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至此,他不再耽搁时间,看了一眼外间屋床帐里睡的天昏地暗的岳九,飞速的穿上了官袍,蹬上了官靴,随着董旭和党杰两个捕快一起出门赶往大理寺。
虽然是晚上,不过可能是因为月色和雪色交相映,加之年关将近,大户人家户户全挂上了灯笼,照的户外白昼也似,岳孝严跟着两位捕快出了府门,董旭和党杰也不管是不是大人跟在后边,走到脚不沾地飞快的掠过这些街景。
岳孝严追赶了半晌,还是距离二人有些远,他心中有些奇怪,大理寺规矩森严,等级分明,这两个捕快走这么快做什么?不是他们的规则啊,想到这,他留了个心眼,想走到两个人前边去,看看这两个人为什么这么反常。
可是看那两个人走的也没比他快太多,就是偏偏走不到两个人前面去,新了鲜了,见怪不破,其怪更凶,还是得弄明白这两个兔羔子甩开膀子是要做什么。
可能这么一想着,孝严脚下的速度就嗖嗖的更快了,还真晃到了董旭和党杰的前面。
他定睛一看,当即吓了一激灵,这哪里是什么董旭和党杰的样子,或者连个人样子都没有,只见不知道何时,两名捕快已经变成了一高一矮两截木桩,木桩上画着死气沉沉的眉毛眼睛,身上皂色的官服也没了,变成了两件蓑衣。
高树桩身材极高极瘦,矮树桩高度仅是高树桩的一半,身上蓑衣支楞巴翘,头上还全带着斗笠,见岳孝严瞪着眼睛看他们,也睁着死鱼一样的眼睛,翻着白眼根木木的冒着凉气盯着岳孝严看。
孝严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饿狼们包围了,那眼神仿佛遗憾了没在他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把他生吃活剥了似的,他心下瘆得慌,心道,不好,这两个人不是什么好人,我不能和他们走,得回家里去。
想到这,他马上转头,幸亏雪色和月色明亮,还找得到回家的路,心里的侥幸还没说完,当即四周起了大雾,但见大雾蒙蒙、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好像顷刻间什么也看不到了。
任是谁,这种场景也得吓得半死,岳孝严在大雾中完全辨不清楚东西南北,陡然睁大了双眼愣在了原地。
他忽地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感觉太真实了,四处看了看,太好了,没有大雾,也不是在外边,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床帐撩起,上边画的景色依旧是塞外仙山,外屋岳九睡觉磨牙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悦耳,原来刚才还是梦境,许是梦境太真实了,吓得他三魂七魄吓的全归不了位。
孝严酒喝的多了些,口渴的厉害,他抚慰了一下砰砰狂跳的心脏,暗骂自己刚才是被连环梦魇住了不成?这噩梦做的是又上新台阶了。他借着月光,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想要喝一口水压压惊。
可是刚抬起手,却被床帐上的一个大蜘蛛吸引了注意力,深冬腊月的,哪里来的蜘蛛?而且这蜘蛛有碗口大小,周身散发着莹莹的绿光,正吊着一根粗粗的蛛丝,从床帐上缓缓的降下来,八条腿张牙舞爪,没一刻老实。
岳孝严倒是不怕蜘蛛,不过架不住这蜘蛛恶心啊,长的也太邪恶了?这哪里是个昆虫,简直像个吸血的蝙蝠,他胃里翻江倒海,也不找水了,开始眼睛四处看,记得床头有本书来着,可以先拿书把这个欲呕的玩意儿拍扁了再说。
——骤然间,他突然发现,自己全身发麻,手脚全不能动了。
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一身,周身的汗毛炸起了二尺高,心中莫名恐惧的一阵接一阵的发麻,虽然在自己家里,却好似来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似的。
周围冷风四起,一股子旋风绕着床盘旋了两圈,直直的冲着他刮过来,旋风中半透明的身影是熟悉的鬼常在,鬼常在除了脸色乌青、眼下大大的黑眼圈之外,已经长的和他越来越像。
鬼常在满脸狞笑,不同于以往的多话或者直接动手,这次则是拖着缺失了的一条腿,直接赤/裸/裸的发出了恶毒的诅咒:“岳孝严,你以为现在的荣华富贵会长久吗?你就快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永远的活在幻觉中,和我为伴了,哈哈哈,你的气数到了。”
岳孝严今天才知道,极度恐惧下,人最先的反应是极度愤怒,他虽然舌头不太能动,但是努力辩驳:“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多年全缠着我?滚出去!”
鬼常在身边的怨气似乎荡起了层层黑色:“我是谁?这些荣华富贵本来全是我的,你抢了去,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不是我?为什么!”
