头一震,被道格拉斯饱含威胁意味的一声吓得瞬间脸色苍白。男人已经不是在作为上级厉喝下级了,而是作为一个哨兵在保护配偶。
来自顶级哨兵的威压让莫莉感到呼吸都困难起来:“少将……我……我僭越了。”
威圧感依旧没有消失,就在莫莉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逃跑之时,威圧感终于消散,她几乎毫无形象地大口吸气,后背冷汗还在一层一层往外冒。
“对不起,少将……”
“去吧,做你应该做的事。”道格拉斯道,声音低沉得令人心颤。
莫莉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匆匆行礼离开,没看到待她走后不久,少将伸出拂过那人脸颊的左手,定定看了片刻,随后手掌合拢握紧。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迎接狂风暴雨般的更新吧!
第42章
睡了不知多久楚凡缓缓醒来, 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就是跳起来奔到桌边捞起终端看时间, 眼见着还不到晚饭时间,他松了口气,还好没睡过点, 趁着治疗还没开始他也得做些准备。
重新回到床上盘腿坐好, 楚凡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随后慢慢吐出,按照记忆中曾经的老师的指点, 尽量将自己的情绪和意识调整至最平和的状态。实际上这种应急办法更多针对哨兵,可现在他不敢轻易动用向导能力,只能采取最笨却也相当有效的办法。
十几分钟后伴随着再一次的深呼吸楚凡再次睁开眼, 觉得自己调整得差不多,起床洗漱去食堂。吃过晚饭,他考虑着要不要先去看看奈文, 飞船在他睡着的时候已经起航, 按照道格拉斯之前的说法,奈文最迟十个小时以内就会被送回家, 到时候再见面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想着他起身往奈文房间走, 却没想到在门口碰到了赶来的莫莉。
“您吃完了?正好,我们开始吧。”莫莉见到他脸上浮现得体的微笑, 楚凡却敏锐发觉她比几个小时前憔悴许多。
看来这次治疗比想象中的困难, 楚凡心里想着,表面上回了个微笑:“好的,麻烦你了。”
“请您放松身体, 尽量不要想任何事,不要抵抗我的接触。”莫莉温柔地嘱咐着,居高俯视躺在手术椅上的楚凡,停顿几秒给对方反应的时间,随后稍微加强语气道,“如果出现意识混乱的情况,请不要惊慌,这是正常现象,记住,随时跟随我的指引……”
话音未落,她已然开始了治疗,楚凡瞬间感到对方的精神触须正小心翼翼探向他的精神域,被窥探的感觉十分难受,且带着一种外来的压迫感,他强忍着排斥并且攻击对方的欲望,按照对方所说放松身体。
莫莉提心吊胆地操作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刺激到楚凡脆弱的意识,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楚凡意识的崩塌,就这么心惊胆战进行了半个小时,她抹了抹头上的虚汗,终于成功完成了治疗第一步。
楚凡比她预想的更冷静,更配合,甚至……更顽强。
同为向导她太理解精神域被侵入的痛苦,那不是主观上说忍受就能忍受的,必须要有相当强的自制力和忍耐力,她一边迅速在脑内安排下一个步骤,一边忍不住感慨眼前人的坚韧。短暂休息后,她马上摒弃一切杂念,开始第二步。
随着治疗的深入,来自精神域的强烈排斥感令得楚凡难受得想吐,同时对方刚才提到的意识混乱也随之出现,杂乱无章的记忆碎片夹杂着或压抑或痛苦的情绪向他袭来,浪潮般的负面能量几乎将他撕扯成两半。
连绵不绝震耳欲聋地爆炸声、寂静夜里野兽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的脚步声……
楚凡呼吸逐渐急促,众多仿佛曾经经历过的场景画面回笼又飘散,让他仿佛重临那些令人战栗的场景,随时随地可能丧命的危机意识让他情不自禁绷紧身体。
“放松,放松下来……”
脑中似乎传来谁焦急的声音,楚凡感到自己用力地呼吸着,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自己好像是在进行治疗,然而下一秒又被抛入记忆的漩涡起起伏伏。
一个又一个绝境接连出现,他几乎失去喘息的余地,他挣扎着,他不能放弃……
为什么不能放弃?
绝顶的痛苦中,他无声地嘶吼。
为什么不能放弃?
为什么?
突然四周猛地安静下来,他置身于无边无际的空间中央,无论哪个方向都没有出路,他似乎注定了要这样永远地奔跑,前方却没有终点。
他茫然地抬起头,为什么?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甚至失去了自我,为什么还要继续?为什么不能放弃?
“楚凡。”
温柔又低沉的声音出现在心中,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声呼唤,楚凡却有想流泪的冲动,这种温柔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接触过了。
想要活下去,不能放弃,他还有没有完成的事……
心中的痛渐渐被愈发强大的念头所替代,夹杂着不知名的温柔声音环绕着他。
“不要怕,我在这里。”
“你在我心里无人能替。”
“我爱你。”
想活下去,他不能放弃!
“警告,病人心跳过快……警告,病人心跳过快……数据评估中……心跳回缓……”
“对,就是这样,放松,跟随我的指引……”
乱七八糟的声音不断响起又消失,楚凡强忍住头疼欲裂的剧痛,吃力地大口呼吸,汗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在手术椅上,留下一个个湿点。
莫莉也是大汗淋漓,手指都因为极度紧张痉挛起来,却不敢分一点心,直到完成最后的步骤,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向后小退一步,脚下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中校!!”
两位助手发出惊呼,跑上来扶起她。
莫莉此时连自己的形象都不管不顾,语气疲惫神色却无比轻松道:“通知少将,治疗成功了。”
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梦境,跋山涉水后终于重回人世,楚凡睁开眼,一时间还没有彻底清醒,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直到有人大力又温柔地将他从床上抱起揽进怀里。
“楚凡……”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似乎已经在心底响过千百遍,无意识的依赖和亲昵先意识一步操控着他软绵绵蹭进那人怀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男人因他下意识的反应顿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抱紧他:“楚凡。”
“嗯。”楚凡总算有点回过神来,懒洋洋道。
寡语的男人突然又沉默了,半晌才道:“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楚凡已经对自己无耻的身体反应免疫了,干脆自暴自弃继续无耻下去,放飞自我以后似乎连撒娇都手到擒来。So easy,脑袋里自嘲一声,楚凡又十分心安理得地耍赖:“头疼,要揉揉。”
男人闻言一时没有动作,似乎在思考怀里的人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