孝严觉得这股子冲天的怨气像迎面冲撞过来一堵墙,他好像又能动了,恍然间他不再是个二十二岁男人,倒是像个心虚的五岁小童,本来想质问反驳几句自己根本没有得罪过他,不过抵不住心中层层的惧意,想到岳九就住在外间,脚底抹油地冲到了外间岳九的床上。
终于看到了一灯如豆下的岳九,岳九好像也醒了,穿着中衣,正迷迷糊糊地用手撑着坐在床沿上,看到他慌慌张张地逃进来还笑话他:“少爷,你咋了?被女鬼撵啦?”
这要是平时,岳孝严非给他一下子不可,不过而今被吓破了狗胆,也没心情诉苦了,孝严长出了一口气,直接翻身上床,脚抵着墙靠在了岳九的肩膀上,五脏六腑全吓得移了位,根本冷静不下来,轻声抱怨道:“快别提了,这一环套着一环的梦吓死我了,鬼常在现在又涨本事了。”
岳九好像一下子精神了,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鬼常在现在什么样了?”
孝严抚拍着自己的胸口:“话说鬼常在小时候还挺乖巧的,脸蛋圆圆肉肉的,虽然胳膊和腿全有残疾,不过还算可爱,可是现在你可不知道,黑眼圈像是每天吃了三顿五石散一样,五官狰狞成了满脸的横丝肉,一张嘴觉得眼睛、鼻子、嘴全变成了黑洞,像是要吸我的魂似的。”
岳九哈哈哈哈开始笑。
孝严没好气道:“我都要吓死了,你笑个甚?!”
岳九扭头看向他,说话阴森森的:“那样子确实可怖,是这样吗?”
孝严激灵一个寒颤,刚想呵斥岳九别吓唬人,可这一抬眼,看到和他靠在一起的哪是什么岳九,竟然真是圆瞪双目、满脸狞笑的鬼常在!
就算是大罗神仙,长了熊心豹子胆、胆包着身的人也吓的魂飞魄散了,孝严实在受不了,觉得自己陷入了重重幻境,怎么也醒不过来,“啊”的大叫了一声,双手抱着头就滚下了床。
他本来强撑着一丝神智,想要摸出门去,不成想在屋子里抹黑探索了三圈,却怎么也找不到门的方向了。
岳孝严冥冥中觉得也许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了,重整心神,咬破舌尖,尝到了疼痛的血腥味,想醒过来,可四周依旧黑雾重重,耳畔回响着狼哭鬼嚎,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声音。
他彻底的没了脾气,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身在何处,索性不管不顾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身在何处,直接往后一靠,双臂抱着脑袋膝盖,嘴里叨咕着:“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之后来了个听之任之,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孝严心中自我安慰着,也许再熬一会就天亮了呢,天亮了什么妖魔鬼怪全要退避三舍;也许不用等到天亮,一会岳九或者其他的小厮觉得不对头一进屋,他自然就摆脱窘境了,对了,以时间换空间,就这么办!
第11章 狗咬吕洞宾
孝严心中想着别的事,嘴里不老实的继续叨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这个善良而且有用的人吧。”
四周声音好像真小了些,难道求助神佛真的有用?
他再接再厉:“真主阿拉,你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神啊,保佑岳孝严别被小鬼拉走吧。”
还真别说,好像妖风四起的声音没有了,身体感觉到的温度也升高了些。
他心下窃喜,继续念叨:“那个什么我主耶稣,耶稣基督,伟大的救世主,你最博爱了,别管什么番邦和中原的区别了,请您显灵,保佑弟子度过难关吧,阿门。”
“哈哈哈。”好像身边不远处传来位年轻男子的笑声。
听到这笑声中充满戏谑,分明是嘲笑他的意思,他闭着眼睛回嘴道:“什么人,你笑个屁!”
这年轻男子的声音倒是清冷华贵,听起来像是好不容易憋住了笑:“我说岳孝严,你这么临时抱佛脚的乱拜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么一会就拜了三路神仙,对哪位全不忠诚,保证谁都不会保佑你的。”
孝严将刚才被吓得半死的事抛到了脑后,将手臂从脑袋上放下来,眼睛不睁的骂道:“死人,小爷爷我愿意怎么拜就怎么拜,用你来教我?”
那声音明显有点不满了,“滋”了一下牙道:“岳孝严,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不知道当着矬人不能说短话吗?”
孝严听到有人和他斗嘴,也算是来了精神,一时把刚才被差点吓尿了裤子的事也忘了,睁开了眼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到一个年轻公子一身华服,面色苍白,唇上也毫无血色的坐在桌子上,尤其两条大长腿,利索纨绔地搭在了椅子上,他当即表达不满:“你是谁?满嘴谎话,就你这大长腿,还说自己是挫人?”
那年轻公子嗖的一转身将大长腿从桌子上拿了下来,动作快到看的他眼花:“我讲的是你直接说是我个死人!”
岳孝严定睛仔细观察,只见这年轻男子也就二十刚出头,两条远山眉,一对含情目,鼻梁高高,嘴唇极薄,挺好的三庭五眼配上一个略微短了些的人中,确实是一副短命鬼的样貌,不过孝严今晚也没想遇上人:“看你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了,你是谁呢?”
年轻公子一脸戏谑:“今年好几个月你可为我耗费了不少心神?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孝严还是一脸懵懂,心道自己三榜进士出身,难道记性已经这么差了?还能相处几个月不记得的?
年轻公子不卖关子了,直接扬了扬下巴告诉他:“我是短命鬼梁恩伦,就是前一阵子大腿骨被贼人当了枕头的那个。”
岳孝严心道原来这就是梁家出了名的小花花公子,京城大名鼎鼎的小种马梁恩伦,怪不得看着有些面熟,长的和他大哥梁恩泽有五六分像,只不过梁恩泽长的更正派清冷一些。
这个小兔子崽子四处瞎玩,玩丢了自己的小命,之后差点要了家里祖母和母亲的老命;当时破不了案的时候想请他也没见他显灵,现在可倒好,直接和他来了一个卧室里的亲密接触。
想到这,他一翻白眼:“你怎么才来?”
梁恩伦挑眉一笑:“哎呦,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盼着死鬼上门的。”
岳孝严觉得刚才一堆乱七八糟的破事,估计和梁恩伦有关系:“刚才那些神道全是你弄的?”
梁恩伦气的直接双手抱肩:“狗咬吕洞宾的东西,你这屋子里的常客是谁你自己不知道?要不是我刚才收拾了那个残疾小鬼一下,你现在估计快灵魂出窍了。”
新了鲜了,孝严心想,他现在分不清梦境和现实,难道就不是灵魂出窍?“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
梁恩伦耸耸肩,冲着孝严抛了个媚眼:“说来还要谢谢你,你的中指血机缘巧合的附在了我的遗骨上了,滋养了一段时间才养得住我的魂魄。”
孝严冲他平推出手掌:“等一会?什么我的中指血?我怎么可能有那个好心滋养你这个死色鬼?”
梁恩伦嬉皮笑脸:“那日你中指上有伤,在捡我遗骨的时候,血液遗留在了骨头上,就把我引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孝严一脑门子雾水:“你来和我的中指血有什么关系?”当日小龟仙确实是咬伤了他的手指头。
梁恩伦解释的详详细细,反正他有得是时间:“你有所不知,人的中指和心脏最近,中指血最具有神识,苗疆和旁门左道,全用中指血来养小鬼。”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你就是我无意中用中指血滋养的小鬼?”
梁恩伦大大方方的点点头:“那当然,我本来七魂悠悠,快魂飞魄散了,可受滋养混沌了数日之后,慢慢竟又清醒,之后循着你血液在冥冥中的牵引,就找到你了,结果刚来,就发现原来你这屋里还有常客,刚才分明是想把你弄死。”
孝严仔细的打量了梁恩伦半天,这小子长的不错,可是怎么看怎么像个小狐狸,就不像是个心肠好的,就那么好心直接救他了?“那好,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来找我,还救了我?”
梁恩伦竟然好似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你问了对的问题,岳二公子,我需要你的中指血呀!你要是死了,我过一段时间岂不是又神与身俱灭了?”
岳孝严冷笑:“我为什么要给你血?”
梁恩伦本来在找岳孝严的路上心中惴惴不安,确实,岳孝严可能完全感触不到他的存在,怎么能拿到血是个问题?就算是他尽了最大努力,让阳间的岳孝严知道他的需求,最大的麻烦就来了,岳孝严为什么要给他血?
不过现在全都不是事了,他嘿嘿笑得奸诈:“岳孝严,我对你非常有用,我保护你,不让鬼常在老缠着你,怎么样?”
岳孝严从小到大饱受鬼常在之苦,尤其刚才鬼常在的那几下子,差点吓死他:“第三个问题,刚才我一重一重的幻境,是怎么回事?”
梁恩伦明显低头想了想,搓了搓双手,一抬头脸上不正经的神情褪去了,眼睛中水汽氤氲,有些楚楚可怜:“岳二少爷,我其实阳寿还没到,这次是横死,所以能四处游荡,不过不能泄露太多天机,否则肯定是直接被抓回去,我以后有求于你,你能答应给我点血,让我别魂魄飞散吗?”